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二六六章 有熊出沒之青魚門徒
    樓倉之戰已持續整整三日。

    第一日,樓倉先是設計誘殺了秦嘉,而後主動出擊,在樓倉城下大敗韓軍,葛嬰所部損兵折將。

    不過,葛嬰還是有能力的。

    連夜整束兵馬,雖死傷無數,但依舊佔居絕對優勢。葛嬰接下來變得越發小心,站穩陣腳之後,才展開了對樓倉猛烈的攻擊。不可否認,葛嬰的攻擊的確凶悍,麾下士卒也頗不畏死。只是這樓倉在建設之初,就考慮到了各方面的因素。歷經劉闞設計,別墨鉅子苦行者後來更進一步的完善之後,可謂是固若金湯。葛嬰兵馬雖多,但面對樓倉,也只能扼腕長歎。

    從正面攻擊,就要時刻防備側堡的偷襲。

    若想先打下側堡呢,就必須要小心樓倉正面的突擊。

    想要一口吞下主城和側堡,那就什麼也吃不到。側堡和主城之間有石甬連接,也無需擔心箭矢糧草不足。一個側堡裡,只要安排三百人輪番上陣,就可以抵禦住千軍萬馬的衝鋒。

    再者說,就算是打下了側堡,樓倉主城只需轟塌石甬,就可以非常輕鬆的斷絕通路。

    攻打側堡,得不償失。可你不打側堡,就好像喉嚨裡有一根魚刺卡著,讓你難受的想吐血。

    葛嬰數次想要誘使樓倉再一次出城決戰,但城中卻沒有反應。

    無奈何之下。葛嬰只能用人命去填這個窟窿,和樓倉打消耗戰。樓倉,消耗地是人力,而葛嬰,消耗的則是輜重和糧草。看誰先頂不住!若非是迫不得已,葛嬰可真不願意這麼去做。

    只一天光景,葛嬰就失去了三四千人。

    十成兵馬折了一成,就算是葛嬰的人馬再多,也經不住如此消耗……滿營的哀嚎哭泣聲,迴盪在樓倉上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日,樓倉怕也折損了不少兵馬……有一二百人?

    已騎虎難下,如果這時候撤退,可以想像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兵馬全都是由流民和逃亡的役夫組成。說穿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順利的時候,這幫傢伙絕對是如狼似虎。可一旦遭遇失利,別說幾萬大軍,哪怕是幾十萬,上百萬。瞬間灰飛煙滅。

    樓倉必須要打,而且一定要打下來。

    從作戰的第一天開始,葛嬰就派人回報僮縣,請求在僮縣、下相、取慮三地強行徵召兵員。

    你樓倉不是能打嗎?

    可你又有多少人可以參戰!

    說實話。韓王成覺絕對算不上是一個英明的君主。朱雞石和葛嬰雖然善戰,卻非智謀之士。正如同李左車分析地那樣,葛嬰立韓王成,雖然擺脫了流寇的身份,可這泗洪位於楚地,韓王成的號召力在這個地區,並不算太強大。有戰略頭腦的人。絕對不會在泗洪地區立足。韓軍地根基在故韓的領土上。也就是現如今的穎川郡。葛嬰不該打樓倉,應該迅速奔襲穎川郡。

    如今。受陳涉的影響,各地義軍蜂起。

    毗鄰穎川郡的陳郡。已經落入陳涉地手中,正整裝待發,虎視眈眈。雖然沒有什麼大的行動,可是對穎川泗水碭郡三地的威懾已經存在。這種情況下,葛嬰如果奔襲穎川,高舉韓王成的旗號,說不得穎川百姓會立刻響應,即便是路途中有所折損,卻何嘗不是一次練兵?

    可惜,葛嬰沒有看到,朱雞石也沒有看到。

    秦王政十八年(前330年),秦內史勝率部攻陷新鄭,生擒了韓王安。當時只有十幾歲大地王子成就開始了顛簸流離的生活。二十一年的逃亡,早已經讓王子成雄心盡湮。好不容易又成了韓王,可他哪有什麼戰略眼光?能安逸享樂才最重要,至於回歸故里,卻從未考慮。

    所以,葛嬰徵兵的請求,韓王成和朱雞石毫不猶豫的應下。

    一時間,三處縣城雞飛狗跳,但有那青壯的,不問情由,上去就抓走。現在僮縣集中,而後準備送往樓倉。泗洪地區,原本就不算個什麼富庶之地,這一徵兵,卻無異於殺雞取卵一般。

    可韓王成不管!

