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第四卷:德充符 087回、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蔣華腦門冒汗了:「英國公若真要反,手下能兵勇將肯定不少,其人也熟知兵法,將軍就要靠兩千人來守蕪州嗎?蕪州守備軍馬久未操練,就連司馬一職還是空缺呢,趕緊求援吧。」

    梅毅:「江南道藩鎮軍馬駐紮在浩州,你立刻就派人向浩州刺史程玄鵠求援,至於附近其他州縣就不必求了,與蕪州差不多,連自身都難保。」

    蔣華:「假如援兵未至,朝廷大軍遠水解不了近渴,叛軍已殺到城下,我們該怎麼辦?」

    梅毅一拍桌案:「戰禍當前,你說該怎麼辦?無非戰與降兩條路,你身為一州軍政之長,還能逃跑不成?告訴我,真的大軍壓境,你是戰是降?」

    「戰、戰、戰!」蔣華的牙齒都打戰了,他不能有別的回答,壯著膽子又問了一句:「以將軍看,朝廷大軍能掃滅叛亂嗎?」

    梅毅:「廢話!」

    蔣華:「將軍有把握守住蕪州城嗎?」

    梅毅:「當然有!」

    蔣華擦了擦額上冷汗:「那就全托付將軍了,就將蕪州軍務全權交給將軍負責,我本人是個文官,不通武事。」

    梅毅:「不僅是軍務,也需政令配合,要想整頓軍備的話,今天就要開始了。」

    李敬業在江都起事,立幕府三座,一名匡復府,一名英國公府,一名楊州大都督府。李敬業自封匡復上將、楊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為左右長史,薛璋為司馬。魏思溫為軍師,駱賓王為行軍記室,並且宣佈恢復李哲年號,仍是嗣聖元年。

    萬事俱備,只出了一點紕漏——玉真公主不見了。玉真公主是左遊仙帶到江都的,她只是一名弱女子,沒有一身修行也不像梅振衣那樣機智百出。所以左遊仙把她交給李敬業,並沒有帶在身邊親自看守。

    李敬業將玉真公主軟禁在江都司馬府的後院中,外面有重兵把守,防範的也是很嚴密。起事的第一天,每個人都很忙江都城中也是亂糟糟的,就在這一天玉真公主突然不見了!晚上李敬業才得知玉真公主不知何時消失。再派人去找已經找不到了。

    李敬業打地旗號可不是造反,而是「匡復」,是以剪除專權妖後、重扶廬陵王回歸大位的名義。當時朝堂之上雖然動盪不安,但民間還是太平盛世,尤其在江南一帶百姓安居樂業,如果李敬業直接說自己想造反,是沒多少人願意跟他起哄的。

    以匡復朝政的名義才能師出有名。可是誰給他這個名義呢?原本打算是讓玉真公主假傳故太子李賢的遺詔。又劫持梅振衣,假稱南魯公於京中傳廬陵王密詣。現在倒好,兩邊雞飛蛋打。

    情急之下還是薛璋出了個主意,在軍中找了一名小卒,據說長的很像李賢,穿戴一番詐稱李賢未死,逃到江都命李敬業起事。就這麼大張旗鼓的開始造起反來,傳檄各地,率軍攻佔了潤州、常州等地。矯詔開府庫赦囚徒,收編當地守備軍馬,一時之間東南大震。

    朝廷得到了緊急軍報,李敬業起事地檄文也傳到了洛陽,武後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

    字字句句都在罵她,文采飛揚罵得是痛快淋漓,武後只是淡淡道:「含血噴人,刀筆甚是犀利!」

    接著不動聲色的往下看,直至末尾:「……一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勳,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看完了,武後不怒反笑,讚道:「好文章啊,是何人手筆?」

