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正文 350回、影壁留名皆觸目,雲板三聲再驚心
    唐貞元七年(公元791年)夏天,青漪湖又迎來了六十漲潮,數百年前蕪州太守謝遠揚曾有古訓,青漪江沿岸灘涂不可築圩屯田建造莊園,否則將遭其禍。江南多水患,也不僅僅是六十年一度,數百年來蕪州百姓一直遵守古訓,這一番漲潮大水倒也沒什麼大礙。

    青漪江平添浩湯,對岸不見牛馬,蜿蜒奔流北入長江。形形色色的江湖客、出家人齊聚蕪州,皆逆流而上往青漪湖而去。這些人在江邊遇見,或拱手作揖結伴而行,或怒目而視一言不,或冷眼相對就當互相沒看見。

    有人坐船,江潮湧動時當地船家不敢逆流而行,於是買下船撐長槁穩穩的逆流而上。還有人沿江步行,漲潮時江畔無路,他們卻穿行山野如履平地。更有人凌波微步、腳踏波濤飄然而去,隱去身形不為普通人察覺。至於雲端上飛天而來,就更不為凡人所知了。

    無論是何方高人,都在青漪湖中某處匯聚,身形就似消失在湖光迷霧之中。

    正一三山洞天門戶大開,正一門掌門大弟子藍采和身著盛裝,門下近百位小道士在兩旁排開以禮相迎,於五湖山莊門前待客。在山莊正廳中,龍騰與秋水這兩位前輩護法率領弟子接待往來不斷的客賓,指引安置到法柱峰中聽松居等處暫且歇息。

    梅振衣早年所留請帖,邀請的人非常多,一律有大成真人以上修為。世間修行各派接到請帖的都來了,有人還攜門下弟子來開眼界。至於崑崙仙境各派,因為有瑤池結界的阻隔,不可能攜太多弟子,人數遠不如世間修行各派,但到場的全是修為高超的前輩高人。

    眾高人以及門下弟子到達正一三山,總計近五千人之眾,也就是這麼大一片洞天福地才能安排地下,好在全是修行人,不必刻意招呼。

    正一門總共了八百請帖,來了五千人,還有無法再來的。五湖山莊的格局與世間的道觀差不多,進門迎面有一道一丈高、數丈長的影壁,影壁上本有字跡:「三山五湖,天上人間。」

    現在這字跡卻被擋住了,影壁上拉著一排排的細繩,掛著一張張打開的請帖。紅底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本顯得莊重而喜慶,但此刻看上去卻觸目驚心!

    現代地婚禮,一進喜堂往往都要在紅色的喜帖上留名,類似的一幕在古代也不陌生。但此刻的五湖山莊,一進門看見的不是自己的簽名,而是他人留在帖上的名號。這些人於修行界都曾留下響亮的名號,但如今都已經不在了,連門派傳承也無。

    這分明就是個靈堂。

    有人在影壁前扼腕歎息。有人含淚施禮。大多數人見此情景原先地戾氣都淡了不少。有望壁止息、罷去紛爭之念。也有人見到故交好友地名字。咬牙切齒眼中怨恨之色更盛。卻又不便在這種場合公然作找誰尋仇。

    眾修士種種反應不一而足。因個人地心性機緣以及際遇而異。這一幕。是正一門當代掌門應願按師命特意安排地。

    當龍騰與秋水在五湖山莊迎接各方賓客時。應願掌門在齊雲觀迎來了兩位貴客。都已是九旬之人。龍虎山第二十代掌門張湛、九華高僧金喬覺。恭送於結緣草廬中休息。

    聽松居等待客之所儘管不小。但也容納不了近五千人。好在這裡是洞天福地。來地也都是修行高人。正一三山懷抱地幽谷中時臨時加蓋了大片地竹棚。還設了膳堂。供各位修士駐足與用餐。有不少人就在谷中三三兩兩相聚。幕天席地盤膝而坐。氣氛看似清閒。空氣中卻瀰漫著一種形容不出地凝重。

    閒話少述。第二天是夏至日。一年中陽極而陰生之時。正午時分。各派修士都在方正峰上大平台周圍聚集。

    有名望地高人前輩以及各派掌門在兩側迴廊下有座位,身後有弟子侍立,更多的人都站到了迴廊高台之下。而正中祖師殿前的漢白玉高台就似會場的主席台,上面放著兩排座位,前排有三張椅子。

