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第一卷:養生主 031上、剝取浮名留仙菉,落魄遺身放凡流
    當天傍晚,有人騎快馬從齊雲觀送一個木匣去了蕪州刺史府,木匣中裝的是一隻一尺多長的妖蠍屍體。隨木匣還有一份在黃綾上書寫的「仙詔」,這是一封由齊雲觀觀主純陽子寫給蕪州刺史蔣華的信,信中寫道——

    「蕪州一帶妖孽作祟,盜取嬰兒欲修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舉,本山人豈能坐視。現妖孽已誅,嬰兒救回,特告知蕪州府台及百姓安心。貧道於此地修行數年,多受鄉民供奉,今日斬妖救民聊以回報。蕪州事已了,雲蹤不再留戀,將攜眾弟子雲遊五嶽尋訪仙友。

    齊雲觀乃蕪州梅氏之地,已特招梅氏公子前來交待,此去之後,請府台與梅家商議另擇觀主勿使空存。日前聞孫真人思邈於梅府做客,前輩真人德昭於世,本山人遠不及也,已托其暫領齊雲觀。孫真人於天下有濟世之功,定能福澤蕪州四方,請府台謹而善奉之。」

    這封信也不能算是偽作,因為它是呂純陽親筆寫的,當然也是在梅振衣的授意下,張果逼著他寫的。梅振衣將此事處理的很巧妙,盜取嬰兒的罪名被安到那只被梅毅殺死的、不知名的蠍妖身上,殺死妖孽救回嬰兒的功勞,居然被安到呂純陽的頭上。&&書院蠍妖已死無法開口,而呂純陽也將「攜眾弟子雲遊五嶽尋訪仙友」,離開蕪州不知去向,此事詳情已無法深究,但孩子們是救回來了,妖孽也被殺了,也就沒必要再去追究。

    最重要的一點。這件事看上去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明崇儼出現的痕跡,也與菁蕪山莊一點關係沒有!

    這下呂純陽可就出了大名嘍!他原本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帶著一幫道士裝神弄鬼忽悠百姓,連近距離看過他地真面目的人都不多。此時搖身一變搏得了造福滿城的美名,而且事成拂衣去,只留身後名,其品行之高潔令人仰止。

    當天晚上蠍妖屍體送到州府,第二天梅振衣派船將六十餘名被救的嬰兒送回蕪州城內,同時傳出了呂仙人已攜眾弟子飄然而去地消息。蕪州滿城轟動,有多少人提及呂純陽大名時都是感激不已崇敬萬分,甚至後來有人家逢年過節還要向純陽子呂仙人敬拜祈福。&&書院梅振衣一開始碰見呂純陽,很詫異的發現這傳說中的呂祖呂洞賓所為竟然是江湖騙子的行徑。他也沒想到,後世純陽真人的大名,最早卻是從自己手中傳出去的。

    蕪州人民感謝的高人除了呂純陽之外,還有一位神醫孫思邈。在嬰兒被救出妖孽的巢穴之後,是孫思邈開出一劑醒魂養神湯。讓這些受驚嚇折磨又暈睡兩夜的孩子調養服用。發藥地時候沒有收一文錢,據說是呂仙人臨走時在觀中留下了歷年積攢的錢財,這些都是蕪州一帶百姓供奉的,孫真人以此買藥用之於民。

    蕪州刺史及地方官員接信之後自然不敢怠慢。特意上門來商量齊雲觀如何處置?道觀自然要有道士住持,在唐代想成為一名正式的、受官方承認身份的僧侶或道士。條件是非常嚴格地。以僧人為例,不僅要通過考試,還有嚴格的名額限制,想當個和尚不是自己剃頭那麼簡單,甚至比現在考重點大學還要難。僧人有正式的身份證明。&&君子堂首發書院稱為「度牒」。道士的則稱為「書」。

