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第二卷:大宗師 035回、一陰一陽之謂道,蒞臨天下神不傷
    孫思邈沉吟道:「你問的玄妙,小小年紀居然會思考這個問題,確實與眾不同。你隨星雲師太學文章,可有講到各家經典?」

    梅振衣搖頭:「僅僅是識文斷字而已,未講經史。」

    孫思邈:「那也沒關係,只要悟性好,也可以談經典,我曾經認識一個小和尚名字叫慧能,他不識字,但也有一代禪家大宗師的根器。……《易經》有雲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你明白嗎?」

    梅振衣:「語句能懂,但含義還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並沒有解釋,又說道:「《內經》有雲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你能聽懂嗎?」

    梅振衣:「有一些明白,但不能深解。」

    孫思邈笑了,又說了一句:「《老子》有雲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你能懂嗎?。」

    梅振衣:「師父談的太玄,而我想問的卻很簡單——人死就是鬼嗎?世上死那麼多人,又沒看見那麼多鬼,那麼鬼是怎麼回事?神又做何解?」

    孫思邈分別引用了《易經》、《內經》、《道德經》中的三句話來談鬼神,讓梅振衣覺得更迷糊了。孫思邈看著他疑惑的樣子笑了,拍著他的肩膀道:「如果言語能解盡經義,聖人又何必講述的如此玄妙為難後人呢?……孩子,坐下吧。我不指望你能立時領悟方才經義中的大道,但可以談一談鬼神之說,那三句話什麼意思以後你自己慢慢了悟罷。」

    神這個字。有多解多義,既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名詞,當作形容詞時,指地是陰陽莫測。所謂陰陽,是個非常玄妙的概念。也是萬物內在的對立依存關係,如晝夜、剛柔、男女、起滅、生死。當它做名詞又是鬼神連用時,是什麼概念呢?首先還要談鬼。

    人死為鬼,鬼亦稱之為「歸」,歸宿之意。一個人死了,但關於他地一切信息並沒有完全消失,諸如他留下的言論、著作,生前所作所為的影響,人們對他的印象以及喜惡恐懼等感情還在。無論別人對他是讚賞還是誤解,懷念還是懷恨。此人的一生已經結束了,可以蓋棺定論再沒有變化。但他留下地一切信息,生者還可以感應,「鬼」因感應而生!

    鬼是生者對逝者的感應,是因人而現,所以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甲說我見著某某的鬼魂了。乙說我根本沒看見,這完全正常。因為乙沒有感應。某某的鬼魂對他來說是不存在的。

    人的身體來源於父母所授一點精血,受天地間五穀之氣長成,人死之後,精血生機耗盡,形骸散於天地間重入輪迴。但是此人一生已定。因此「鬼」是不再變化的。所以在陰陽不測之間。還有一種情況很特殊,那就是這個人天年未盡、生機未絕或魂魄未消而亡。其「鬼」能自感成靈,還能借他人的感應之力修行,擁有影響外物的法力。這種自感成靈的鬼,就稱之為陰神,明崇儼所役地鬼神,就是這種陰神。

    如此說來,「鬼神」與「神仙」中的「神」概念不同,前者是名詞,後者大多是形容詞,用「神」來形容「仙」超脫生死輪迴之外。

    神做為名詞還有一個意思,也是感應成靈,不僅是陰神自感而是與外物相感得神通法力。比如修行成靈能感應一片山川之力,稱為土地神、山神等等,還有修行成靈能感應物類之力,比如花神。這一類「神」稱為「祗神」。祗神指的就是道場地位了,比如山神的道場就是那麼一座山,這也不完全固定,祗神也可能失去道場成為遊蕩妖靈。

    祗神的地位可高可低,那要看他感應外物之力的大小。有一類祗神是最重要的,它受掌管日月山河地帝君冊封而成,擁有很尊崇的道場地位,並受香火膜拜,可借道場靈氣與膜拜者地心願力修行得大法力。這一類祗神就是「神靈」了,但不論是普通的祗神還是高高在上的神靈,都不可能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活人。

    還有一種很有意思的情況,那就是所謂的「神靈」本身根本是不存在地,只因敬神者地感應而生,這種情況就和上面談的「鬼」差不多了。

    「神」做為名詞如果形而上之,還有一個廣義地,大家最熟悉的概念。比如佛祖啊、太上老君啊、仙人啊、菩薩啊、甚至真主啊、上帝啊,都稱之為神。這一類神的概念,就是「功德顯聖之神」。功德顯聖之神地位是無以倫比的,其神聖是不可侵犯與褻瀆的,是受到世人尊敬與崇拜的,與剛才所談的那些「神」的概念是兩回事。

