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第六卷:子非魚 173回、奈何淵穿音波障,苦海劫無前世身
    奈何淵前後只有一十八里,最窄處不到一丈寬,兩邊都是陡峭怪異的黑色山崖,山崖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孔洞,洞口大多有一丈方圓,面黑漆漆幽深無比。奈何淵放眼望去是一片泥濘的沼澤,泥沼的表面還在微微的蠕動,不斷有氣泡冒出來。

    站在奈何淵的入口處,風中傳來狹長幽谷沼澤中的各種氣息,時而是一陣濃香,時而是一陣惡臭,各種氣息交錯參雜怪異莫測,讓人不由自主感到一陣陣的暈眩。

    「好怪異的地方,看來真的不好通過呢!」梅振衣皺著眉頭道。

    知焰:「知道師父為什麼說你歷苦海的機緣到了嗎?就因為你要來這裡採藥,過奈何淵如同渡苦海。」

    千年之前,奈何淵曾吸引許多修行高人來此,原因無他,就是為了試煉修為,能走過奈何淵,就等同歷盡苦海劫,成就地仙境界或悟緣覺乘。這比定坐中歷苦海直接明瞭,只要走過這十八里峽谷就可以了,有很多人為試其修為來此尋機緣,企圖走過奈何淵。

    當年走過奈何淵的很多前輩高人,如今早已是佛國、天庭的菩薩、金仙,但也有無數修行人在此隕落,陷入泥沼之中重入輪迴。原因很簡單,修行神通沒到地步、沒那種修為心境,你就走不過去。

    千年以下,來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因為前輩高人創立了各門各派地傳承,各有其歷劫心法,修行到了機緣也到了。自可在定坐中歷苦海,沒有必要去走奈何淵,師父也不鼓勵弟子這麼做,於是龍空山逐漸荒涼。

    前輩高人不鼓勵弟子走奈何淵還有一個原因,這片爛泥沼澤給人的感覺實在不是很舒服,走過之後沒有人願意再走一遍。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為什麼會這樣呢?走過了才知道!知焰就是這麼告訴梅振衣的,最後說道:「振衣。你必須得過去,且只有歷苦海劫圓滿,才能走到奈何淵地另一端。」

    梅振衣苦笑:「假如我過不去呢?是否就陷入泥沼重入輪迴了?」

    知焰搖頭:「不會的,如果那樣,我一定會盡全力把你救出來,但你就等於歷劫失敗了,一身修行恐怕要重頭再來。」

    梅振衣:「這是強歷苦海啊,你已有地仙修為,應該能過得去。」

    知焰:「可惜我不精采藥、煉藥,只有你才能採到千年夜明砂。我過去了沒用。」

    梅振衣又望了望狹長的奈何淵:「你也是剛歷苦海不久,修為還有不足,如果我走不過去,你能救則救,假如救不了,也別把自己陷進去。」

    知焰淡淡一笑:「你何必這麼想呢?師父說你修為已到,又有法寶護身,應該能走過去。**

    梅振衣也笑了:「是啊,不就是一條路嗎?多遠、多凶險的路我也走過了,又何懼這十八里奈何淵?看這樣子你也不願意走這條路。就站在此地等我,如果我能安然通過你就不用進去了,我採回千年夜明砂再來找你。」

    知焰點頭:「如此甚好,我就站在這裡看著你走過去。」

    梅振衣屏息凝神正要舉步。突然想起什麼又回頭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道:「知焰,臨行之前,我要送你一件禮物,謝你在丹霞峰上回贈拜神鞭之情。」

    知焰有些好奇的問:「你又要送我什麼?我記得你送過我的兩個坐墊。」

    「那不算數,只是道友之間的往來,而這塊藏神真如佩,是我送給道侶的信物。」他遞過來一塊玉珮,就是那塊藏神石所煉製。反覆煉化最終成器之後只有兩寸大小。薄薄地一片。玉珮呈現溫潤柔和的清白之色,形狀像一朵捲起之後瞬間定格的浪花。又像天空隨風舒捲的一片流雲,造形精美自然宛若天成。

    玉珮上有一個小孔,用一根淺紫色的細繩繫著,這根細繩是梅振衣在路上隨手採了一根百年紫籐,以其芽莖煉化而成,與玉珮合為一體。知焰接過來驚歎道:「好漂亮的玉珮!它叫藏神真如佩?」

    梅振衣:「是的,你喜歡這個名字嗎?它有一種妙用很特別,只要貼身佩戴,在你收斂神氣不動時,此玉珮可以隱去各種氣息波動,讓你難以被查覺,也可幫助安穩形神。……來,我給你戴上。」

    貼身佩戴怎麼戴?梅振衣將藏神真如佩掛在了知焰胸前,看了看,又將它放入衣襟之內,就貼在知焰的雙乳之間。知焰臉紅了,低著頭輕聲道:「如此法寶,何不先拿去佩在自己身上?回頭再送我也不遲。」