    在唐代,出家人不納稅服役。在唐朝初中期均田制沒有崩潰之前,正式地寺廟道觀還有國家分配的田地做為奉養地產業。出家人可能不親自種田,但有佃戶耕種,每年向寺廟道觀交租。唐代的《均田法》就規定:「凡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冠二十畝,僧尼亦如之。」

    急切之間找不到一名德高望重的道人來住持齊雲觀,梅振衣腦筋一轉就想到了孫思邈,他老人家就是位受的道士。但是孫思邈是來蕪州做客並非定居,等到梅振衣身體無恙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走,所以梅振衣試探的問了老人家一句:「想請老神仙暫領齊雲觀,不知可否?」

    孫思邈答道:「我說過要在這裡留一年,如果此觀一時無人住持,我居於觀中暫管倒也無妨。……我看此地風清水秀,我若在此,你也搬來住吧。」其實孫思邈未必要留滿一年,梅振衣地身體恢復比他預計地要快得多,但此時動了收衣缽傳人之念,當然不著急走了書院

    如此一來就好辦了,蕪州地方也沒什麼意見,只要孫思邈還在此地一天,齊雲觀就歸他住持了。梅振衣將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並不是一時突發奇想,他早就看出來老神仙在菁蕪山莊中住的並不自在。孫思邈地名聲太大、地位太高,所以這次來菁蕪山莊並沒有驚動地方與百姓,外人並不知情,他本也沒想到這次一定能把梅振衣救醒。

    孫思邈是個醫生,一生雲遊天下,走到哪裡都不忘了行醫濟世。當他決定在蕪州久居,在山莊中自然感覺有些不自在,因為菁蕪山莊是梅氏私宅,不可能開堂行醫。老人家以前的習慣與心裡想的事情,梅振衣通過兩個藥童偶爾的閒聊也查覺一二。這下好了,走了呂純陽,把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蕪州百姓也都聽說了神醫孫真人在齊雲峰上懸壺。

    孫思邈對梅振衣處置此事的一系列舉措非常滿意,心中稱讚不已。就在梅振衣請示齊雲觀的安排之後,老人家坐在那裡摸著他的後腦勺說道:「騰兒啊,經過這件事,你讓我感到很安慰。&&書院

    梅振衣低頭恭恭敬敬的說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您昨天剛剛提醒我要注意梅毅的性情,我卻沒有立時想到,以至於他轉眼就殺了觀中所有的道士。此時您誇獎我,實在慚愧忐忑。」

    聞此言孫思邈的神情也變得有些黯然。歎了一口氣道:「人與人相處,彼此之間心性都有影響,尤其是當你年幼之時,受身邊人一言一行影響最大。所以我才會提醒你。……我之所以誇你,是因為你有大智,這恐怕也是天生地,希望待你成年時,不要被磨滅。」

    梅振衣一皺眉:「我有什麼大智?老人家過獎了吧。」

    孫思邈搖搖頭:「殺妖邪救嬰兒,此等名利雙收且受滿城敬仰之事,你竟然能毫不居功,將功勞都推到那純陽子的身上,這可不是小聰明!」

    梅振衣笑了:「若名利坦然誰不想要?但此事牽扯重大書院到現在很多內情仍然猜不透,總之不是什麼好事,我與梅家可不想沾邊,能給蕪州百姓一個交代就是了。」

    孫思邈點點頭:「這便是你的過人之處了,假如換個人。只要不說出明崇儼之事,反正是託言蠍妖作亂,這萬民稱讚的功勞自己認下就是了。……你卻考慮地更深遠,這偌大的名利功德。你想也沒想就能放下。……聽說梅毅受你父所托,還要教你自保之道。看來你已經學會自保了。」