    而葛嬰更是顧不上管……

    朱雞石是個性情暴烈之人,若有抵抗者,就毫不猶豫的斬殺。

    在樓倉之戰進行到第四天地時候,葛嬰再一次派來了使者,請求僮縣加快徵兵,以補充兵員。

    「徵兵徵兵!」

    朱雞石暴怒不已,「這泗洪之地,刁民無數。聞聽徵召者,竟舉家逃逸,更甚者還聚眾反抗。這兩日工夫,雖徵召了數千人,可是我部下也死傷頗重。他打不下樓倉也就罷了,何苦為難與我?再這麼徵召下去,只怕整個泗洪都要和我們為敵了……如果他打不下樓倉,就換我過去。」

    韓王成三十出頭,生地文文弱弱,不似強硬之主。

    朱雞石在堂上暴跳如雷,全無君臣之禮。可韓王成卻熟視無睹,笑嘻嘻的說:「朱將軍別發火,葛將軍派人來也沒有怪罪,只是說讓咱們加快速度,徵召兵馬……這樣吧,明日一早,把這兩日徵召來地人全部送過去,也有個三四千人,至少能抵擋一段時間,你看怎麼樣?」

    朱雞石點點頭,「可這三四千人,怕是派不上大用處吧。」

    「派的上,派不上,那是葛將軍地事情。咱們已經盡力了,送一批人過去,也好封住他的嘴巴。

    你這邊再加把勁。徵召一批新人。

    如果這樣子葛將軍還打不下樓倉地話,那也怪不得咱們,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還有啊,徵收的糧草也有一兩萬石了,明日一早一起送過去。想來這樣子,葛將軍就算再想要人要糧,也不好意思那麼快張口了。這樣一來,咱們豈不是又得了許多空閒時間,再另想辦法。

    我聽說,一些我韓國的老臣子。已經在籌集輜重和人馬,正向我們靠攏過來。

    堅持一下吧,也許過上幾日,情況就會好轉。到時候咱們打下樓倉。就再也無需為此煩惱。」

    朱雞石聽罷,也只能這樣了。

    天色已晚,韓王成正打算讓人準備酒宴。

    突然有人來報,「啟稟王上,葛嬰將軍派人前來。說是有要事求見!」

    朱雞石一聽這話,剛壓下去的火氣頓時騰地一下子有竄了上來。

    「要事,要事!他葛嬰除了要人要糧,還能有什麼要事?娘的。日間剛派人來,現在又派人過來催了。」

    「朱將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韓王成連忙勸說朱雞石,總算是讓朱雞石閉上了嘴巴。他想了想,「讓他們等著吧……就說孤與朱將軍都去督促糧草了,讓他們在營中待著。對了,給他們準備一些粗鄙的飯菜足矣。」

    朱雞石一怔。奇道:「為何要給他們粗鄙飯食?」

    「不如此。他們怎知我僮縣的困難?等他們回去之後,告之葛嬰。咱們僮縣如今也是糧草緊張,葛嬰還好意思找我們催要?嘿嘿。他這一不好意思,咱們這邊的壓力豈不是輕了許多?」

    朱雞石是個粗人。

    原本在符離靠漁獵為生,那懂得這裡面許多的彎彎繞?

    聞聽韓王成這麼一說,不由得讚道:「王上果然高明……如此一來,葛嬰肯定會覺得不好意思。

    我帶人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再徵召一些。

    反正是要吐出去的,索性一次給他多一點,想必他下一次,就該不好意思再這樣派人催促。」

    「辛苦將軍!」

    韓王成笑呵呵地送走了朱雞石,扭頭啐了一口唾沫,「一群粗鄙賤奴,居然敢在孤面前如此放肆。若非孤現如今身邊無可用之人,定不容爾!不過,子房他們,究竟什麼時候會來呢?」

    自言自語之後,又長歎一聲。

    有侍衛送來了飯菜,其中還有一瓿五年窖的泗水花彫。

    自從劉闞把酒場搬到江陽,更名為瀘州老窖後,這昔年的泗水花彫,可就變得越發珍貴了。

    有價無市!