    在孫思邈看來,天下人只要心存正念,所行與道無虧,那麼鬼神也不會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間與鬼神無傷,也就不必特意去談論。所以他才引用了《老子》那一句:「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孫思邈是一位國學與玄學大家,卻不是一位當代的馬克思主義者,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非常合理,見解也相當深刻。

    孫思邈說完後,梅振衣笑道:「師父,您老人家百年之後,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百姓會尊你為藥王爺。」他說的是實話,孫思邈身後被尊為人間藥王,在太白山享受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萬民稱頌,也算得上是功德顯聖之神。

    令他詫異的是,孫思邈並沒有反駁,而是淡淡一笑道:「身後事可能如此吧,若有人尊我為藥王。也不是尊崇現在你眼前的這個我。做為醫者,你親眼所見,我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世間所尊應是大醫精誠之心。」這位老人家既不自傲但也不矯情,能想到自己身後會是什麼樣子,這更加讓梅振衣感佩不已。大宗師啊,這才是真正地一代大宗師。

    誰是藥王爺?藥王爺能收老鄉幾籃子雞蛋?藥王爺能治不好何幼姑的病?收老鄉雞蛋的是齊雲觀中地孫思邈,而藥王爺應受的供奉是大醫精誠之心。

    梅振衣不住的點頭。良久之後才又問道:「既然人死為鬼,我又聽老鄉說,人死了之後要到陰曹地府,那麼真有陰曹地府嗎?」

    「有!」孫思邈想也不想的答道。

    梅振衣一愣,接著問:「我還聽庵裡的尼姑說,人死之後入六道輪迴,那麼真有阿鼻地獄嗎?」

    「有!」孫思邈答地仍然很乾脆。

    「那這些又是怎麼回事?師父剛才談鬼神時可沒提到這些。」看孫思邈如此肯定的回答,梅振衣十分不解。

    孫思邈從飛盡巖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梅振衣的頭頂道:「不必談,也不可談。在弟子沒有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前,師父是沒有辦法回答這種問題的,其中的道理,以後你自己也許會明白。……好了,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也站了起來:「師父,弟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您以前的弟子當中,有沒有一個叫正一祖師的人?正直的正。如一的一。」

    談鬼神的時候他想起了穿越前地那位風公子的話,鬼物天年已盡要再入輪迴的規矩,是正一祖師定下來的,而聽孫思邈所言,當今顯然還沒有這一說。根據曲正波教授所述。正一祖師就是孫思邈的弟子。與曲家兩位祖上是師兄弟。

    孫思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這我怎麼可能知道。別忘了我還在世,弟子怎稱祖師?收弟子入門,還要受戒,這也是師門戒律之一。……至於我門下的戒律日後我會一一講授,你現在只要記住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勿為含生之害!」他說地也是,他本人還在世,門下弟子誰敢自稱祖師?那也太目無師長了。梅振衣又想起關於正一祖師的傳說,聽梅太公所言是玄宗天寶年間事,那麼現在連唐高宗都沒死,時間還早地很呢。

    孫思邈一生走遍天下,門生弟子無數,但做為傳統的修行人來說,普通的門生與正式傳人是兩個概念。正式拜師之後,弟子需要受戒,並終身以師禮侍奉師父,不想這樣的話除非背叛師門,所以成為衣缽傳人的條件是相當嚴格地。曲家兄弟是孫思邈身邊地藥童,也算是老神仙的學生,孫思邈傳授醫道並無保留,但他們與梅振衣是不一樣地。孫思邈將梅振衣帶到飛盡峰上單獨跪拜、問道、受戒,也算是秘傳衣缽,並交給了他一面燙手的煉魂幡。

    從這一天開始,梅振衣就正式在孫思邈門下學習醫與道,稱呼也從老神仙改成了師父。而同時,他還陪著兩個小丫鬟跟著星雲師太讀書,空閒的時候,還與梅大梅二等人一起跟著梅毅習武練劍,文武雙修是什麼也不耽誤。

    梅振衣習武的根基很好,主要是悟性非常好,因為他穿越前就是自幼習武的,一手打猴鞭神鬼莫測,內外兼修已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此時再學內外功法,等於回爐再造精益求精。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幻想,後悔以前求學時虛度光陰功底不紮實,如果能夠時光倒流再來一遍就好了。梅振衣也有這種想法,此時老天爺給了他這個機會,所以他跟隨梅毅學武並不貪多冒進,而是把基本功打的非常扎實。

    梅毅對他的表現非常吃驚,這位少爺一點都不像候門子弟,而且是一位習武奇才。他曾私下裡向張果歎道:「少爺是天賦奇才,照他這樣學下去,過不了一年半載,我就沒東西可教他了。」也不知梅振衣若聽見這番話,會不會臉紅?

