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鼎周的家，位於英租界，靠近四馬路的一處清幽的小院，進了門，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幽竹雕欄，韻味十足。
剛走了幾步，就聽見絲竹之聲傳來，一聲聲柔美的昆曲迴盪在園中，我雖然聽不懂唱的是什麼，但是那婉轉的聲兒，彷彿夜間的黃鶯，聽得極為舒服，全身的毛孔都對著那唱腔開開合合，流水一般清涼，緞子一般柔滑。
不光是我，史量才和周瘦鵑也聽得入了迷，尤其是周瘦鵑，抓耳撓撒，臉色通紅，好像見了情人一樣，他這模樣，誰都看得出來，他和園子裡這位唱昆曲的女子極為熟悉，而且還很有可能極為愛慕。
「小妹亂唱，讓慕白見笑了。」顧鼎周哈哈一笑，衝著園子裡大喊：「小妹，來來來，快來見客！」
媽媽的，這狗日的怎麼也是個文化人，咋這麼粗俗呢，還見客，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子逛窯子呢。
「來~也~」拖著長長的唱腔，園子裡婀娜飄出來個靚人兒。
我覺得眼前一亮，彷彿陽光傾灑而下，讓眼睛都睜不開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總算明白周瘦鵑為什麼是剛才那副模樣了。
這個女子，年紀也就在十八九歲，一身白衣，膚如凝脂，眉如青黛，兩汪秋水明眸善睞，一望便讓人化在那波光之中，純潔秀美，好像幽谷中盛開的一抹白色山茶，只可遠觀不可褻玩，那種美，彷彿從古畫中走來的仙子。
「小妹洛然。」顧鼎周指著他那仙子一樣的小妹，呵呵一笑，看來極為得意。
「久聞顧家乃是昆曲大家，今日聽得洛然小姐一曲，真乃如聞天籟，繞樑不絕。」史量才擊掌而歎。
「顧小姐，咱們又……又見面了。」周瘦鵑面色通紅，結結巴巴，剛才的那種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氣勢當然全無。
「周先生好，各位好。」顧洛然微微施禮，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微微額首：「這位先生好。」
好，我當然好，還很好呢。我看著顧洛然，那一顰一笑，如此的動人。
顧洛然見我盯著我一動不動，不由得俊臉一紅：「這位先生，好生面生。」
啊，自然了，咱們又沒見過面，不過很快就會熟悉滴。
我正胡思亂想呢，忽然覺得後腰上彷彿被土蜂蟄了一般，疼得我頓時叫了起來。
「蔣，這位小姐跟你打招呼呢，你也太沒禮貌了吧。一點都不紳士。」轉過臉，蕾絲給了我一個白眼。
這女人怎麼下手這麼狠呢，而且看這模樣明顯帶著一絲氣憤。
我招你惹你了！
周圍的人見我這窘相，紛紛大笑。顧洛然也笑。
「失禮，實在是失禮了。洛然小姐彷彿天仙下凡，看得在下渾然忘我，以為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園呢。」我大大咧咧道。
這話，又讓周圍人笑成一片，顧洛然更是捂嘴而笑。
笑什麼，媽媽的，老子有什麼就說什麼，不想周瘦鵑這廝，明明有好感卻非得遮遮掩掩。
後腰上，又挨了蕾絲一把。疼得我咬牙切齒，怒髮衝冠。
「慕白兄，你這比喻就不恰當了，洛然小姐的風姿，天仙下凡太俗了，依我看，洛神遊水，西施貼黃，也遜色三分。還有，這王母娘娘的蟠桃園，做何理解？」周瘦鵑見我對顧洛然有好感，當然不爽。
奶奶的，跟我掉書袋，我比不上你，你是他娘的鴛鴦蝴蝶派，老子比不過。
「瘦鵑兄，我沒什麼文化，有什麼說什麼，洛然小姐仙子一般，我可不就是王母娘娘蟠桃園裡面的那只臭猴子麼。」我樂道。
哈哈哈哈。顧鼎周指著我，笑得喘不過起來。
「小妹，這位是蔣雲蔣慕白，剛才美國回來，準備辦電影公司呢。」顧鼎周介紹道。
「電影公司？影戲麼？我一直想去看看，可大哥不准，蔣先生，什麼時候可以帶我觀摩觀摩不？」顧洛然對電影十分感興趣。
「好說好說，像洛然小姐這樣的可人兒，演個女主角，當個大明星，也綽綽有餘。」我趕緊接道。
「真的？」顧洛然目色一亮，剛要說什麼，被顧鼎周打住。
「走走走，喝酒去，喝酒去。」顧鼎周扯著我走開了。
「你這傢伙，真是戳到了老顧的疼處。」史量才小聲對我道。
「怎麼了？我不就是說洛然小姐可以演電影嘛，這樣的條件，不當明星實在是可惜了。」我搖頭道。
我說的絕對是真的，顧洛然要姿色有姿色，典雅而高貴，更有戲曲的底子，若是演電影，絕對火得要命，更何況，現在的中國電影，因為世俗觀念，女子演電影的情況基本上沒有……
