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第六卷:子非魚 313回、三川北虜亂如麻,休言談笑靜胡沙
    梅效率軍迎擊阿史那承慶大獲全勝,江淮之危暫解,但是他手下地六萬大軍也散了,梅效本人地身份不過是七品左牽牛衛長史,不可能指揮江南、淮南各州軍馬,當叛軍南襲之時情況危急。各州臨時調集地軍馬都歸到他的麾下。

    當危機暫時解除。各州府都有據城自保之心,紛紛將地方守備軍馬召回,假如梅效把這支軍隊帶走了,叛軍再度襲來。各地方沒有軍馬守備怎麼辦?各地長官都在打小算盤。加上梅效沒有正式調軍之權。此次出軍也不是正式奉旨,他也無法約束與號令各州府。只能長歎一聲。

    到最後梅效手下還剩下七千人,除了跟隨他的兩千梅家精壯子弟。蕪州府撥地一外,剩下的四千人都是各地自願投軍地民勇。梅效在天水縣整頓這七而南霽雲卻向梅效借兵北上。就在這時。梅效收到了兩份「詔書」。

    一份是天下兵馬副帥郭子儀傳新皇李亨的詔令。加封梅效為討逆將軍。命他率本部軍馬馳援關中圍攻長安。另一份是永王李璘派使者送來地手詔。加封梅效為靖淮將軍,命他率本部兵馬南下。與永王地水師匯合。

    梅效拿著這兩份詔書左右為難。於是去請教梅毅。梅毅說道:「我來時聽說太子已登基,對永王下達了討伐令。你起兵地目的是為了建功立業,但莫要陷入這無謂的手足相殘,去關中吧。」

    梅效分了兩南霽雲,包括一千騎兵與一千步卒,讓他帶著這些人北上,自己率五進往關中投奔郭子儀。梅效連永王地詔書都未理會,為什麼會答應分兵給南霽雲呢?

    叛軍雖然勢大。但河南一帶的州府並未完全陷落,仍有人在堅持抵抗,唐時地大運河並非與如今一樣從燕京到杭州。而是從洛陽一帶往東南入淮河,淮陽城是河洛一帶進入江淮地咽喉,尤其當江南軍嗎擊退阿史那承慶地騎兵奔襲之後。淮陽城地戰略地位就變得尤其重要。

    長安陷落之後叛軍勢大。淮陽太守許遠請真源令張巡援救,協助他守淮陽。張巡派南霽雲南下一是為了示警。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請求援軍。梅效軍馬有限,盡最大的力量撥給了南霽雲兩千精銳。讓他帶兵回援淮陽。

    兩路兵馬都走了。梅毅卻留了下來,渡苦海劫之後心境已與常人不同,眾生輪迴中種種興衰事大多也都看透了。這位曾殺人無數地大將軍自從成就地仙,只求超脫輪迴再未捲入殺伐爭鬥,此番還是第一次出手斬了骨篤福與骨篤壽。

    梅毅回蕪州看梅應行的情況。卻在青漪三山之外遇到了另一個人,把此人攔在了路上。

    「櫻寧,你是來看行兒地嗎?」在齊雲峰腳下青漪湖邊,梅毅按劍問道。

    來者正是櫻寧。她神色頗為擔憂地答道:「是的,不知行兒弟弟的傷勢如何?」

    梅毅:「行兒無恙,但尚需昏睡數月,你見他也沒用,還是回去吧。」

    櫻寧愣住了。臉色有些發白,忍不住問道:「前輩讓我往何處去?」

    梅毅淡淡道:「我也不知,你自有你的去處。」

    一聽這話,聰明地櫻寧立刻明白了梅毅地意思。他不想讓她繼續與梅應行在一起。至少不是在青漪三山中相伴,很委屈的說:「我只是擔憂行兒弟弟地傷勢,別無企圖,為何不讓我見他一面呢?」

    梅毅看著她。眼神中大有深意。開口道:「你與行兒的關係,若是普通道友也沒什麼。若是人間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以你之願為修行道侶的話,恐怕並不合適。行兒在戰陣中受傷時,你去了哪裡?」

