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戎 拓土攻心 第一二三章 王侯無家事
    [SOHU廣告][百度廣告][智源廣告][阿里廣告][Google廣告]會寧發生的這起家務事,如果涉事者完全按照漢俗處理、或者完全按照胡俗處理都不會鬧得像現在這麼大,然而在急劇變化著的北國同時存在著兩種尚未揉合的價值觀,讓這次涉事諸人都在這起扭曲了的衝突中顯得有些尷尬。再加上利害關係糾纏盤結,竟讓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

    宗干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引起完顏虎這麼大的反應,因此府中並無準備大批兵將。他在會寧權勢雖大,但家裡能有多少家奴衛兵?眼見大勢不妙,慌忙帶著妻兒老小從後門鼠竄而逃。

    完顏虎衝進宗干府中,卻搜不到嫂子,原來也被宗干帶走了。她拿了管家來問,那管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說話。便有兵丁叫道:「後門開著!他們從後門跑了!」

    完顏虎帶了幾十騎從後門追去,燕青和西村村長、衛隊頭領商量了一會,下令不許漢部人馬擅動宗干府中一草一木,違令者重處。又把人馬分成兩撥:燕青和衛隊頭領帶一百人前去接應,西村村長帶領其他人回西村待命。

    那邊完顏虎快馬加鞭,沒多久便追上了宗干的尾梢。但會寧能有多大?追到時已近皇宮。宗干衝了進去大叫:「母后救我!母后救我!阿虎要造反了!」

    皇后小唐括氏大驚,出來看時只見宗干一家狼狽不堪,驚道:「出什麼事情?誰造反了?」

    話音未落,馬蹄聲已近,宗干大叫:「快!保護皇后!」皇宮執勤護衛聞言執戈張弓,擋在宮門前面。

    小唐括氏見到如此情景吃驚不小,但見那隊騎兵衝進,為首的卻是個女子,不是完顏虎是誰,心中驚疑,叫道:「阿虎,你帶了這麼些人來幹什麼?」

    宗干叫道:「她要造反!」

    完顏虎喝道:「你胡說什麼!我乃完顏宗室嫡系,造誰的反去!」從馬上翻下對小唐括氏哀聲道:「姨!嬸嬸!斡本他欺負我!」

    小唐括氏聽到這句話鬆了一口氣,以為是他兄妹倆鬧彆扭,喝退左右刀弓手,責道:「你們兩兄妹搞什麼鬼!國都之內打打殺殺的,成何體統!」

    完顏虎放聲大哭道:「嬸嬸!你護著他!你護著他!」

    她這一哭,宗干作為一個男人便不好搭腔亂語,小唐括氏的心也向她這邊偏了些,走過來摸著她的頭問:「他怎麼欺負你了?」

    完顏虎道:「他不止是欺負我,他是要把我們烏雅束的子孫都踩在腳下,讓我們做不得人!」

    小唐括氏臉上變色道:「你胡說什麼!兄妹倆拌拌嘴就算了,扯得這麼嚴重!」要知烏雅束一脈雖衰,但畢竟是前代都勃極烈,阿骨打的江山也是從烏雅束手裡接過來的。要是兩房鬧起大矛盾,在底下的人看來女真便有分裂之徵兆,完顏虎是烏雅束最有影響力的女兒,她背後的漢部又勢力雄厚,所以這麼嚴重的話本來是萬萬不能輕易出口的。

    但這時完顏虎暴怒之下,哪裡還管這些?戟指指著宗干叫道:「你問他!你問他!我哥哥才死了多久!屍骨都還沒冷呢!他就霸佔了他的府第,霸佔了他的女人!還把蒲魯虎給打了出來!嬸你說!這不是要把我們母女、兄妹、姑侄都做不得人麼?」

