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紙傘 正文 5.處子之吻
    商痕覺得好扭曲。

    因為扮演白馬,因為商彤,也因為鍾情。

    幸虧第十二期是這個遊戲欄目的最後一期了。

    「馴馬師」大發慈悲:「要過新年了,再送讀者一匹馬。這次送馬意義非凡,大家的心情都會有所不同,都會停下手中的事,回顧和展望一番。所以,這一期的主題是:榮譽。」

    照例有「馬經」。

    關於白馬,有這樣一段:「白馬公子商痕為此願奉上《處子之吻》,但他更願意將一切隱藏起來,榮譽在他眼裡是個可遠觀不可近視的聖潔之物,像一隻抓不住的美麗的狐狸。那耀眼的榮譽還遲遲沒有到來,而我們的白馬已為它傾盡了所有的熱情。但他從未懷疑榮譽的存在,儘管他已疲憊不堪。他的前程已被那耀眼的榮譽的光芒照亮,他只需要走到那燈火輝煌的地方。」

    處子之吻

    文/商痕

    由白馬變做美少年的過程十分簡單。

    不是童話世界裡粉紅蝴蝶心的蟬變,沒有煙霧瀰漫和森林中的木房子、彩色的蘑菇圈。

    正午的陽光靜靜地照著,你迎著白馬的方向奔跑——跑到一半的時候,你的心猛地發痛,天旋地轉。

    那是我。

    在轟雷掣電的剎那,你已是五內摧傷,神魂弛蕩,認出了我。

    長天老日之下,你心心唸唸,記起我跪香拜佛的日子,汗濕淋淋的日子,萬般地攛掇了去,癱在我一世殉情的懷裡,流前緣未盡的眼淚。我們的淚水糾結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陽光在你的睫下的幻影一如我星目下鬱悒纏綿的痕。我們不再把真心掩了,只用假意;也不用把假意瞞了,錯了真心。我看到你非常年輕,印堂凝結著珠璣一般的紅暈,眉毛散散淡淡,瞳仁裡是游動的紅魚和黑魚,還有清幽幽一汪水,豐澤在頰後,鮮潤在雙唇。

    我知道這就是我一生都在尋找的那個人。

    我顫慄的撫摸無法恢復夢中獨舞時的情緒,我知道那是踏花歸來杏樹之約之後,再也無法釋懷的心緒。執香披衣,瞻拜觀玩時心情相對的東西,干噎在心裡,繾綣成朝花夕拾的風露裡千年不涸的忘憂水。而你,萬莫在我的故事裡哭泣,我萬里征程時滴落的淚水是河,再也不願你的眼淚是雨。

    我們在一座有風穿過的巢穴中住下。

    你說:這就是我們的家,多年來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我一愣,竟是怔住,猛醒得這風巢就是好久好久以前的那棵杏樹,由於等得太久太久,樹幹風化成來去如風的洞穴,每一片葉子都掉光了,千瘡百孔,根須叢生——原來你一直在杏樹底下等著我,白了你的發,白了你的衣,你的心竟然像《詩經》裡的愛情一樣堅貞,每一個絲絲縷縷的心事都是滄桑——杏樹老了,恆久持遠的等待老了,走過千山萬水的世事老了,你我卻容顏依舊,年輕可人。

    你的旗幟鮮活如初,著在張揚不盡的快樂裡。

    我們又看見了那一列滿載著幸福的火車,它轟隆隆地輾過,滿車都是流淚的人。

    固守風巢,我們感念著每一縷風動之中細緻入微的過程,任由你輕吟低誦那一闋《金縷曲》;你陽光一般的笑臉無遮無掩袒露你不斷更新的慾望,你舞蹈著自己編撰的心事,清澈的表情則顯示你內心的安寧和你對那份遺世獨立的愛情的信若神明。有風抵達的日子,你憂鬱游離像要絕塵而去,每一個燈盞都在你的歎息和風的歎息中,一盞一盞地熄滅了,夜淒迷了你的眼,你的臉上淚流不止。你說你難於忘記歷經磨難的尋找中情寄白馬的心泣,內心恍惚一如雨中的杏樹,寥落的只是遲遲不肯回歸的不羈之旅——明明知道有他,明明知道有你,就是看不見他在哪裡,就是不知道何處找尋?而現在,我們是真真切切地觸摸到了屬於自己的杏樹,我們坐在自己的快車上,每一日都是初戀,每一夜都是新婚。