    左右答曰:「聽說是駱賓王所作。」

    武後:「哦,原長安主薄駱賓王?得封賞時他不反,如今遭貶心生怨望,想起勤王了?但有此文采,我竟未曾聞,宰相之過啊!……傳旨,召裴炎進宮。」

    裴炎進宮面見天後,武後指著那份檄文問道:「這篇文章,想必中書令已經看過,請問何以退江都之兵啊?」

    裴炎答道:「皇上已成年,卻不得親政,叛黨得以為辭。若太后下詔歸政,叛眾就不戰自平了。」

    武後本來想問軍務,不料裴炎答的卻是朝政,心中想的是如何扶李旦親政。武後心中當然不悅,命裴炎退去,又召她的侄子武承嗣進宮商議軍情。武承嗣大大咧咧道:「烏合之眾,一遇大軍,自然就蕩平了,天後有什麼好擔憂的?」

    武後:「我擔憂地不是一個李敬業,而朝中不知還有多少李敬業?剛才裴炎不談如何征討,卻勸我此時歸政呢!」

    武承嗣道:「協助李敬業叛亂的薛璋就是裴炎的外甥,我聽監察御史崔察說,裴炎與他就是同謀呢!」

    裴炎是薛璋同謀?說實話,武後並不太相信,但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是一定要徹查的。此時武後心念一轉,想到了此事也是個好機會,可以在朝中來一番大換血。當初廢李哲帝位,心中也存了自己登基的打算,可看形勢朝中故舊勢力並不擁護,現在是時候好好清洗一番了。

    想到這裡武後立刻下旨,讓監察御史崔察,連同肅政大夫騫味道等人羈訊裴炎。本來就是崔察告發的裴炎,再讓崔察本人去查,裴炎還能有跑嗎?聖旨傳了下去,武承嗣問:「天後還有何旨?」

    武後看著他說:「裴炎要查,但平叛之事也是當務之急,當派兵征討。你有何謀劃呀?」

    聽武後的語氣,是希望自己地侄子主動請纓領兵出征,也好讓武家子弟謀一場軍功。武承嗣剛才話說地輕鬆,但一想到領兵打仗就心中害怕了,趕忙道:「南魯公梅孝朗能征善戰,天後何不問問他?」

    武後微微皺眉:「梅孝朗是裴炎女婿,你不知道嗎?」

    武承嗣只想把這差事往外推。也替梅孝朗辯解:「梅家和裴家可不是一條心,他們翁婿不和,洛陽人盡皆知。最近裴炎與私黨飲酒,常酒後大罵梅孝朗是白眼狼。」

    武後微微歎了口氣:「那好,你去吧,本宮自有計較。」

    武承嗣領命而退。宮中傳旨急召梅孝朗。一見面,行禮剛畢,武後就把那份檄文扔到了梅孝朗懷中沉聲問道:「南魯公,駱賓王這篇文章,寫的好嗎?」

    這話不好回答呀,若說好,那就是擁護叛軍。若說不好。這篇文章確實精彩連武後自己都誇。梅孝朗沉吟著答道:「駱賓王,一書生而已。有文修還需有武備,賓王能文,敬業未必能武。」

    武後點頭:「南魯公地見識不錯,請坐下說話。今天召你來,只問(電腦閱讀

    ))一件事,何人可為征討主帥?」

    這話更不好答,假如梅孝朗不挺身而出,可能會有怯戰或同情叛黨之嫌。但是武後若沒有猜忌之心。直接下旨讓梅孝朗掛帥出征就行了,何必有此一問?

    梅孝朗思前想後,很謹慎的答道:「敬業以匡復之名反叛,實為誆言托辭。朝廷大軍為正軍心,斥敵之偽辭。應以皇家宗室子弟為帥。如此一來。大軍到處,自無人再依附叛黨。」他這個建議很有講究。李敬業自稱討伐太后匡復李家,那麼朝廷就派一名李家皇室宗親去領兵平叛,名正而言順。