    梅振衣微笑道:「你戴著它用處更大,有沒有此物對我能否走過奈何淵幫助不大,你不是準備救我嗎?萬一有什麼意外,你要進入奈何淵,它可以讓你感情更輕鬆。」說話間趁勢將知焰摟在懷中,拍了拍她的後背,就這樣靜靜的站了良久,這才轉身走向奈何淵。

    泥沼之中無法立足,梅振衣運轉內息施展神行之法,足不沾塵飄然前行。有人闖入奈何淵,兩邊巖洞中立刻就有什麼東西被驚動了,傳來撲動翅膀地聲音,一開始只有輕微的幾處,漸漸越來越多成千上萬密密麻麻,兩側整片山壁以及奈何淵中都發出嗡嗡的共鳴之聲。

    如果定心不堅、爐鼎不強,這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嗡嗡共鳴聲,就能將人的神識振散、五臟六腑震傷。聽得見的聲音已是如此厲害,還有聽不見的聲音。

    在這嗡嗡的共鳴聲中。@還夾雜著一種奇異地尖銳衝擊,一般人的耳朵聽不見,可修行人地神識中能夠感應到。這種衝擊能夠穿透厚厚地山壁岩石。更別提凡人的血肉之軀體。更特別的是,它厲害之處不是針對身體,而是侵入神識無所不在。

    一道奇異地尖銳音波攻擊,就能在神識中激起一念,千萬道尖銳的衝擊侵入神識,能激起萬千之念,初如漣漪不斷,漸成驚濤駭浪。這聽不見的音波所激起的各種神念。是喚醒一個人腦海深處的種種記憶,折射放大成世間眾生地各種心念。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沒有經歷過很難形容,勉強打幾種比方吧——

    你曾在馬路邊揀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裡面,此時這一幕重現。有個聲音告訴你,這是無聊找事,另一個聲音告訴你,這是欺世盜名,再有個聲音告訴你。這是偽善之極。還有不同的聲音在誇獎你,這是拾金不昧,這是偉大情懷,這是聖人之舉。另有聲音提醒你,為什麼不去驗證警察地身份?為什麼不去尋找失主?你犯下了種種大錯!

    就是簡簡單單地一幕經歷,在這些穿透神識的無數衝擊下,扭曲延伸無限放大到荒誕地程度,成為種種神念衝擊。平常情況下人們可能根本就不會想這些,但此時卻是靈台受衝擊激盪,不論你想不想。它就這樣強行切入神識。

    你曾在落歡橋邊潑了一瓢水。這是如何自惹因果、如何壞人好事、如何罪大惡極。又有聲音告訴你這是多麼善良、多麼無私、多麼有悲憫情懷。還有不少聲音在質問你,為什麼不這麼做,為什麼不那麼做,你有多少種不堪!

    你曾在湖邊打了一條魚。是如何多管閒事,如何泯滅天性,如何殘害生靈,是如何虛偽罪惡違背天道。又有聲誇你是如何心靈手巧、如何手段高超、如何維護人道尊嚴。各種神念糾扯,彷彿要將平常心智衝擊的面目全非

    你三歲時曾在街邊的電線桿下撒了一泡尿,有聲音指出這一生是多麼的沒有教養,是多麼地無恥淫蕩,是多麼的毫無顧忌。又有聲音誇讚是多麼的天性率真、多麼的自然瀟灑、多麼的諧趣超脫。還有聲音說雞雞太小丟人現眼。有聲音說這是人間萬惡之源。接著有聲音質問你為何身懷世間萬惡之源?

    你曾靜坐山中數年不問世事,有聲音斥責你冷血無情。是古往今來歷史的罪人,世間有那麼多血淚之事,都是你的責任!又有聲音誇你清靜無謂,是真正高高在上的神仙。你曾行出手懲治惡人妖魔,有聲音誇獎你行俠仗義,有聲音咒罵你顯弄強權欺凌世間。

    總之前塵往事林林總總、鉅細無遺,被萬千道奇異的尖銳衝擊喚醒回憶,在靈台中不斷閃現,伴隨的各種侵擾還能疊加放大,將千奇百怪、亂七八糟地神念強行印入腦海之中。萬千執念放大到極至,接連不斷在神識中糾纏,絕對不好受!

    梅振衣此時才明白為什麼走過奈何淵等同歷苦海劫,他一生的經歷包括穿越前的記憶,全部被喚醒了,所經歷各種事情都在奇異的尖銳衝擊下激起種種神念,交纏激盪心神。然而奇怪地是,走過奈何淵時並沒有種種前世的記憶,據梅振衣所知,這與一般人的苦海劫經歷不一樣,難道自己是沒有前世之人?