    那天戰場上空中怪手擊下時,梅應行第一個揮紫籐枝相迎,宇文登也隨之飛天而起,宇文龍與宇文虎各舉法器迎敵。虎頭虎腦地阿斑隨著梅應行一頭就往天上撞了過去。按對方的來勢看。他們是抵擋不住的。但是每一個人都未退。因為自己一退別人受到的衝擊就更大了,尤其是在戰陣之中不能失去相互掩護地位置。

    只有櫻寧及時退避到一旁,從側翼向雲端反擊。這時梅毅趕到了,修行人遭遇強敵。鬥法之時避敵鋒芒先保自身。是一種很正常地舉動,論修為她在梅應行之上。但她正面出手恐怕也擋不住空中地怪爪,不能因此指責她什麼。

    梅毅並未指責櫻寧,只是說她不適合為梅應行地道侶,應將此願消去。櫻寧聞言身體微微顫了顫,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梅毅看著她似是自言自語的又說道:「你身在軍中應知軍紀,當年我也是吳王杜伏威身邊年紀最小的親兵。當日那薩滿大巫殺入陣中時,梅效身前的親兵明知不敵卻拚死抵抗。你可知為何?」

    所謂親兵,就是將領身邊最精銳的親隨護衛。平時拿最高地餉銀,擁有最好地裝備與待遇。軍中地位很高,但有一點。若在戰陣中敵方衝到陣前欲斬殺將領。大將危亡而親兵未上前,就是死罪!

    櫻寧低下頭,弱弱地說道:「可是我……」她想說自己並不是梅應行的親兵,但這句話又說不出口。

    梅毅打斷她地話道:「我知道你不是行兒地親兵。他也不是真正地行軍將領,你只是一位來相助地修士。把自己當作順手幫忙的世外高人,若是這麼論的話。應該謝謝你才對,絕無可責之處,……但行兒欲以你為道侶,而你所為卻非道侶之行,還是早斷了他這個念想吧。」

    普通朋友之間。不能指責櫻寧做的不夠多,但若是修行道侶之間。不應是櫻寧那般所為。若對敵之人是梅振衣。知焰絕對不會避敵鋒芒選擇先保自身,而是盡最大可能與梅振衣合擊互為攻防。這是連想都不用想的問題。

    不讓櫻寧再入青漪三山陪梅應行療傷,假如換一個人不會做的如此絕情。但梅毅向來做事直接不講情面,他這麼處置也正常梅振衣當初不喜歡櫻寧。也可能早看透了此女子地心性。確實不是適合的道侶。

    梅毅身為行兒的尊長住山路表明了態度,櫻寧無奈只得轉身離去,她的眼圈已經紅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

    梅效未奉永王之詔。永王率軍到達廣陵時。他領軍已北上,但有一人接受了永王李璘的邀請,從廬山上下來。沿長江直追永王大軍。他就是大名鼎鼎地李白。

    李白曾在天寶初年奉詔入長安。位居翰林供奉,草制詔書,一度很受恩寵,但時間過了沒兩年。李白就被排擠出京。美其名曰賜金還山,李白的理想是施展定國安邦的宰相之才。並不甘心做一個閒文添錦的散臣。而玄宗用他不過就是用其文采。並不打算用他治國。

    李白在長安日子過地越來越苦悶,難免有牢騷之詞,曾寫下「青蠅易相點。白雪難同調」這樣的詩句。自視為白雪高潔,又譏諷朝中權貴為青蠅互聚。時間一長自然會被小人抓住把柄進讒言,他被玄宗疏遠放還也不算意外,離京時留下了那首傳頌千古地名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但李白這個人並不是偽作清高。而是骨子裡真正的清高。他一輩子寫過很多詩,交往過很多人。在民間有祈求舉薦之作,比如獻給玉真公主地詩,在朝中也有歌功頌德之作,比如在翰林供奉任上所做的賦文與詔誥,這些可以視作他為實現理想抱負所做的努力和妥協。

    公允而論,李白做為文人還是有真正的氣節。藐視權貴也不是虛言,在朝中時。不論是宮中掌權地高力士還是朝中掌權地李林甫。要想從仕途往上爬必須奉承這兩個人。而李白從來沒有,不因為功名心而折節攀附自己厭惡地人,並不假以辭色。同時李白也能與市井民眾真正的結交,並不輕視對方低賤地身份,比如蕪州的紀叟。

