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第六卷:子非魚 252回、來生緣銷前人恨,再回首換百年身
    一見到她,知焰首先驚呼道:「離離,是你嗎?此生怎會這樣?」

    也難怪知焰驚訝,離離當年的修為已至世間法的盡頭,在天刑中隕落爐鼎無存,但神識未散重入輪迴脫捨。她的修行感悟以及各種心境,在來世伴隨著爐鼎的成長與靈智開啟,會在記憶中逐漸被喚醒。

    眼前的離離轉世之人,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弱女子,腳步虛浮顯然沒有任何修為,離離歷天刑已經過去三十年了,這女子顯然不到二十歲,也就意味著離離殞身之後,在輪迴中已不止一世,卻始終修行未成。

    當年的段節梨精離離身材高大健美,幾乎比梅振衣都要高一個頭,渾身古銅色的肌肉呈流線形充滿了爆發的力量感。而眼前的女子如風拂弱柳,站在阿斑身邊顯得嬌小玲瓏惹人憐惜。如果不是知焰有仙人境界,神識中有那一種熟悉的感應,還真的不敢開口相認。

    聽見知焰的問話,阿斑悄悄拍了拍這女子的肩膀,衝她點了點頭。她離開阿斑的攙扶朝著梅振衣與知焰跪拜下去,以懇求的語氣道:「小女子懇請梅真人、知焰仙子收我為徒,求金丹大道法訣。」

    知焰想扶,梅振衣卻拉住了她的袖子,站在那裡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了卻前塵事,只修此世緣,修習金丹大道心境如此,眼前的女子是離離轉世,但她已不再是離離,雖有著離離的神識記憶,爐鼎與修為已經失去,此世有此世的緣法,所以梅振衣有此一問。

    女子答道:「既入三山洞天,如再世為人,請賜名。」

    自古以來,賜生者、賜養者、賜成者。方可賜名,如果在這個場合給她起了名字,就等於是將來在修行界中的法號,也等於答應收她為徒。

    梅振衣還沒開口,知焰先答道:「你前世曾在天刑來臨之際將阿斑托付給我和振衣,希翼來生有緣找尋。今日如願以償,就叫應願吧。」

    「多謝師父!」應願叩拜下去,師徒名份已定,知焰把她扶了起來。

    梅振衣心中感慨萬千。想當年他與知焰在崑崙仙境遇到離離時。那位段節梨精地修為比道侶兩人都高。真沒想到在天刑中隕落幾經轉世之後。今日會拜入門下。這才吩咐眾弟子落座。詳細詢問了應願這幾世地經歷。

    一枚種子在荒野中落地發芽。長成參天大樹地可能性有多大?相當渺茫!離離托捨後第一世仍為草木。因為她只擅長草木之修。然而破土發芽不到七年後被野獸採食。第二世仍為草木。生長十年之後。在風雨中被連根拔起。第三世還是草木。這回運氣更差。在大樹蔭下無足夠地光露滋養。發芽後不久就自然枯死了。

    這三世渾渾噩噩靈智未開。根本沒有神識恢復地機會。只在重入輪迴地中陰光明境中瞭解了自己地遭遇。好在她清明神識未失。在中陰光明境中尚可往生托捨。終於放棄了草木地選擇。托捨為人。

    這一次是十八年前了。她出生在巴州一戶商賈人家。父親姓封。她小字離兒。是這一家地獨生女。自小日子過地倒也舒適。隨著逐漸長大靈智開啟。神識記憶也漸漸恢復。但她卻無法以人身開始修行。

    其中原因並不複雜。離離苦海已渡。苦海劫中曾見前世種種。不為前世所擾地心境可以漸漸找回。但她從沒有以人身修行地經歷。離離是段節梨樹自感成靈。歷數百年修行方有出神入化境界。並沒有以人身修行入門地經驗。也無人傳她這種法訣。

    假如她已有脫胎換骨修為。無須拜師。就以人身修行即可。而且修為精進會很快。因為離離當年已經化**身爐鼎之形了。但是此前五氣朝元至易筋洗髓地修行入門關口。她卻過不去。直接以人身修行畢竟與草木化形不同。她要在人間拜師才行。

    說到這裡,很多人或許能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妖物精怪,化**形後都希望得到世間傳承的修行法訣,當年凌虛子也曾以此誘惑與控制大官湖五妖。