    閒話少敘,轉眼已經春暖花開。梅振衣習文習武學醫學道,生活過的既充實又逍遙。偶爾也溜出齊雲觀到蕪州城中轉轉。

    這一天梅毅不在山莊中,因為他留在蕪州日久,梅振衣看他孤身一人。便建議他把家眷從長安接來。這天正是梅毅家眷渡江的日子,他北上特意到長江南岸渡口去迎接了,梅大梅二等六兄弟就放了鴨子,鼓動少爺出去玩。恰好這天曲家兄弟也沒什麼事,就一起下了山。

    這次沒有乘轎也沒有帶丫鬟伺候。九個少年人騎馬離開齊雲觀。有梅家六兄弟陪著,況且梅振衣是滿城鬼神不傷之人,在蕪州地界上,不論是明地暗的、黑的白地、軟的硬的,能得罪這位小侯爺的人還真不多,張果也很放心沒有跟著。

    一夥人先去了敬亭山,梅振衣先要考察神樹祠的選址。因為梅孝朗曾捎來口信——「有恩不能忘,當為綠雪立神祠。」能消滅明崇儼那個禍害,首先要感謝綠雪報信與幫忙,她對梅家有大恩。那件事過後。綠雪就沒有再出現過,梅振衣迄今也未親眼見到她,但是立神祠之事還是要辦地。

    梅振衣挑中的地點在接近山腳的幽谷中,旁邊的山壁上有一眼清泉流出形成一條小溪,三面環繞著青翠的竹林,小溪邊點綴著野桃與野茶樹,風景與風水都相當不錯。

    敬亭山腳距離蕪州城北門有二十里。從山上下來往城裡的道旁,就是蕪州有名的「十里桃花」。這十里路兩邊都是果園。春日花開一望滿園,晴日殷紅風光無限。走過十里桃花道,在蕪州與敬亭山之間的路旁有一個碧藍的湖泊叫昭亭湖,昭亭湖對面便是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酒店距蕪州城剛好也是十里。

    萬家酒店地老闆不姓萬姓紀。名叫紀山城。他家祖傳做菜的手藝不錯,特別是野味做的非常地道。比如有一道菜「燃炒野稚」口感香辛堪稱一絕。辣椒這種東西據說是原產美洲,由哥倫布帶出來傳往全世界,那麼唐朝不應該有辣椒。可就梅振衣親眼所見,蕪州野外生長的一種叫朝天燈籠果的東西,其果實可以晾乾做調料,做菜的味道是又香又辣。

    然而萬家酒店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紀家自釀地老春黃。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酒,酒性比花彫稍烈,呈透明的琥珀色,入口淡苦微甜,細品餘香醇厚。有不少人都是衝著老春黃慕名而來,由於是酒家自釀產量有限,只在酒店中有售並不外賣。

    走在十里桃花道上,梅振衣地興致也很高,和六個僕人開起了玩笑:「你們幾個跟了我這麼長時間了,連個名字都沒有,將來揚名立萬,傳出去不太好聽。」

    梅大規規矩矩的答道:「我等被梅府收留,便是梅家的人,梅大就是我的名字,怎能說無名?」

    一邊的梅六甚是乖巧,聽出少爺話中有話,立刻下馬來到梅振衣馬前行禮道:「如果少爺覺得我們幾個地名號太過簡單不好聽,那就請少爺賜名。」

    其它五個一聽梅六地話也反應過來了,紛紛下馬拱手道:「請少爺賜名!」

    梅振衣笑道:「名字不用改,各加一字就可以,就叫梅大東、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梅六發,我也給自己起個小號,叫梅七白。」

    曲振名鼓掌道:「好好好,好創意,東南西北中五行齊備!……不過,發、白何意?」

    梅振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發白,意味天光初動。」

    曲振聲皺了皺眉道:「梅少爺給家僕賜名自然沒有問題,可不必自稱梅七白吧?這樣不妥。」

    梅振衣一揚馬鞭:「有什麼妥不妥的,名字而已,我還想叫梅溪呢。梅七白只是私下裡地暗語,自己人能聽明白就可以,你們幾個,在人前可不許這麼叫我。……好了,快上馬吧,今天去哪裡玩啊?你們有什麼好主意?」

    六人齊聲道:「多謝少爺賜名!」接著翻身上馬,梅六發一指前方:「前面不遠就是萬家酒店,有蕪州著名的美酒老春黃,我早就惦記著了。今天沒有旁人,管家和教頭不在,曲家哥倆也難得出來一趟,我們一起去喝點酒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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