    這一路上不僅有山谷中的嗡鳴與尖銳的衝擊包圍,走入峽谷沒多遠就出現了傳說中的白蝙蝠。

    白蝙蝠並不是純白色的,身體漆黑,長著尖利的牙齒和暗紅色細長地舌頭,腦袋頂到後背一線以及兩邊地翅膀上,共有三道醒目的白色條紋,撲扇著翅膀從巖洞中飛出,體形有野雞般大小。這是奈何淵中獨有地一種異獸,嗡鳴聲與尖銳衝擊的源頭都來自於它。

    開始只出現了一兩隻,越往前走白蝙蝠越來越多,鋪天蓋地在峽谷中紛飛,梅振衣宛如走入到一片嗡鳴顫動的黑雲之中。最大的侵擾還是來自於那無數衝擊神念,梅振衣卻不能收斂元神斷絕外緣,因為他正在沼澤上行走,還要施法前行才能不陷入其中。

    他成了白蝙蝠地目標。有無數白蝙蝠繞著他盤旋煽動翅膀,聽不見的神念衝擊幾乎是貼著身體發出。梅振衣既要保持定心不亂,在不斷的前塵往事湧現中化解種種神念衝擊。一邊施法神行之法在沼澤上行走,同時以妖王扣施展護身之術,避免被無數白蝙蝠地利爪獠牙所傷。

    這也許是有史以來速度最慢的「神行」,梅振衣不可能走的很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長時間又走了多遠,已經進入了一種奇異的似定非定的狀態——既像入境觀法回望自己的前生,同時也在鬥法相抗。梅振衣自己不知道但知焰看的清楚,十八里路。他走了整整七天。

    突然間糾纏的萬千神念一空,嗡鳴聲也消失在身後,梅振衣這才發現已經走出了奈何淵。他地感覺並不是走完了一條路,而是走完了幾生幾世,人世間能遇到的、能想到的各種心念糾纏他都領教了,差一點被剝蝕的體無完膚,最終卻沒有將他的靈台淹沒。

    有何得失,有何領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當一切都過去之後,靈台中前所未有的爽朗清明。似乎從奈何淵中走出的是一個無比清晰的「我」。如果說破妄成真是身心內外真如不二、修為境界不失,那麼歷盡苦海之後,身心已經經過了一番徹底的洗煉,心境不失神識不滅。

    奈何淵是一條上山的路,越往前走地勢漸高,穿過之後就等於走出了峽谷,來到毒舌嶺地山下。巨大的毒舌嶺如一根舌頭刺向天空,山腰下卻有一片平緩的坡地,坡地上有一座廟,廟不大。門卻不小,大門幾乎佔了整個正面山牆的一半。門檻有一尺多高,門楣上掛著一塊匾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幻法寺。

    門檻上坐著個小和尚,長的圓頭圓腦。臉蛋嫩白裡透著粉紅,只有五、六歲的年紀,手捧一個一尺高金燦燦的花瓶,花瓶裡插著一支綻放的紅梅花。他正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帶著好奇之色,笑瞇瞇的看著走上山來地梅振衣。

    雖然從未見過這個小和尚,但看他的神情姿態,梅振衣總覺得有些面熟。想起了另一個小和尚。在洛陽城外遇到的法舟。但這個和尚也太小了,竟然只有五六歲樣子。出現在這裡既可愛又古怪。

    梅振衣可不敢有絲毫輕視,整了整衣襟上前行禮道:「請問,你就是守望大師嗎?「不必叫我大師,我就是守望和尚。」小和尚聽見梅振衣開口,答應一聲放下金瓶梅。高興一蹦多高,哈哈大笑道:「太好了,太好了,你終於來了!」他跳到身前,向上伸直手使勁的拍著梅振衣地肩膀,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梅振衣嚇了一跳,趕緊一側身問道:「守望,你認識我嗎?」

    守望一晃圓圓的小光頭:「不認識!請問你是哪位?」

    梅振衣哭笑不得:「我是人間修士梅振衣,前來龍空山採藥。您既然不認識我,見到我為何那麼高興?」

    守望一拉他的袖子,一股無形的力量包容,梅振衣不由自主就被守望拉了過去,在幻法寺門檻上坐下,只聽守望很興奮的說道:「我在這裡守望了一千六百多年了,這三百年來,你是唯一一個走過奈何淵歷盡苦海的修士。」

    梅振衣不解的問:「既然三百多年沒人來,你又何必在此苦等呢?我也沒看出此地有什麼好。」

    剛才還興高采烈地小和尚突然像小大人似地歎了一口氣:「唉,梅施主有所不知,我在一千六百三十八年前發下宏願,要在此地渡萬人歷盡苦海,這條奈何淵就是我開闢的。剛開始來地人真挺多的,有不少人走過奈何淵歷盡苦海,可是後來的人越來越少,這三百多年一個人都沒過來。今天太好了!你走過了奈何淵。」

    梅振衣怔了怔問道:「請問,我是第幾個?」

    守望又笑了:「走不過來重入輪迴的太多了就不算了,只說走過來的,已經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而你恰好是第一萬個!」

    梅振衣又吃了一驚,拱手道:「那真是巧了,祝賀大師!……但是我有個問題,這一萬人包括我在內,並非是你所渡化,就算過來十萬人,貌似與你也沒什麼關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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