    就算是有錢也買不來。

    韓王成美滋滋的喝著酒,吃著菜,一晃就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酒足飯飽,人也有些熏熏然。

    「王上,葛將軍地使者已等候多時,您看要不要見他一下?」

    「見個鬼了……」韓王成嘟囔道:「見了還不是催要兵員糧草,有什麼可見……不見,不見!」

    那親隨扭頭準備離去,韓王成卻突然叫住了他。

    「算了,還是見一見吧。」他說著,吩咐親隨過來,「讓人準備一些粗食,擺放在這裡。」

    讓葛嬰的使者看看,堂堂韓王,如今也要吃這種粗鄙的食物。到時候看那葛嬰還能說什麼。

    還別說,這韓王成別看沒什麼本事,但這種小聰明,卻是說有就有。

    他起身到內堂中,把華美的服飾脫下來,換上了一身粗布衣服,還罩上了一件兕甲,在臉上抹了兩道黑灰,然後對著銅鏡裝模作樣了好長時間,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做出一副疲憊之態,他回到正堂。只見一個清瘦地青年,身披破舊的兕甲,單膝跪地,正等候著韓王成。

    恩,看起來的確是葛嬰的親信。

    要知道葛嬰麾下,有六**沒有甲冑護身。這青年地兕甲雖然破舊,卻非普通人能配備。

    不過,這人有點眼生,似乎沒有見過……

    韓王成沒有半點地懷疑。在主位上坐下來,頗厭惡的看了一樣案子上的食物,拿起一塊發黑的麵餅,然後對青年道:「你是葛將軍派來的嗎?」

    「回稟王上,正是將軍派我前來。」

    「可用過飯菜?」韓王成一派虛情假意,「孤剛從外面回來,正好也要用飯,不若一起用吧。」

    說完,他對侍從叫道:「來人,再準備一些飯食。」

    青年並沒有拒絕。沉聲道:「謝王上!」

    侍從出去了,不過門外尚有兩名護衛守候。

    「葛將軍派你來,有何時稟報?」

    「啟稟王上,葛將軍今日在樓倉城外抓到了一個細作。從那細作口中。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韓王成正拿著黑麵餅覺得噁心,聞聽之下,順手把麵餅放下,「是什麼消息?」

    「僮縣城中,有人與樓倉暗中勾結!」

    「啊!」

    韓王成驚呼一聲。「可查清楚,是什麼人嗎?」

    「這個……」

    青年面露為難之色,看了一眼屋外地護衛。韓王成立刻意識到,那與樓倉勾結之人。一定是位高權重之輩。腦海中,浮現出朱雞石地面孔。韓王成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面露緊張之色。

    「你上前說話。」

    「遵命!」

    青年上前幾步,目測和韓王成的距離,不過十步之遙。

    中間隔了一張食案,不過倒算不得大礙。韓王成壓低聲音道:「葛將軍有沒有說,那人是誰?」

    「那個人就是……我!」

    青年突然間拔身而起。動若脫兔。呼地一下子撲向了韓王成。韓王成正側著耳朵傾聽,那想到青年會撲上來。不由得啊地驚呼一聲。想要躲避,卻有些來不及了。從青年袖中滑出一抹寒光。在韓王成地咽喉處抹過。一蓬血霧噴出來,那韓王成捂著脖子,嗚嗚的卻發不出聲音。

    「刺客!」

    門外的護衛覺察到屋中地變故,搶身衝了進來。

    青年卻不慌不忙,眼見其中一名護衛快到跟前,突然抬手,將短劍做暗器打出,正中那護衛的胸口。腳下輕輕一踢韓王成先前擺在食案上的寶劍,寶劍翻騰而起,他順手抄在手裡。

    另一名護衛已經到了跟前,挺劍刺擊。

    青年在食案上旋身回轉,順勢啪的將盤子踢出。那盤子好像長了眼睛,飛向了護衛。

    護衛連忙回劍磕飛,卻在這時侯,青年已抽出了寶劍,縱身騰空而起,就是一招蒼鷹搏兔。

    韓王成的寶劍,算不上什麼神兵利器,但也是一柄好劍。

    好歹是個韓王嘛,雖然落魄,手裡不可能有什麼巨闕太阿之類地神兵,但總要找上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來比襯一下身份。說起來,韓王成手裡的這把劍也算名劍,是周朝簡王所造,名為駿,已流傳五代之久,更是韓王的身份象徵。韓王成身上,也就這把劍最為值錢。