    武後是個聰明人,也是一位很出色的政治家,立刻就聽懂了梅孝朗的意思。她原本打算讓武家子弟領兵出征立這場軍功,現在來看並不是最好的計策,梅孝朗的建議更佳。梅孝朗敢在這個時候提這種建議,也是需要膽量的,說完之後就見武後笑了:「此時敢進此言,可見南魯公忠心為國,並無似慮。那麼你看,皇室宗親中何人可領兵?」

    梅孝朗:「左衛將軍李孝逸。」

    武後又問:「孝逸並非宿將,若作戰不利,又當如何?」

    這話問地又有玄機,背後的意思可不是指李孝逸作戰不利,而是說假如李孝逸懷有觀望之心,不盡力平叛貽誤戰機怎麼辦?梅孝朗後背有點出汗了,但面不改色的答道:「大軍可以分為兩路,前後而發,李孝逸率前路軍先行,後路軍為聲援。」

    梅孝朗的建議是發兩路兵馬,一前一後,後面這路大軍說是聲援,可暗中的意思也是監督挾制。武後聽到這裡終於滿意了,連連點頭道:「那你看,何人可為後軍統帥?」

    「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梅孝朗終於舉薦了自己地心腹,這位黑齒常之將軍原是裴行儉地部將,當年就與梅孝朗相交甚厚,裴行儉死後更是梅孝朗在軍中的親信,而且是一位能征善戰地宿將。

    梅孝朗此時已經接到了蕪州老家傳來的密報,知道了薛璋上門先誆騙後逼迫梅振衣之事,心中也是深恨李敬業等人,於公於私,他都不會對李敬業客氣的。

    當著梅孝朗的面,武後立刻命人擬旨,命李孝逸與黑齒常之率兩路大軍,先後南下平叛,完全採納了梅孝朗的建議,這也是一種恩寵地示意。懿旨擬完了,武後卻沒有立刻讓梅孝朗走,命宮人賜茶,漫不經心地又說了一句:「有人告發你親家翁裴炎,與薛璋內外勾結,同謀反叛之事,南魯公有何見教?」

    這句話說的輕飄飄的,聽在梅孝朗耳中無異於平地起驚雷,手雖然沒抖,但差一點就差茶碗給捏碎了。他早知道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但有人指控裴炎謀反,他還是第一次聽聞。

    太后是什麼意思?如果真想勾連他梅孝朗,剛才也不會先問計當面擬旨了,但如果沒有責問之意。話中也不必特意點明裴炎是梅孝朗的岳父。梅孝朗離座而起,伏地說了一句話:「想當初陣前射子,我亦心如刀割,但家國大義當前,別無所取。」

    他這話答的既聰明又大義凜然,意思是說當初為了家國大義,那一箭連親兒子都射了。何況岳父呢?但他並沒有談裴炎究竟有沒有罪。

    武後看著他眼神中很有深意,又問了一句:「裴炎之事,南魯公如何看?」

    梅孝朗:「臣不知,亦不敢言,應避其嫌,天後應另派能臣徹查。」他沒有保裴炎。也沒有落井下石告黑狀。

    武後也站了起來,年近六十的婦人仍然容顏柔媚,儀態萬千,伸手示意道:「南魯公請平身,你是忠心、忠毅、忠厚之人,哀家心中有數,你且退下吧。」

    梅孝朗回府之後。立刻下令緊閉大門謝客。夫人裴玉娥聽說父親被大理寺官員帶走。想回娘家看情況,被梅孝朗阻止不許她出門。裴玉娥又在家中和丈夫吵鬧,讓梅孝朗次日上朝一定要設法解救裴炎,梅孝朗默然無語,裴玉娥鬧了一夜。

    成親這麼多年了,不論與親家關係如何,夫妻之間一向還算恩愛,梅振衣對這位夫人也是諸多容讓。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完全不順從夫人的意思。聽見哭鬧他也心煩。想哄勸,但有些話又無法說。這晚夫人沒有讓他進房,梅孝朗也沒有心思到姬妾房中,在書房獨坐一夜。