    梅振衣被他誇的有點不好意思:「不要總誇我,我年紀還小,不懂的東西還很多,往後還要多向老神仙請教。」

    孫思邈眼光甚是慈祥:「請教我?那我就問你一件事,呂純陽如何處置?」

    梅振衣:「我正有事想請教呢。請問有沒有一種辦法。能廢去這種人的道法修為?」

    孫思邈眼神亮了亮:「有,我就會。只要你制服他使之不能反抗,我可以施針散盡他的一身修行,而且不傷其本來身體。&&書院

    梅振衣微感意外:「您老的針術如此神奇?」

    孫思邈淡淡道:「也沒什麼神奇的,我和你講過利劍雙刃的道理,世間其它地技藝也一樣,可以救人也可以傷人,與技藝無關,只在於用者。……騰兒,你想不想學?」

    梅振衣直點頭,心中卻莫名的想起穿越前梅太公教他功夫時的場景來,一面問道:「世間修行高人,都可能被散盡修為嗎?」

    孫思邈也點頭道:「若無大成真人修為,都可被廢去根基,否則各修行門派中若有弟子作奸犯科或心術不正,師長如何處置?」

    梅振衣此時又想起了民國時代梅太公的堂弟梅太能,就是那位施法術半夜招小媳婦上山投懷送抱,後來被人民解放軍拉去打靶的那位。梅太能有這個下場是因為當初梅家長輩沒有忍心廢了他地修為根基,看來有時候長輩廢子弟修為不僅是懲罰而且也是一種保護,否則可能會害人害己。&書院想到這裡他又問:「若已經有大成真人境界呢?」

    孫思邈:「那也一樣會受傷,但修為境界不失,只要不死,總可設法調養恢復。所以各大修行門派都有約定俗成之規,若無大成真人之境,比如僧人不證羅漢果,不得傳秘法為上師受弟子供奉,但同道切磋交流並不禁止。」照他這麼說,那呂純陽擺出上仙的架子要收梅振衣為弟子顯然是居心不正,孫思邈應該心中有數,但卻在一旁觀察梅振衣如何應對。

    「那如果已有大成真人之境,不是廢不了嗎?這種人作奸犯科怎麼辦?」梅振衣存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孫思邈苦笑道:「要想懲治一個人,又不是只有廢修為這麼一種辦法,實在罪不可恕,性命也難留。……再如果修為到了出神入化境界,也可被滅,彼時此人或能托捨重生,但因爐鼎不再,一身修為須重頭再來。」

    「那麼出神入化再往上呢,比如修成了傳說中的真仙境界,還有,如果菩薩犯了罪怎麼辦?」梅振衣猶自追問不休書院&&

    孫思邈面色微微一沉:「真是童言無忌,古往今來可曾聽說過犯罪的菩薩,那修行還能叫菩薩果嗎?……就算是真仙也並非無敵,蛇鼠奔走,見蒼鷹飛天而敬畏,卻不知鷹亦有畏!……你問這些玄機還太早,為人切忌好高騖遠,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其餘。」

    梅振衣終於不再追問。很乖巧地答道:「好的,我會記住您老地教誨,今天能不能請您老人家幫個忙?我不想取呂純陽地性命,能否由您出手廢了他的修為?這一手神針絕技。我真的很想學,往後再遇到這種事,就不必總麻煩您老人家。」此時他露出很有親和力的微笑,依稀已有穿越前梅溪地一點影子,這種笑容可曾是他混飯吃地招牌。

    孫思邈:「其實你叫張果那個烏梅精出手,也一樣能廢了他的修為,但是由他來辦恐怕呂純陽地性命十成中要去了九成,還是我來吧。&&書院

    梅振衣心念一動,反問道:「您老人家是不是早知張果的身份?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孫思邈一笑:「是啊。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看出來了,有什麼關係嗎?你也沒有問過我。……不說了,去找呂純陽吧,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會如何處置此人。」