    小唐括氏臉色大變,喝問宗幹道:「有這種事?」

    宗干叫屈道:「不是這樣!」

    完顏虎怒道:「蒲魯虎上來!」指著外甥青腫的臉道:「你敢說這不是你打的!」

    宗干冷笑道:「我是他叔,他沒禮沒貌,不知尊卑,我教訓他兩下又算什麼!」

    完顏虎不搭他的話,指著他背後那群男女婦孺中宗雄的遺孀厲聲叫道:「這個又是誰!」

    宗干一時語塞,小唐括氏望去,宗雄的妻子她如何不認得?臉色便難看了幾分。

    宗干訥訥道:「是她自己過來的。」

    完顏虎暴喝道:「她自己過去的?那我問你,蒲魯虎和安塔海他們回家時,從他們家裡走出來的是什麼東西?是條狗麼?」

    宗干被她激得大怒道:「虎女!你真當我怕你麼?要不是看你是個女的,我……」

    完顏虎截斷道:「你就怎麼樣?像掃蒲魯虎一樣掃我兩巴掌麼?還是像趕他出門一樣把我們趕出會寧?」

    完顏虎這些年和楊應麒混得多了,粗豪中帶著三分細心。雖然雙方吵得面紅耳赤,但宗干其實已墮入她的圈套。聽在小唐括氏耳朵裡,倒像是宗干真的霸佔了宗雄的妻子和府第,並把蒲魯虎兄弟趕出家門一般。她越聽越難受,喝道:「都別吵了!一個是國家重臣,一個是大國公主,這樣當眾喧擾,不覺丟臉麼?」這句話各打二十大板,但說話時面向宗干,卻是對他更不滿些。

    完顏虎聽小唐括氏這麼一喝便住了嘴,宗干卻仍道:「皇后,你不知道,她剛才竟然帶了人……」

    「夠了!」小唐括氏喝道:「你們做的事情我搞不清楚!也不想聽了!等你們四叔來了,讓他來理會!」

    說曹操,曹操到。小唐括氏話才落地,便有人叫道:「諳班來了。」

    吳乞買飛馬近前,先給小唐括氏行禮,然後喝完顏虎道:「國都之內,怎准你胡亂興兵?」

    完顏虎一聽嚎啕大哭道:「四叔!你別的不問,就先來責我!」

    吳乞買道:「不管為什麼事,亂起兵馬就是不對!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會寧不亂了套了?你這樣胡來,我就是治你個謀反之罪也使得!」

    漢部人馬聽了無不寒心,完顏虎卻走上一步扯出刀來,吳乞買等大驚道:「你做什麼!」

    完顏虎倒轉刀柄叫道:「四叔!你既然有心偏袒,那我也沒什麼話可說了。你就當場以謀反之罪斬了我吧!」

    吳乞買雙眉倒豎,還沒說話,小唐括氏怕他真的一怒之下害了完顏虎,連忙喝道:「阿虎!你瘋了麼?對你四叔說這樣的話!」

    完顏虎環顧眾人一眼,淒然道:「嬸!皇后!你聽不出四叔話裡的意思麼?他眼下是諳班,可他有一天是要做皇帝的,沒有斡本的不行啊!所以不管我們倆幹了什麼,錯的都是我!」

    吳乞買臉色大變,伸手奪過完顏虎手中之刀就要砍了她!完顏虎收淚瞪眼,伸長了脖子讓他砍。小唐括氏大驚,撲上來抱住完顏虎用自己的身體去擋吳乞買的刀,叫道:「四叔!阿虎從小不知輕重,你不要當真!」

    吳乞買怒喝道:「什麼話都可以亂說的麼?就算她是公主,也容不得她這麼放肆!什麼從小不知輕重!分明是她恃著有丈夫給她撐腰!好,我就斬了她!讓臣民們看看大金到底是誰當家!」