    我們終於能夠在一張琴上共一曲《高山流水》,千百年的傳說在你我削如蔥白的十指間錚錚作響,成為經典。我們甚至無須琴瑟的律動就已是怦然心動的知己。

    我們杏樹上的愛情果早已凝為琥珀,凝為化石的心。

    我們收穫了只有我們才能採擷到的神奇,如同雲蒸霞蔚,如同甘霖灑在炙熱的土壤裡,如同荔枝滾動在瑪瑙盤裡,櫻桃跌落在白玉杯裡。

    ——那是一種被俗界摒棄的、千惑萬惑、無法示愛、無法釋愛、無法不愛的境界。

    ——如同疊疊梅影鬆骨竹韻於陽春白雪的宣紙上逸出的三百篇。

    ——如同故國簫聲裡吳帶當風的一個曲牌。

    ——如同美目盼兮時輕舒廣袖的一段小令。

    ——如同你的處子之吻。

    稿子寫好了交給「馴馬師」審閱的時候,商痕有些忐忑。

    心裡老惦記著他在「馬經」中的忠告之辭:榮譽是一個可遠觀不可近視的聖潔之物,像一隻抓不住的美麗的狐狸。

    好像心裡的小鳥被他捏住了翅膀,他在提醒:危險!

    幸虧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把稿子收拾得更「乾淨」些。

    他其實挺瞭解商痕的。

    商痕還記得幾個月前和「馴馬師」合作「綠色行動」的文字構成時,這個儒雅智慧的同事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為他朗讀普魯斯特的《地糧》,商痕很感動——當他念到小說中的那個男孩的名字時,商痕真以為那是他在喊自己,似乎普魯斯特的每一句話都是講給他聽的。

    商痕無法面對來自《地糧》的那份,更弄不清楚自己心裡的真實想法。

    普魯斯特的小說和聲聲誦讀的《地糧》片段,讓他看到隱藏在故事裡的那樣一個敏感、脆弱、哀情、多思、易傷的心魂——他像極了商痕!他給了商痕從未有過的奇妙幻覺,讓他覺得自己在一瞬間游離了生命本體,搖身變做書中的男孩——他讓商痕為自己的命運感到絕望。

    「馴馬師」那時候正熱衷於研究夢,積攢的許多解夢析夢的個案豐富得都可以出一本專著了。商痕對他講述了自己十八歲時做的關於火車關於杏樹關於白馬的夢,他的解釋和商痕當初「自圓其夢」的結論驚人的相似。

    商痕相信這個熱心的同事絕不是想打探別人的隱私或者獵奇,他是誠懇正直、心智健康、成熟穩重的人,同時又對《心理學》很有研究。在商痕的眼裡,他是醫生;在他眼裡,商痕確實病得不輕,他其實是想試著醫治他的「病」。

    所以,有關商痕《白馬黑馬》裡的全部文字,只有「馴馬師」最有發言權。

    假如他什麼都不說,商痕就只害怕鍾情一個人了。

    鍾情不知道他只是在假扮白馬。

    這匹白馬已被她給淹死了。

    鍾情是隔山隔海也能淹死他的水。

    重新活過來的是另一個商痕,是真正剛勇、懂得真愛、如假包換的另一匹白馬——鍾情,你知道嗎?

    鍾情不知道——她似乎再沒興趣給他打電話。

    只有他,再也忘記不了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孩。

    好女孩,鬼丫頭。

    假若真如「馴馬師」所說,榮譽是一隻抓不住的狐狸,那麼鍾情比榮譽更難抓住。鍾情只留下聲音,而且這聲音遠在電話哪一頭,遠在不可知的地方;假若她再也不打電話給他,他是沒有任何辦法捕捉到她——一隻狐狸,一隻狡猾的美麗的狐狸,紅狐狸!

    商痕似乎聽鍾情說過她的參賽小說就叫《紅狐之戀》。

    電話鈴響了——是否錯覺?

    商痕在心裡喊了一聲:天,這麼久,我的小狐,我的紅狐,是你麼?

    心裡這樣喊,嘴裡也這麼說:「小狐,是你嗎?我的小狐,我的紅狐,是你嗎?」

    一定是有感應,他才知道是她。

    一定知道是她,他才這麼忘情。

    鍾情是那麼快樂:「商痕,是我!我喜歡我的這個名字:小狐!紅狐!!我就是小狐!我就是紅狐!!」

    商痕說:「這次,不罵我好嗎?我一直等著你的電話,我又那麼怕你,我盼你又怕你。」

    鍾情的心早就軟了:「我再也不會罵你了,商痕!我好感激你,商痕!」

    鍾情說:「告訴我,商痕,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狐狸,你怎麼知道紅色是我的旗幟——紅狐狸是我自小給自己起的名字,你是怎麼知道的?商痕?」

    鍾情說著又哭了:「我不希望是巧合,我只當它是從你心裡喊出來的聲音。」

    鍾情哭得無奈而又傷心:「為什麼商彤從不這樣,從不喊我好女孩,從不喊我鬼丫頭,從不叫我紅狐狸?」

    商痕覺得有很多話要對鍾情講。只是此刻,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鍾情一直在哭。

    商痕抬眼看著窗外,十一月的天空,有些微的雪意了,風冷颼颼地吹來,心裡卻暖烘烘的:呵,鍾情,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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