邊戎 燕雲取棄 第一四零章 揚帆濟海
    「有沒有興趣陪我玩一個遊戲麼?」

    「什麼是遊戲?」

    「在這個遊戲裡,你並不知道自己是在遊戲,整個世界也不會圍繞你的意志而轉動,所以你會害怕死亡,害怕貧窮,害怕失敗因為你把一切都看得太認真了。」

    「那這個遊戲豈不是和真正的人生差不多了?」

    「是啊……所以……所以……」

    「七將軍,七將軍!」

    楊應麒醒了過來,只見左右站著好幾個人:一個醫生,一個和尚,兩個服侍他的下人,歐陽適也在,而最後一個人,赫然是陳正匯!

    楊應麒見到他驚道:「你……你怎麼來了!」

    陳正匯微微一笑,正要說話,便聽楊應麒叫道:「頭疼,頭疼。」

    歐陽適擺了擺手道:「好了,老七剛醒,我們別煩他,先讓他休息一下。」便領著眾人出去了,只留下和尚助他寧神。

    過了半日,楊應麒從朦朦朧朧中完全清醒過來,問那和尚:「我昏迷了多久?」

    「兩天了。」

    「兩天?」楊應麒想起了那個怪夢,但隨即跳起來道:「不好!燕雲的戰況不知如何了!」便把夢境都拋之腦後,命人喚鄧肅來。

    和尚出去後不久,一個人推門進來,不是鄧肅,卻是陳正匯,進門道:「七將軍,鄧志宏去雄州了,你找他可有什麼事情麼?」

    楊應麒道:「雄州……我想找他問問這兩天事情的變化。」

    陳正匯道:「七將軍若是要問這個,正匯或可代為回答。」

    楊應麒皺了一下眉頭道:「我還沒問你怎麼會來呢。還有,你來多久了?」

    「兩天了。」陳正匯道:「我這次來,本來是要和七將軍商量一下大皇后的事情。到的時候,七將軍剛好從城牆上摔下,我一問才知道燕雲戰況大壞,頗足憂懷。不過這兩天城外的契丹守軍沒什麼動作,想必還是很忌憚我們漢部的兵馬。至於劉延慶那邊,情況還不明朗

    楊應麒又問:「楊可世他們呢?」

    陳正匯道:「目前駐紮在外城,與種彥崧他們並營而立。」

    塘沽城牆和契丹城牆之間本來是塊用以緩衝的空地,但自楊應麒促使種彥崧出牆開拓以後,塘沽的人漸漸改口把這片地方稱為外城。相對的,兩道城牆的稱呼也就變成外城牆和內城牆了。不過現在外城牆大部分還控制在契丹人手裡,所以所謂的外城也不甚安全。

    楊應麒又問了許多這兩日生的情況,終於頓足罵楊可世道:「愚蠢!愚蠢!」

    陳正匯道:「楊氏雖魯莽,但一將之失尚不足為根本之患。」楊應麒沉吟道:「你是說……」

    「兵!」陳正匯道:「此次燕京巷戰我也早聽說了,大宋軍隊才奪了城池便飲酒作樂,將官或無法管制,或乾脆就與兵丁同流合污-這樣的兵如何能用?將不好,可以換,若兵都不能用,這仗還怎麼打?但兵之所以壞,問題卻是出在大宋的政治上!大宋的心腦全是毒素,四肢如何不萎縮?」

    楊應麒歎道:「不錯,我雖知宋事難為,可也沒想到會糜爛到如此地步!」

    陳正匯道:「大宋軍紀紊亂,上面是不正之橫粱,下面是腐朽之地基,正所謂朽木不可雕,糞牆不可圬!七將軍,我看燕雲之事要另做打算了。」

    楊應麒拍了一下手掌道:「不錯!你馬上幫我擬信,知會二哥讓他調派遼口援軍過來。

    陳正匯愕然道:「遼口援軍?調遼口援軍過來幹什麼?」

    楊應麒道:「如今塘沽有徐文精兵千人,種彥崧部亦可用,再調遼口精兵三千人,有五千人足以與耶律大石正面一戰!」

    陳正匯驚道:「七將軍,你要直接出兵介入燕雲麼?」

    楊應麒道:「哼一眼下楊可世在這裡,我們便打著『楊』字旗號,卻待我領兵去會會耶律大石和蕭干一千!我們從西路起兵,讓劉延慶從南路夾攻!劉延慶兵多,我們兵精,兩面夾擊,我就不信殺不敗這耶律大石!」