    忽聽一個老婦哀聲道:「四叔,阿虎這樣是我縱的,你要殺先殺我吧。」人群兩邊退開,安塔海扶著一個老婦人走過來,正是烏雅束的遺孀大唐括氏。

    小唐括氏叫道:「姐姐,你怎麼也來了。」

    大唐括氏道:「我才沒了個兒子,再不來,女兒也沒了。」

    吳乞買聽到這話連忙放下刀來道:「大嫂你這是什麼話!我不過教訓教訓阿虎,難道還真能為難她不成?」

    大唐括氏搖頭道:「你們男人的心思,我是不大清楚的。不過這事終究得有個定論。四叔是諳班,二叔不在,會寧便由你作主。如何發落,請四叔給個判言吧。」吳乞買這次來得較遲,來之前已經將事情打聽清楚。這時聽大唐括氏這麼說,便道:「依我們女真的禮俗,兄妻弟承,原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問宗雄的遺孀道:「你要跟著斡本,還是蒲魯虎?」

    那女人低著頭,小聲說:「蒲魯虎他……我願意跟著大皇子。」

    完顏虎大怒,便要說話,卻被母親扯住道:「聽四叔安排。」

    吳乞買哼了一聲道:「既然是你情我願,那就名正言順了。這婚姻就這麼定了,不過斡本得賠蒲魯虎一百匹馬,一百頭牛,谷子一百擔,外加五十斤茶,一百匹布。」

    宗幹道:「四叔斷得公道。」

    蒲魯虎卻怒道:「誰要他的東西!」

    吳乞買喝道:「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

    吳乞買是蒲魯虎的叔公,宗雄在時也不敢犯他虎威,何況蒲魯虎?這少年嚇得縮了縮,大唐括氏握住孫子的手,微笑道:「四叔既然這樣斷,那便這樣吧。不過阿謀才死了幾個月,現在就要他妻子改嫁,就算是女真習俗,好像也有些說不過去。」

    吳乞買道:「這個自然。完婚之期得推遲一年。一年之後才許完婚。」頓了頓又道:「不過聽說蒲魯虎要殺他後母,所以讓他後母再回家住也不妥當了。這樣吧,斡本你另外尋個地方好好安置她。但一年之內,斷斷不許你上門去亂了禮俗!」

    宗干應道:「這個自然。」

    吳乞買又道:「阿虎這次事情做得魯莽!但念在她喪兄之後不知輕重,從輕發落。哼!便罰你一個月內不許出門一步,西村漢部兵器通通沒收!此次參與者一律杖責二十,以警來者!」

    完顏虎聽到這等判言,氣得全身發顫,大唐括氏捏了捏她的掌心,對吳乞買道:「四叔代國主行責。既然這樣判,那便這樣吧。」左手拉了女兒,右手拉了孫子,告別而去。

    漢部隨從、宗雄嫡派誰也不服,但大唐括氏既已發話,誰也不敢出言,含忿離去。

    小唐括氏有些擔心地道:「四叔,會不會判得……重了?」

    吳乞買哼了一聲道:「重?我覺得輕了!」

    宗干也道:「母后你不知道阿虎和她丈夫在南邊有多跋扈!眼下四叔的判言,一來是秉公行事,二來也是壓一壓他們的氣焰,讓他們知道一點尊卑!」

    西村那邊,完顏虎一進村便埋頭痛哭,大唐括氏連聲安慰,蒲魯虎跳腳道:「奶奶!這樣下去,我們還能在會寧立足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忍讓?我們……我們……」

    大唐括氏喝道:「你住口!這種事情,鬧大了對誰有好處?為了一個女人,值得麼?」

    安塔海道:「奶奶,這不是一個女人兩個女人的問題,這……這口氣我無論如何嚥不下去!」

    完顏虎恨道:「不錯!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蒲魯虎叫道:「我這就到中京去,請姑丈來主持公道!」

    完顏虎一聽頗為心動,大唐括氏卻大怒,站起來打了他一巴掌罵道:「咱們家就剩彥沖這一根柱子了!他有多難你知道不知道?你還要去給他添亂!你是不是要累得他被你二叔公貶官削爵才肯罷休?」