    梅孝朗也覺得後怕呀,假如兒子梅振衣真被薛璋哄騙到江都。那麼今天他就與裴炎一起下獄了。進宮之後連回家地機會都沒有。他在書房裡攤開行軍圖冊查看,江淮一帶沒有戰略縱深。就算李敬業能收編附近各州兵馬,也無法與朝廷久經戰陣地大軍對抗,只要大軍一過長江,就是李敬業敗亡之日。

    唯一讓他不安的就是蕪州,就在叛軍大本營的西南,他若是叛軍主帥,也會命一支偏師去取蕪州。蕪州不僅是錢糧重鎮,境內寧國縣是上貢朝廷的軍械庫所在,而且是戰敗時向南方腹地逃竄的後路。

    他已命心腹通知了黑齒常之,建議朝廷地後路軍能有一支前鋒從偏西側翼行軍,先切斷蕪州與江都之間地行軍路線,黑齒常之應該能做到的。但後路大軍到達江南,至少也要在一個月後,這一個月間叛軍很可能要進犯蕪州。

    蕪州城能守住嗎?梅孝朗想到了梅毅,心中暗道:「梅毅呀,你跟隨了我這麼長時間,如今獨自在蕪州該知道怎麼辦,蕪州府庫充實,守城一個月不難。」

    次日宮中傳旨,命李孝逸與黑齒常之,分別率領兩路大軍南下平叛。還有一道聖旨傳到了南魯公府,厚賞梅孝朗金帛。

    李孝逸地前路軍先行,黑齒常之的後路軍還沒出發,朝中已經歷了一場大地震。裴炎下獄被定謀反之罪,按律當斬。侍中劉景先與侍郎胡元范等人為裴炎辯解,也被拿為同黨流放外州。恰好左僕射劉仁軌病逝,原朝中宰相只剩下了梅孝朗一個,武後又提拔了一批親信重臣與武家子弟,朝堂勢力來了一番大清洗。

    這一番清洗就是武後將來稱帝的基礎。李敬業此時已被傳旨奪爵,複姓為徐,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這一番反叛,反倒幫助了武後鞏固了地位。

    朝廷之事蕪州尚不知,先說那梅振衣返回蕪州,接下來的日子氣氛很緊張,梅毅首先下令將寧國縣軍械庫中準備上貢朝廷地軍械,主要是重鎧與硬弩,全部連夜運到蕪州城。並且讓蕪州府下令,全境之內凡是能射箭會舞槍者,全部到州城集合——州府有緊急徵調,大開府庫出錢糧,來者皆有厚賞。

    梅毅忙著指揮軍備,張果忙著安排家務,谷兒穗兒等家眷都搬到齊雲觀中,那裡遠離州城且有高人守護,也可退入青漪三山躲避,應該是安全的所在。張果自己留在了蕪州城協助梅毅,梅振衣也留在了蕪州城中,梅氏六兄弟奉少爺之命就跟隨在梅毅左右寸步不離。

    大家都很忙,有一個最好湊熱鬧的「人」此時卻失蹤了,一連幾天不見蹤影。提溜轉護送梅振衣回到蕪州後,就不知去向,梅振衣一時也顧不上它。

    就在叛軍進犯蕪州之前,提溜轉回來了,還悄悄領回來一個特殊的人,將此人直接送到了齊雲觀。也不知道提溜轉對觀主曲振聲說了什麼,一向穩重的曲道長,居然騎了一匹快馬,一路狂奔來到城中向梅振衣報信。

    PS:因為行文需要,本回原文引用了《討武檄》中的兩段,在五千字計費篇幅之外,包括每回正文後的附言,都是不計費地零頭。怕有人誤會,特意解釋一句。

    寫本回時有所感慨。在開《靈山》這本書之前,我特意去了關中實地考察感受唐風古跡,也去了李賢地陵墓。在墓室中手撫那巨大的墨玉棺槨,上面鐫刻的紋飾與文字,稜角儼然鮮明宛如當初——那種感覺,恍然若穿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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