    正中坐的是正一門掌門應願,她是本次法會的主人,如今地應願不到三十歲的相貌,身姿挺拔容顏秀美出塵,身穿道裝,簪竟是名震天下地雷神劍,正容端坐也有一代宗師風範。她身後有阿斑與金蟾侍立,阿斑捧雪白如玉的盤古葫蘆,金蟾手捧金絲拂塵。

    應願地左邊坐的是九華高僧金喬覺,喬覺身後有兩名年輕地僧人侍立,一捧缽一持杖,持杖正是神犬諦聽所化。

    應願的右邊坐的是龍虎山當代天師張湛,張湛身後也有一男一女兩個小道童,一人持八卦盤,一人持硃砂筆。

    會場的左邊大多是佛門修士,右邊大多是道家修士,但也有各家各派摻雜其中不一而足,丹霞派當代掌門一行,原悟道掌門的弟子,如今德高望重,率十餘名弟子坐在右邊位。

    會場中當然也有來自崑崙仙境的修士,太道宗當代掌門,左遊仙之子左天長坐在右手第七座,而清虛派掌門尋劍客坐在右手第三,他們都是孤身而來未攜其它門人。

    龍空山的段、宋、姚三位妖王都來了,應願破例給這一脈安排了三張座位,這三位妖王也不講究位次,自己把椅子端到左手最後呆著了。張、徐、謝三位成仙的妖王見他們未帶小妖隨行,也喬裝打扮站在椅子後面,混在眾人中充場面。

    台上三位「前輩」的後面,還放著一溜十二張椅子,卻「空」著的沒人坐。按照這場法會的講究,廣邀天下修士相聚,那些空著的座位是留給並未到場的仙家高人,以示虛心禮數。

    其實後面那些椅子上有人,只是會場中的凡人看不見而已。十二張椅子除了最中間兩個座位以外,其餘十張都座滿了,從左到右依次是

    熊居士、佛國靈山守護神將韋馱天、自在天使月之蝕、天國大天使羅含、關小妹、梅振衣、清虛真君、青牛金仙、南冥仙翁、長庚星君李太白。前面的金喬覺當然能看見他們,但他就當作沒有看見,也沒有回頭說一句話。

    午時三刻,各派修士都已到場,法會司儀藍采和敲響雲盤,偌大的方正峰平台上近五千人鴉雀無聲。應願起身走到高台最前方,向四周團團行禮道:「各派道友齊聚三山,正一門歡迎之至!五十九年前先師正一與

    長約定今日盛會,實乃天下修行同道結緣之幸事,應一門與先師給各位見禮了!」

    會場四周各派高人一齊起身回禮,氣氛一時很熱鬧。但是誰心裡都明白,如今地修行界已不是五十九年前那種盛況,同在方正峰上的各派修士,有許多人之間有化不開的深仇舊怨,如果換一個場合恐怕立刻就亮出法器相見了,實在談不上同道結緣之幸事。

    也有人在心中暗暗擔憂,正一門在如今這種亂局下把天下各派召集到一起,用的還是正一真人飛昇前留下的舊帖,究竟想怎樣收場?就不怕局面一旦失控,混戰中毀了正一門與正一三山嗎?

    應願似乎知道眾人心中所想,緊接著語氣一變,歎息著問道:「先師飛昇前留帖邀集天下各派高人,只可惜一番大亂未止,請帖上的高人十有六、七今日已無法到場,所遺之帖都陳列在五湖山莊門前,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吧?」

    「我看見了,看的很清楚,仇家就在今日地方正峰上,正一門廣邀各派相見,我無意得罪諸位道友,若想在此做個了斷,請問應願掌門能否點頭?若嫌我擾了這場法會,那就在離山之後了斷。」此時忽有一人開口,正是孤雲川太上掌門屢歸塵,這位冷面道姑一向脾氣很沖。

    台上的金喬覺起身答道:「此番法會依前約召開,然世事時局已不同,各派仇怨糾纏不休,大多已難究其因果緣法,甚至都不是在場眾人之間的結怨,而是牽連捲入難以自止。今天這場法會,就是希望諸位道友能夠止息殺業紛爭,尋歸修行正途。」