    陳正匯大驚道:「這怎麼可以!七將軍,你糊塗了!」

    楊應麒瞪眼道:「我糊塗?你敢說我糊塗!」

    陳正匯苦笑道:「自古政務之突然自署為將帥領兵上陣,很少有好結果的。眼下形勢未明,七將軍你作這等唐突之事,恐怕……恐怕後果難測!」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你剛才不是讓我早作打算麼?」

    陳正匯道:「我雖然讓七將軍早作打算,但不是這個意思。」

    楊應麒道:「那是什麼意思?」

    陳正匯一時間競不知如何回答,楊應麒揮手道:「就這樣吧!趕緊擬書,我就不信打不贏耶律大石!」

    陳正匯心中苦笑,暗道:「七將軍在燕雲的事情上太投入了,一時競轉不過彎來。但我那主意卻不好出口,該如何說才好呢?」

    楊應麒見他既不開口又不動,催著他辦事,陳正匯正不知如何是好,便有鴿書密報傳來。陳正匯打開一看,黯然道:「七將軍,我們也不用爭了。」

    楊應麒奇道:「為什麼?鴿書上說什麼了?」

    陳正匯歎道:「劉延慶敗了,而且敗得極慘。」

    楊應麒怔道:「敗了?怎麼會……就算敗,也不用敗得這麼快吧?鴿書!鴿書!給我看看!」接過來一看,但見鴿書上寫著:「劉延慶大敗,宋軍陳屍百里,百萬軍糧俱為遼人所焚。」楊應麒手一顫,鴿書跌落在地上,過了好久才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啊!天啊!」

    陳正匯黯然道:「具體如何,還得等鄧志宏回來才能知道詳情。七將軍,調遣援軍的事情我看也不急,等弄清楚情況再說吧。」

    楊應麒揮手掩面道:「出去!出去!我要靜一靜!」

    陳正匯闔上了門,便聽見門內楊應麒突然嚎叫起來,叫得讓人膽戰心驚。門外的下人、幕僚無不驚恐,目視陳正匯詢問他是否要進去看看,陳正匯卻搖了搖頭,守在門外,直到楊應麒嚎聲漸歇。

    鄧肅終於回來了,滿臉塵土地回來了。這些天他不是沒有機會洗去臉上的灰塵,而是根本沒有心思。這個一向頗注重儀表的書生此時臉上競長出了厚厚的鬍渣,可見宋軍此敗對他影響之大!

    這些天漢部落力收集各方面的諜報,再加上鄧肅帶來的信息,幾方面綜合終於把這次戰爭瞭解了個大概。

    原來耶律大石聽說燕京被襲,在一段時間的驚惶後便鎮定下來,命蕭干帶領主力急回援,自己則留下驅使兵丁民夫布下一個長選數十里的***疑陣-本來跟郭藥師約好舉兵北進響應的劉延慶見到這等陣勢竟然不敢動彈!白白失去了一舉擊垮耶律大石的良機!

    偷襲燕京的宋軍敗北以後,耶律大石和蕭干連夜分兵截斷宋軍糧道,擒獲護糧將王淵,將他的親兵留在帳中,夜裡故意洩漏消息,大意云:楊可世己敗,郭藥師己降,金國漢部同意與北遼修好,如今數路大軍齊至,平州援軍在左,居庸關援軍在右,以舉火為號,耶律大石與蕭干將以精兵衝擊宋軍主力,屆時諸路並起,誓要將劉延慶二十萬大軍全殲於盧淘之南-跟著又賣了個破綻讓王淵的親兵逃出去向劉延慶報信!果然劉延慶由於上次被遼人打怕了,這次競輕易地便信了這條消息,心中驚懼,第二日但見火起來,以為遼軍大至,馬上燒營焚糧而逃。契丹騎兵未到而宋軍士卒自相踐踏而死己是不可勝數!耶律大石和蕭干趁機各領五千兵馬縱橫衝擊,一日之間把大宋二十萬大軍的建制全部瓦解。從此宋人退居白淘之南,聞遼色變,童貫連聽到馬蹄聲也睡不安穩!