    蒲魯虎被祖母一巴掌打得不敢吭聲,安塔海道:「奶奶,這事若就這麼算了,對姑丈也不好。姑丈處事向來不讓人的,若因這次的事情被人看成孬種,那我們家以後就任人搓圓搓扁了。不過該怎麼做才合適,我年紀小心裡沒底。但至少得讓姑丈他知道!津門那邊謀士如林,一定會有好辦法的。」

    完顏虎點頭道:「不錯!安塔海,你馬上寫信,把事情的本末跟你姑丈說明白!還有,給津門那邊也擬一封,讓應麒想辦法教訓教訓他們!」

    其時離宗雄去世已有數月,書信到達折彥沖、楊樸手裡已是秋季。楊應麒的燕雲方略正在緊張處,無論如何抽不出手來理會。楊樸不敢自專,找來張浩陳正匯商量,陳正匯道:「七將軍雖將內部大事交託給我們,但這事涉及會寧親貴,非同小可,非我等所能決。」

    楊樸道:「若七將軍在此,以他的身份可以決斷。但現在燕雲那邊事態正緊,恐怕這書信就是到了七將軍手上,他也無力顧及。」

    張浩道:「其實就算七將軍要決斷此事,也得先問過大將軍。」

    楊樸恍然道:「不錯!我這便準備一下去見大將軍。」

    陳正匯問道:「大將軍若問對策,你當如何回應?」

    楊樸沉吟道:「其實此事不宜鬧大,否則於我漢部無益。咱們關起門來說句實在話,虎公主這次行事間是有些魯莽了。」

    張浩冷笑道:「但要就這麼算了,只怕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完顏部要是連公主和大將軍都看輕了,還會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麼?連我們也被人看孬,漢部的部民還能抬起頭來做人麼?北國之人,先論強弱,再論對錯!這次公主就算行事間有不當的地方,我們也得撐她撐到底!」

    陳正匯道:「我有個想法,不知是否妥當。」

    楊樸張浩忙問:「正匯兄有何妙策?」

    「妙策說不上。」陳正匯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再論什麼對錯也無意義。而且我們在會寧怕也爭不過諳班他們。進一步焦頭爛額,退一步海闊天空!倒不如藉著這個機會,另作謀劃!如果大將軍覺得可行,那麼……那麼……」

    楊樸張浩齊聲問:「那麼什麼?」

    陳正匯道:「那麼我們便找個理由,請公主邀大皇后鳳駕南巡。我們在津門修一座行宮,請大皇后在津門長住,如何?」

    楊樸和張浩面面相覷,隱隱猜到了陳正匯的意圖,張浩道:「鳳駕南巡,在私可以省卻大皇后許多煩惱,蒲魯虎他們也可伺機舉家南遷。至於在公……」他和楊樸對望一眼,卻沒說在公怎麼樣,只是道:「然而這等大事,國主只怕不允。」

    陳正匯道:「公開說長住當然不允,但若以暫住為名,而行長住之實,國主怕便奈何不了我們了。」

    楊樸道:「邀請大皇后再次南下,想來可以辦到。但要長住……會寧那邊來催鳳駕北歸時,卻該如何應付?」

    陳正匯笑道:「若大皇后在津門生病了,國主、諳班他們也好意思催促大皇后上路麼?」

    「生病?」張浩目光閃了兩閃,笑道:「托病這一招,卻是可一而不可再啊。」

    說到這裡楊樸也笑道:「不然。若是像二將軍這樣的年紀,自然病不久。但大皇后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老人家常年抱病,也不是說不過去的事情。再說,大皇后有國母之尊,漢部良醫為大金之冠。國母帷幕放下,哪個大膽的使者敢上前探視?漢部良醫眾口一詞說皇后有病,大金境內,誰說得清楚個中是非?難道他們還好意思讓薩滿巫師到津門來跳大神不成?」

    說完三人一起放聲大笑。

    這段時間楊樸本來就是在津門、遼口、中京等地來回跑,要去中京也不需先請示。他在津門把軍政事務托付好,才要北上,折彥沖便有書信從中京來,要他前往議「會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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