    「大師的話雖不錯,但有些恩怨是不能放下的,也並非全然難究因果緣法。」屢歸塵仍然昂挺胸而言,目光穿過廣場死死的盯住對面廊下獨坐的某人。

    台上的張湛也哼了一聲,起身斷然道:「今日勸諸位止息紛爭,若實在放下,那就在此了斷完畢,往後莫再牽扯不清,各派道友共為見證。」

    此言一出,台下有點亂了,眾人議論紛紛,原來真的可以在這裡打架,正一門想幹什麼,不怕把這處洞天福地毀了嗎?還有不少人像屢歸塵一樣開口喝問,有的已經亮出法器盯住了仇家。

    此時應願出一聲長嘯震動三山,把眾人地嘈雜聲都壓了下去,隨著嘯聲有二十八名青衣道士魚貫入場,每人背一柄長劍,手捧一盞青玉蓮花燈,列成陣勢把整個大平台的演法場中央給圍住了。眾人不解其意,紛紛住口看向台上。

    應願面有慍色,呵斥道:「諸位都是求超脫的修行高人,非市井尋毆之徒,豈能不知修於行止?若了結恩怨,便出場交待清楚,斷緣了結,莫要無端自亂心境,若有人趁機擾亂法會滋事,正一門與在場眾前輩絕不會客氣!」

    完這句話應願轉身走回坐下,金喬覺與張湛也回歸本座。又聽雲盤一聲響,藍采和走上台前抱拳道:「五十九年前洗劍池法會,各宗門弟子出場鬥法印證高下,為各派交流切磋之福緣幸事。本次法會亦從鬥法始,各位修士若欲了斷恩怨,便出場代待清楚,到場中自尋了斷,可演法論高下也可放手一鬥。

    如此可謂願心直指,若能斷緣則請出場,莫起混亂糾纏,事後莫再糾纏不休。本場法會連開七日,誰也必著急,雲盤響後請下場願,依次了斷。」

    有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暗道正一門今日手段真狠,把大家都聚到一起,眾目睽睽之下一家一家了斷,既不起混戰又給一個放手相鬥的機會,如此一來,這方正峰上七日之間不知要死傷多少人!

    在高台地後排,南冥仙翁以仙家妙語問道:「方正峰上這一場殺伐,真能了斷世間修行各派的恩怨嗎?」

    梅振衣答道:「人間仙界自有恩怨,千古以來誰能盡然了斷?但如今不同,此法會只是斬斷一番亂象死結而已。方正峰上宗門法會之後,各派修士當然還有恩怨糾纏,但那只是彼此地私怨餘波,自古難免,不再是今日天下揪扯不清的大亂。」

    關小妹歎了一口氣道:「眾人自在亂局死結中糾纏不得脫,這一番殺業了斷,也是在場眾生願心直指自取,梅真人手段了得,只歎冷眼悲憫啊!」

    梅振衣的語氣有些不善:「若輪迴皆得脫,若悲憫非冷眼,觀自在菩薩向何處普渡眾生?」

    關小妹仍歎息道:「地藏菩薩,也願地獄皆空。」然後再也沒說話。

    此時雲盤響了第三聲,藍采和向場中拱手道:「鬥法已可開始,請問何人下場,要與何人了斷?先將因果緣法解說清楚,然後動手,在場眾高人共鑒。……」他的面容甚為白淨,平時待人接物一片祥和,涵養自是極好的,現在說出這番話仍然面色如常,只是眼神中流露一絲不忍。

    藍采和的話還未說完,屢歸塵就出場了,她走入演法場中央向兩旁行禮畢,面對高台說道:「貧道與青城劍派前掌門四季書地關係,就不必多言了。當年大軍平永王之亂,四季書也在軍中,見事不可為戰敗而走,混戰中曾斬世間妙法門掌門。

    此事牽連甚廣,後來世間連雲派被滅、崑崙仙境碧山潭被滅、妙法群山遭圍,都與此有牽連,因果緣法已難解。

    但就四季書而言,回山途中遭遇伏擊,我檢驗過他的致命傷勢,是王屋派掌門行芸生地鐵藜杖獨門法術所留。自古修士戰陣不計私仇、私鬥不牽師門,青城與王屋素無恩怨,四季書與行芸生也向無私仇。此番伏擊害命之舉,此生我不能忘,執念不能放也不該放。

    四季書臨終之時,曾求我莫要打聽是仇家是誰,我答應了,所以雖心知肚明也未去尋找。但我若遇見了行芸生,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他,除非是我死了,否則就算法會上不能動手,離開正一門之後,我也不能讓他走出青漪湖。

    請諸位同道共鑒,此時此地,我要與王屋派掌門行芸生鬥法了斷前緣,生死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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