    鄧肅憤然道:「我見到劉延慶時,他正準備退兵。我極言兵不可退!又言金國漢部之盟必然不逾,且耶律大石絕無全殲大宋北征軍之兵力!但他競全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一邊說他一邊指揮屬下收拾東西-我還沒說完他己經騎上馬準備走了!他尚且如此,何況他手下的兵將?主帥令旗未動,那些先得到消息的兵將便都先跑了!當時兵荒馬亂,若不是有一位相熟的韓將軍護送,我只怕也會失陷在亂軍之中!」

    楊應麒此刻沒心思留意關於那位「韓將軍」的細節,只是聽著鄧肅的敘述呆。宋軍此敗對楊應麒和鄧肅打擊很大,歐陽適的心境卻沒受什麼影響很正常,而陳正匯競也出奇的平靜。幾位領人物說完宋軍敗績的事情以後,陳正匯便勸鄧肅暫且寬懷,回住所先好好睡一覺再想辦法應對眼前的時局。

    鄧肅臨走前仰天歎道:「都成這樣子了,還有什麼辦法?難道這便是天意?」

    楊應麒聽到天意二字臉色一黯,站起來也回去了。屋內只剩下兩人時,歐陽適道:「此間之事,你看如何?」

    陳正匯道:「七將軍只是一時沉迷,過幾天便好。這幾天暫時由我主政,四將軍主軍,先把外城牆拿下來再說。」

    歐陽適奇道:「遼人方勝,士氣正旺,現在就去奪外城牆,怕會碰壁!」

    陳正匯道:「不然!遼人方勝,勝的是宋人,徐文李成他們未必會受影響。而且如今北遼國勢狹促,決可能兩面作戰!耶律大石他們能夠大勝宋人,必然是在南路組織了大規模的兵力,眼下外城牆的遼軍兵力多半反而不如平時強勁!所以如果我們現在反撲,多半能夠成功!此戰若勝,對提高我漢部在燕雲、兩河的威望將大有好處!」

    歐陽適笑道:「有理!有理!」頓了頓道:「忽然之間,好像回到了我們在大流求合作的日子了。」陳正匯聞言大笑。

    當日陳正匯在楊應麒的默許下暫時接掌了塘沽政務,配合歐陽適準備奪取外城牆。楊可世等尚滯留於外城,聽說漢部要以區區數千人反攻契丹無不驚疑交加。歐陽適一開始心裡也沒底,不但調集能登岸作戰的部分水兵和種彥崧作為左右兩翼,而且還讓人組織工兵民兵準備隨時增援。誰知道水兵和忠武軍還沒動,徐文八百軍馬一出外城牆便把北遼守軍打得七零八落。原來遼人虛實果如陳正匯所料:北遼的國力兵力根本無法支持耶律大石兩面作戰,耶律大石為了集中兵力對付宋軍把東路駐防的精銳也調空了-而為了維護對宋大勝的戰果,遼人的精銳一時間也沒能迅地調回一直顯得頗為老實的塘沽城外。耶律大石的這種佈置與其說是冒險,不如說是無奈!

    塘沽一戰的全勝在燕雲、兩河地區產生極為奇妙的輿論效果:大宋二十萬大軍打不過契丹兩萬人馬,而契丹數千人馬在漢部八百眾面前卻不堪一擊-這一仗的勝利不但讓漢部擴大了塘沽的實際控制面積,而且讓一部分在各方勢力搖擺不定的人在內心的利益天平上又朝漢部這邊傾斜。

    鄧肅在這次大勝之後精神為之一振,楊應麒低落的情緒卻半點不受影響。陳正匯見他這樣,問他為何不高興,楊應麒淡淡道:「這種勝利,對維持我原先的戰略規劃一點意義都沒有。」

    陳正匯道:「七將軍心中的戰略規劃,正匯不敢說完全明瞭。但見七將軍如此煩惱,想必是那規劃難以維繫了。」

    楊應麒歎道:「不錯。很難,很難。」

    陳正匯道:「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立身之志當如磐石不可轉移,為政之道當如流水變化隨勢!如今局勢如此,七將軍若再拘泥於原先的方略,會不會太」

    楊應麒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要說我太迂腐?還是要說我太不識時務?」

    「不敢。」陳正匯道:「只是該變化時,便當變化。」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如何變化?」

    陳正匯道:「雞肋雞肋。」

    楊應麒怫然道:「你要我棄燕雲麼?」

    陳正匯道:「是。」

    楊應麒怒道:「你可知道棄燕雲意味著什麼?」

    陳正匯道:「一城一地,不足縈懷。」

    楊應麒冷笑道:「一城一地?別人關心的是眼前的勝敗,我想到的卻是十年內的大局!以眼前局勢而言,確實只是一城一地,但若以十年之視野來看,今日棄燕雲,明日便是棄大宋-陳正匯,你是要慫恿我棄大宋麼?」

    陳正{[臉色為之一黯,歎道:「世間若無漢部,則我陳正匯當與大宋同生死,雖知其不可而不敢變節。但世間己有漢部,則我輩有用之軀,何必為一失去天命人心之趙氏而赴其必敗之難?」