    封離兒的情況十分特別,從五氣朝元到易筋洗髓這入門的修行,不得師傳十分艱難,而從脫胎換骨到出神入化這高深的境界修為,卻能精進極快。也就是說以人身修行,需要重新築基,一開始是最艱難的,越往後可能境界突破越快。

    封離兒十二歲那年母親去世,父親做生意又賠了一大筆錢,積鬱成疾不久後也告別人世,家道敗落,她被族中叔父收養,又被賣到巴州別駕唐棣唐老爺府上為丫鬟。此時她的神識已漸漸恢復,卻沒有任何接觸修行道法地機會,而且此生爐鼎柔弱,連突破五氣朝元境界都很困難。

    就在半月前,唐家小少爺逛集市,有兩名僕人兼保鏢隨行照顧,還帶著封離兒這個大丫鬟,巴州集市中忽然聽見有人喊阿斑的名字,一回頭正好看見劉海等人。

    劉海與阿斑等五人此時從青城劍派拜山而回,路過巴州也逛集市看熱鬧,突然有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手中提的食盒也滾落到地上,一把扯住阿斑道:「是你嗎,阿斑,我就是離離轉世,終於見到你了。」

    後面還有兩個僕人模樣的大漢正呼喝著撥開人群追過來,阿斑一把抱起封離兒就跑了,一溜煙直接來到巴州城外,等了半天,劉海等四人這才趕到匯合。

    聽到這裡,事情的經過已經完全明白了,梅振衣眉頭微微一皺道:「阿斑,你仗著跑得快,是把人家的丫鬟直接給抱走了,是嗎?」

    阿斑低著頭,甕聲甕氣答道:「是的,我就想把她帶走再說。」

    劉海趕緊解釋道:「師父不要責備阿斑,是我這個師兄的責任,應願師妹既然是離離道友轉世,又有緣於集市中找到阿斑。我當時也想盡快回山稟報師

    梅振衣:「那好吧,這件事我就不責罰阿斑了,巴州別駕唐棣是我舊識,曾在我父麾下為將軍,也曾率軍平息徐敬業叛亂馳援蕪州。……劉海,你既然自承責任。就帶著紋銀百兩與我的書信再去巴州一趟,好好的與人道歉。告訴唐棣,就說是我地門下弟子帶走了他家的一位丫鬟,把賣身契也給拿回來燒了,從此世上再無封離兒此人。」

    劉海:「弟子謹遵師命。」

    梅振衣:「此事不著急,我寫好書信再說,你們在巴州還干了別的事嗎?」

    元充最老實,也低著頭答道:「阿斑師兄去了應願師妹的叔父家,半夜鬧得雞飛狗跳。他們以為鬧鬼了,一個個都嚇壞了。」

    梅振衣臉色又是一沉,提溜轉趕緊道:「不做虧心事。哪有鬼鬧人?要是我地話也會鬧一鬧的。」

    梅振衣好氣又好笑的問提溜轉:「依你的意思,就不必責罰阿斑的行止嘍?」

    提溜轉:「罰還是得罰,就看怎麼罰了。」

    梅振衣:「阿斑,你最喜歡亂跑胡鬧,就罰你在青漪三山中禁足不出。為師要去崑崙仙境一段時間,在我未回山地這些年,你不得離山半步,也好好磨一磨野性。」

    「師父,您要離開青漪三山嗎?」五位弟子齊聲問道。

    梅振衣告訴了他們自己要去崑崙仙境地打算。留下劉海為齊雲觀主,鎮守三山,阿斑與應願也留在山中。應願已拜師,梅振衣將傳她得自孫思邈的省身之術,先強健爐鼎修養體質,然後再由掌門大弟子劉海代傳二十四洞天法訣,鎮山瑞獸阿斑在山中受罰禁足。

    說話間還以神念暗中朝阿斑道:「應願今生落到這個地步,未嘗不是因為你啊,這些年。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說完了離山的安排,又取出那兩份請帖問道:「青城劍派與孤雲川,請我十二年後觀摩鬥劍,又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說來話就長了,青城劍派現任掌門四季書與孤雲川現任掌門屢歸塵,是各自門中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而且都是剛剛繼任本派掌門不久。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複雜的故事,這兩人早就相識了,四季書好吟古詩騷賦。屢歸塵精擅黃鐘大呂。行遊中結識很是投緣,差一點結為道侶。