    青年擎劍,踏步騰空而起,自那護衛地身邊掠過時,駿劍橫抹,將護衛斬殺在地。

    此時,遠處有雜亂腳步聲傳來。

    青年卻毫無懼色,用寶劍將廳中的牛油火燭砍下來,火苗子呼的一下子竄起。韓王成為了顯示他王上的身份,從民間搜刮來了一張斑斕猛虎皮。火燭掉在虎皮上,很快就蔓延開來。

    緊跟著窗紗布簾,紛紛燃起。

    泗洪地區房舍結構,多以木製為主,所以這火勢一下子就起來了。

    青年轉過身,走到韓王成的屍體旁邊,抬手一劍將韓王成的首級砍下來,找了一塊黑布包好,提劍衝出客廳。

    「有刺客,有刺客!」他大聲叫喊,迎著趕來的護衛大聲叫喊:「快救王上,王上還在屋裡,快點救王上出來啊!」

    青年這一喊叫,讓趕來地護衛就懵了。

    把他當成了自己人,還有一名護衛上前吼道:「速去通知朱將軍!」

    青年連連點頭,快步離去。而火勢,此刻也已經蔓延開來,這臨時設立地王宮,瞬間烈焰熊熊。

    黑煙鼓蕩,好不驚人。

    朱雞石率部下剛從外面徵兵回來,才一進城門,就看見那蒸騰的大火,不由得一下子呆住了。

    「將軍,大事不好了,有刺客行刺王上,王宮著火了!」

    「救火,快他娘地救火!」

    話音未落,只見城北方向突然間也竄起了黑煙。朱雞石的腦袋嗡地一下懵了,那可是糧草囤積之地啊。

    「救火,快點救火!」

    可到底是救哪裡的火?怕是連朱雞石都說不清楚。

    朱雞石慌了,這下面的人更亂了……有的要去王宮那邊救火,有的要往城北那邊救火。大街上,亂糟糟的好像趕集一樣,所有人都好似沒頭蒼蠅,亂成了一團。

    「敵襲,是敵襲!」

    城門樓上,突然間有人大聲的叫喊起來。有士兵遙指城外方向,面帶驚恐之色,「快點關城。」

    原野上,一支騎軍正風一般的撲來。

    夜色朦朧,只見煙塵滾滾,好像一條黑龍,從黑夜中奔湧而來。

    城裡面亂了,城外面也亂了……

    從城北方向,有一小隊騎軍疾馳。為首一員大將,兕甲,頭戴黑色兜鏊,手持一柄奇形兵器。

    胯下馬,神駿非常,希聿聿暴嘶狂吟。

    「朱將軍何在,朱將軍何在……城北遭遇敵襲,糧草全被燒光了……朱將軍何在!」

    這時候,朱雞石總算是清醒過來。聞聽那人的叫喊,不由得勃然大怒。你這不是添亂嗎?本來一個個都慌了神兒,你再這麼一喊,豈不是讓大家更加慌亂?外面還有敵軍呢。

    「我就是朱……」

    朱雞石催馬分開了人群,朝著那支騎軍迎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大喊。

    心裡還有些奇怪:我僮縣有這麼一支騎隊嗎?我怎麼不知道……霍,這個人的塊頭可真嚇人!

    還沒等朱雞石把話喊完,來人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馬如龍,快似閃電。人如虎,赤旗卷風……

    一抹寒光在空中掠過,朱雞石甚至沒能反應過來,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血光崩現,人頭落地。

    鮮血從腔子裡噴湧而出,順著朱雞石的身子往下流淌。「我知道,你是豬!」

    來人冷笑一聲,赤旗翻轉,啪的將朱雞石的屍體拍下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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