    一夜之間被蕪州萬民敬仰的、被傳誦的如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純陽子,此刻披頭散髮衣衫破碎。被關在齊雲觀的地窖裡,身邊只有一盞火光如黃豆大小地油燈。這間地窖原來就是他用來收藏財物的,旁地上散放著成串成串的銅錢,箱子裡藏著黃白之物。而架子上還放著從蕪州老百姓那裡忽悠來的不少珍奇古玩。而此刻這些錢財冷冰冰的呆在那裡,似乎成了一種嘲笑。讓呂純陽感覺有些心驚肉跳。

    呂純陽是被梅毅扔到這裡地,梅毅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對滿地錢財也沒看一眼就走了。呂純陽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梅家小少爺,也不明白這些人將如何處置自己?地窖中不知天光,大約在晚上管家張果給他送來一碗清水兩個饅頭。這讓呂純陽心下稍安。看來這些人還不想立刻殺了他,否則也沒必要來送飯。

    他剛剛吃完飯。一臉殺氣的梅毅打開地窖提著燈籠走了進來,還沒等呂純陽發問,梅毅揮手一拳就把他給打暈了。當呂純陽醒來的時候,覺得腦後火辣辣的痛,那是被梅毅打地,同時全身又感覺有星星點點的酸麻,卻不知因為何故。面前有兩個人,菁蕪山莊小公子梅振衣身披狐裘坐在一張靠背胡床上,身旁一臉冷峻地梅毅按劍而立。

    看見梅振衣,呂純陽突然感覺到發冷,一股寒意襲遍全身,他忍不住打起哆嗦身體蜷成一團。現在已經是深冬了,呂純陽只穿著單薄的月白緞袍,以前他有一身修為能不懼寒暑,可現在……呂純陽陡然反應過來,自己苦苦修行的一點道行功力已被散盡!

    「小侯爺,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呂純陽顫聲開口,嗓音嘶啞的不像他自己的聲音。

    梅振衣在笑,這笑容怎麼看怎麼覺得冷,只見他笑著說道:「想知道怎麼回事嗎?那我就仔細告訴你。那封信你自己也寫了,情況應該清楚不少了吧?你所說地那位東華上仙,是一隻無惡不作地蠍妖,他勾結你盜取滿城嬰兒修煉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事人神共憤!現妖孽已經伏誅,你還有什麼話說?」

    呂純陽搶地道:「哪有此事,我確實一點都不知情,那人真的自稱東華上仙,我不過是帶他去了朝天洞而已!」

    梅振衣眉梢一挑:「哦?你好無辜啊!那麼就講一講前天夜裡地經過吧,我喜歡聽故事。」

    呂純陽再也不敢隱瞞,將自己那天夜裡遇到「東華上仙」的過程詳詳細細的講了出來,甚至包括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動作。梅振衣聽了,在心中一邊罵一邊笑,罵的是明崇儼歹毒,笑的是這呂純陽跑到菁蕪山莊耍手段要騙自己,轉回頭卻被明崇儼以同樣的手段騙了。他說完之後,梅振衣不緊不慢的反問:「故事倒挺有趣的,可是你自己相信嗎?」

    呂純陽指天發誓:「我說的沒有一字假話,否則天打雷劈!」

    梅振衣不耐煩的一揮手:「等出去之後再發誓吧,現在地窖裡怎麼會被雷劈著?你自己想一想,大名鼎鼎救民於水火的呂仙人竟然被一個妖孽騙了,還幫著妖孽做下了滔天大惡,有人會相信嗎?反正我是絕對不會信的。」

    「小公子又為何把斬妖救人的功勞給了呂某?」這時呂純陽想起了自己被逼寫的那封信。

    梅振衣面容一肅,斷然道:「錯!斬妖救人被滿城敬仰的是純陽子呂仙人,不是你,記住了嗎?」說著話又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正是從齊雲觀搜出的代表呂純陽道士身份的書,展開念道:「姓呂,名巖,字洞賓,號純陽子,生於貞觀十八年,隴西人士。嗯,很好,我喜歡,這個身份和名號我都沒收了。以後這呂仙人就不是你了,你隨便叫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再叫純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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