    可惜天意弄人啊。就在兩人互相有好感的時候,孤雲川與青城劍派的長輩之間起了衝突,爭鬥中雙方還傷了好幾位長老,尤其是他們兩人的師父也是兩派前任掌門成了仇家,導致兩名弟子也不得不反目成仇。

    誰是誰非,爭鬥因何而起劉海不是很清楚,已經是六十多年前地舊事了。據說是為了爭奪一片名為「洗劍池」地道場洞天而起,那裡有一個泉眼,泉水陰寒徹骨卻最適合淬煉飛劍,地氣特異,也適合煉劍之人試煉修為,是青城劍派與孤雲川同時發現的。

    眼看兩派之間地爭鬥要演變成一場大衝突,丹霞派太上長老寶鋒真人以及龍虎山掌門張士元出面勸解,終於勸說兩派掌門不再率眾弟子於世間起衝突,定下了鬥劍論高下地規矩。每十二年一度,各派一名弟子出手,勝者的門派佔據洗劍池,等到下一次鬥劍。

    鬥劍的規矩就如修行人之間出手試法,而且不能依仗門中的法寶妙用威力,只用兩柄一模一樣的劍,互相展示劍術的高下,點到為止不得出手傷人。

    互相試法不得出手傷人,如果是修為相當接近,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一般人也很難分辨出高下,所以要邀請世間各派公認的高人前輩在場觀摩,一方面是監督,另外一方面也是做出評判。

    上次鬥劍在劉海拜訪孤雲川前不久已結束,孤雲川輸了,掌門屢歸塵送上一份請帖,邀請梅振衣於十二年後以高人前輩的身份為鬥劍仲裁,地點就在洗劍池。隨後劉海又到了青城劍派拜山,掌門四季書也送上了同樣的請帖,從青城劍派出來後不久就在巴州遇到了封離兒。

    算一算,梅振衣在大唐總章元年8年)出生,如今是開元八年(720年),一晃已經五十二年了。其實這個時間不算長,相對而言甚至很短。梅振衣自丹霞峰立書為戒少年成名,到了徐妖王與楊天感在青漪三山鬥法時,天下各派高人前來觀摩,梅振衣本人地修為以及地位,在世間修行界已經足以受人仰望了。

    修為到他這種境界,已經不論人間年歲,只談修行之長久。梅振衣如今也成了世間修行界的高人前輩,修為高、名望大,足以為洗劍池鬥劍的仲裁。去不去呢?送這種請帖是表示青城、孤雲兩派對他的尊敬,有時間還是應該去的,反正還有十二年呢,到時候再說。

    梅振衣放下請帖又問道:「四季書與屢歸塵已經是一派掌門,一言一行身繫滿門榮辱,不便親自下場鬥劍,十二年後鬥劍者是何人呢?」

    劉海答道:「孤雲川與妙法門一樣,大多是女弟子,最近三十六年已經連輸三次,但聽說屢歸塵門下新近出山一名弟子叫水無痕,劍術高超,資質悟性遠勝同輩,十二年後將由她出場。而代表青城劍派出場的,是四季書座下掌門大弟子雲飄渺。」

    「雲飄渺,水無痕?」梅振衣反覆默念這兩個名字,心念一動,忽然間莫名想到了什麼,朝劉海道:「我會親自給兩派回帖,你派人送去,十二年後我一定到場觀摩。」

    知焰暗語道:「我也覺得很蹊蹺,會是他們嗎?如果真是,在那種場合下見面,實在很難辦。」

    梅振衣:「去了才知道,若是恨賢夫婦轉世,真乃前世的孽緣啊,我既受人所托,盡力去化解這段仇怨,能撮合便撮合,若不能也不可強為。」

    知焰:「仇怨不在他們兩人自身,而是師門多年來積怨已深,又有洗劍池鬥劍之約,已經成為門派榮辱的象徵,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化解,我想只能從青城劍派與孤雲川兩派爭端入手。」

    梅振衣面露苦笑:「世間容易辦的事情,怎會輪到我?恨賢夫婦可真會托人!」

    知焰:「今生與前世有別,有緣法則循緣法,無緣法莫再糾纏。這兩人若真是恨賢夫婦轉世,又能在此世修成地仙,待到歷苦海劫之後自然能夠堪破,是否再為道侶就在他們自己了。」

    梅振衣搖了搖頭:「世間多少修行眾,修成地仙者能有幾人,飛昇成仙道者更為寥寥,不是那麼容易地。但我不能有負承諾,還是要盡量去化解青城劍派與孤雲川的舊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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