    李白離開長安之後曾雲遊天下各地。也來過蕪州數次,最近在廬山上隱居修道,永王李璘派使者韋子春三顧茅廬,邀李白相助他平定天下。將李白已經熄滅的雄心壯志再度點燃,欣然下山追隨李璘而去。

    在沿江東去的路上。李白還寫了一首詩「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他自比南朝謝安,期翼在大帳中運籌帷幄。談笑之間掃平叛軍。在李白眼裡,永王是真正能夠賞識他才華地人。就像三顧茅廬請諸葛出山地劉備,追隨永王可施展平定天下地抱負,長風破浪、直掛雲帆的機會終於等到了。

    當時永王已經過了金陵。李白坐船順江追趕。這天中午恰好經過蕪州以北。他在船倉中吟詩,念到「為君談笑靜胡沙」一句時。船頭突有人問道:「太白先生。好久不見。何事如此逸興橫飛啊?」

    李白吃了一驚趕緊站了起來。船在江心怎麼會有陌生人突然說話。而操舟地船夫一點都沒察覺。看來是有修行地高人。他剛剛起身。就見梅毅托著一壇老春黃酒挑簾而入。點頭笑道:「太白先生過境,梅某人特送酒於船上。不請自來。勿怪打擾。」

    李白認識梅毅。早年在蕪州行遊時就有結交。他擅長劍術梅毅也擅劍術。還在一起對演過劍法。若論殺氣之威,李白自不能與梅毅相比,但論劍法精妙,梅毅也很讚賞李白。

    李白正是得意時,見高人故友突然現身相見還帶著美酒,自然十分高興。請梅毅坐下對飲。

    梅毅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出現。他是來勸阻李白莫要追隨永王。一開始並未多話,只是邊飲酒邊聊當年之事,等到酒喝的差不多了。梅毅突然問道:「方纔聽先生之詩,自比東晉謝安石,難道先生真地自以為有一代名相文治武功之才嗎?」

    李白愣了愣。他不好自我吹噓說有。但也不願說沒有。只得反問道:「將軍以為呢?」

    梅毅搖了搖頭道:「我不識謝安。但我追隨主公梅孝朗多年,故南魯公文武雙全。為相數朝有大功於國,若論文采劍術。故主公遠不如太白先生,但論治國安邦。相較之下,實非先生所長。」

    梅毅這人說話很直接。他沒當過宰相。卻在宰相身邊待過很多年。知道梅孝朗是怎樣一個人,都經歷過什麼事情,有什麼樣地才華和手段,拿梅孝朗做比較。可見李白確實不是這塊材料。為何非要去追求這樣地理想呢?

    這番話差點沒把李白給嗆著。他端杯飲酒不言。梅毅又說道:「先皇用先生為翰林供奉,而非先生所欲相位,先生或有不滿以為未足志,但在我看來也無他憾,先生詩文名動天下,正是千古翰林表率,而非宰相之業,……先生是修道之人。應知『適志』之說。」

    這幾句話更有意思。比如在現代社會,一個人學問做得很好,可以專心去做學問,如果貢獻很大,還可以評選為院士之類,受人尊敬享受應有的待遇與地位。但沒必要一定提拔為行政領導,做部長、書記一類地官員,如果專業不對或者本人沒這方面的才能。那就更沒有必要。

    李隆基用李林甫為相也許錯了。但封李白為翰林供奉,算是量才而用並無什麼不當。以李白的名望與才華,在那種環境下受到官場排擠。被賜金放還,這從側面也說明了一個問題——他並不懂為官之道,江湖術還講究「尖」與「裡」並重呢,文治武功不是靠理想或希望就能憑空實現。需要很現實地官場手段去一步步經營。而李白不願也不能。

    這番話很逆耳。但以梅毅脾性說地已經足夠委婉了。李白端杯半天沒說話。良久之後才問了一句:「將軍現身舟中。是想勸我莫受永王之邀嗎?」

    梅毅點頭道:「永王此請。借太白先生之名望而已,非欲用先生立功業,況且新皇已登基。永王來江南整軍並未請旨恐師出無名,永王之舉如今非但不能平定天下之亂,更有自亂之危,先生何苦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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