我明白了！我明白為什麼顧鼎周剛才對我那話十分不爽了。
中國自古強調女子相夫教子，視拋頭露面為大忌，顧家是上海的望族，更是昆曲大家，顧洛然金枝玉葉，若是去演電影，那定然遭人恥笑，這一點顧鼎周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
「量才老哥，老顧不會這麼不開化吧，這都民國了，男女平等。」我大聲道。
這一生破鑼一般的嗓子，讓顧鼎周和顧洛然都聽見了。
「大哥，你看，你看，還是蔣先生這樣留洋歸來的人有見解，報上不說男女平等嘛，女人出去怎麼了？你就不如爹疼我。」顧洛然對這位大哥十分有意見。
顧鼎周看來十分溺愛這位小妹，也不搭理，直接指著我，咬牙切齒低聲道：「慕白，你這傢伙再鼓動我小妹，我宰了你。」
「好好好，我不說了，我喝酒，我喝酒還不成麼。」沒看出來，這狗日的還是個老封建。
「可是老顧，洛然小姐這麼想多好呀，而且……」我還沒說完，顧鼎週一把就住我，往院子裡走去，身後哄堂大笑。
後院的花園裡，桌椅擺好，上了茶酒，不多一會，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陸續上來，大家觥籌交錯，氣氛很好。
「這菜真是好吃，好吃！」周瘦鵑等人都是淺嘗輒止，我可不管這些，美食當前，自然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嚥風捲殘雲，一桌子的菜，十有八九進了我的肚皮，看得顧洛然笑個不停。
「注意吃相，注意吃相。」史量才捅了捅我，對顧洛然努努嘴，小聲道。
「老史！你捅我做什麼！正吃著呢，也不怕噎死我！」我白了史量才一眼，大聲吼了一嗓子：「你這菜吃不吃，不吃是吧，我效勞，真沒見過你們這樣的，想吃就吃嘛，扭扭捏捏娘們一樣。」
我端過史量才面前的碟子，一通猛吃。
史量才都快要崩潰了，指著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哭笑不得：「這個蔣慕白！這個蔣慕白，狗咬呂洞賓！」
「老顧，你這廚子不錯，哪天借我用用，我別的不好，就喜歡吃。」我夾塊東坡肉，塞在嘴裡，一嘴都是油。
「這都是小妹做的，我哪來什麼廚子。」顧鼎周淡然道。
咳咳咳！我差點沒被噎死，睜大眼睛，滿口碎肉盯著顧洛然：「洛然小姐還有這等手藝！？天，誰要是娶了你，不是祖上八代燒了高香？！」
顧洛然看著我這副樣子，撲哧一下笑了起來，指了指嘴邊，示意我那地方有肉屑。
我抹了一把，意猶未盡，長歎了一口氣，油沫子噴了顧鼎週一臉：「唉！」
「又怎麼了？」顧鼎周被我搞的快要崩潰了。
「老顧，令妹有男朋友沒？」我直不稜通問道。
「你，你問這個幹嗎？」顧鼎周緊張了起來。
一幫人，臉色頓時複雜下來。
顧洛然是又羞又急，史量才是萬般詫異，至於周瘦鵑，那小臉已經煞白了，估計氣得不行。
是我直接了麼，呵呵，好像是。
「問問，就問問，若是沒有，在下也是個單身，洛然小姐，考慮一下唄。」我樂道。
「蔣慕白呀蔣慕白，我閱人無數，從來沒見過你這麼臉皮厚的！」史量才早就料到了我的心思，指著我，大罵不止。
「老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是吧。」我沖顧洛然擠吧了一下眼睛，小妮子臉紅得雲霞一般，低頭躲閃，小鹿一般，那樣子，更是讓我這頭色狼食指大動。
「慕白兄，你這有些過分了吧。」周瘦鵑冷哼了一聲。
「有什麼過分的，我是有什麼就說什麼。」我毫不在意，打了個飽嗝：「好酒好菜，加上一個可人兒，神仙一般的日子呀！」
眾人又笑。
「慕白，說正事，說正事。」顧鼎周發現再這麼下去，他那未經世事的小妹就要羊入虎口了，趕緊轉移話題：「公司你登記了，廠址也有了，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一句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我身上，包括那位天仙一樣的顧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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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幹嘛呢？猜猜？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