    楊應麒冷笑道:「趙家官人的榮辱禍福關我屁事-但燕雲不取則中原難保-中原一旦淪陷,千萬同胞陷身水火,你陳正匯也能視若無睹麼?看著同胞的屍山血河,你的良心能安麼-?」陳正匯沉吟道:「那七將軍的意思是……」

    楊應麒道:「我本來希望趙官人能暫時維持個十年八年,等我們在長城外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那時再來料理長城內的事情!可現在……」

    陳正匯應聲道:「可現在七將軍的這想法,只怕己經很難行得通了!」

    楊應麒長歎道:「不錯。」

    陳正匯又道:「自保保人自是上策,但上策不得行,只好取中策:先行自保,再窺時局1!」

    楊應麒道:「我不是沒這麼想過,但……但一來我忍不下這心,二來我怕二哥他們會有意見!」

    陳正匯道:「當斷不斷,時機一過,我怕到時候我們便想自保也難了!而且漢部非二將軍一人之物!遼南、流求、麻逸三地百萬軍民,豈能為二將軍一人之高志而冒蹈水火入刀山之奇險!」

    楊應麒道:「這不是二哥一人的高志,相反,應該說二哥是有此等志氣者的代表-我怕的不是二哥不高興,我怕的是漢部會分裂!」頓了頓又道:「這群人數量未必很多,但他們的執著乃是我漢部最大的財富!這等有所不為有所必為的精神一旦淪喪,那這個漢部還有多少值得我們留戀的地方?若是只以成敗與利益論英雄,那我們就該推六哥來作我們的領了?」

    陳正匯道:「但漢部要走的路,也不能以二將軍心中所思所想為主導-否則我們接下來的路,只怕便會很坎坷了。」

    楊應麒沉吟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陳正匯道:「七將軍,回津門吧。」

    楊應麒一震道:「回去?現在?」

    「不錯!」陳正匯道:「回去!現在!如今北面之事亦有變化,需要七將軍回去坐鎮!

    楊應麒問:「那燕雲呢?」

    「燕雲之事,只能順其自然了。」陳正匯道:「不管怎麼樣,七將軍都己經盡力了!這一點,漢部內外知情者均有目共睹。就是二將軍來了,也不能說什麼。」

    楊應麒目視陳正匯,良久,良久,才道:「若楊樸來跟我說這番話,我不奇怪。但沒想到會是你來說!」

    陳正匯太息道:「正匯從楚州回來以後,心志便變得比樸之他們更為執著——這一點七將軍難道還沒現麼?如今我心中己視漢部為正統一大宋於我,正如商之於周人,秦之於漢人,隋之於唐人!彼是養我之父母,育我之故邦-然舊屋既壞,自當另起樓台!」

    楊應麒冷笑道:「若在金國為官,你也說這等話麼?」

    陳正匯變色道:「七將軍何必誣我為胡人!」

    楊應麒淡淡道:「在宋人眼中,我們未必不是胡人。」

    陳正匯正色道:「華夷之辯,要者有四,日種,日文,日誌,日制!如今漢部部民以漢裔為主,以華統為宗,以大公為志,雖部內種族在數量上有主幹支流之分,但無胡人迫漢、漢人迫胡之制——若這樣也是胡人,陳正匯又何妨做個胡人!」

    楊應麒聽了這番話默默點頭道:「你說的有理。一直以來我都很在乎宋人對我們的看法,現在看來,我反而不如你想得清楚。罷了罷了-燕雲之事我們己無能為力,接下來便靠趙官人自己的了。我們把塘沽的事情料理一下,若無變故便回去吧。」

    陳正匯道:「二將軍那邊……」

    楊應麒道:「等燕雲之事告一段落,我便促請大哥召開一次最大規模的元部民會議,讓六哥、四哥都到遼口聚聚。大家的想法雖然有些出入,但幾兄弟們聚在一起當面說清楚,或許能想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辦法來。」

    陳正匯見楊應麒精神恢復舊觀,心中大慰,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他走了以後,楊應麒換上便衣,只帶了兩個心腹護衛來到海邊散步。

    其時月明星稀,海風撫面,楊應麒踩著海灘上的沙礫貝殼,心道:「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這夜景,若有機會,不知會是幾時!」

    他在海邊一直待到天亮,直到塘沽的晨鐘傳來,喚醒了這座新興港城的居民,也引起了楊應麒內心的共鳴。

    旭日高昇以後,塘沽港口開始有船隻揚帆出海。面對變化莫測的大海,沒有人知道這艘船的未來會怎麼樣一是滿載著財富、榮譽與歡樂回來,還是被暴風雨打得四分五裂而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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