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紙傘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今生已惘然 3錯
    秋曉跟著鍾望塵,走進鍾家小院。

    那一縷細如游絲般的曲調,就是在這一瞬間響起來的。

    淒楚蒼涼的聲音,像一片耗盡了最後一滴水分的秋天的樹葉,在秋曉打著紅紙傘邁進院門的時候,被紅傘旋起的風震落了,輕飄飄墜落下來,卻不知要落在哪裡,猶猶豫豫地在半空劃出一條悠長的弧線,又猛地拔高上去,就那麼不經意地牽住了秋曉的心。

    來不及打量小院中的一切,來不及判斷這是不是她夢境中的家園,甚至來不及合起手裡的紅紙傘,秋曉就急切地尋找那聲音的方向——胡笳!是胡笳嗎?是夢裡思量過的胡笳嗎?是古居描述過的胡笳嗎?真的是……胡笳嗎?秋曉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個滿頭白髮的女人,正從一樓屋中央走了出來,狠很地盯著她。

    那是嬌蕊。

    嬌蕊就是在秋曉走進院子的時候,一眼認出了她。

    那一把紅紙傘,那玫瑰披肩上的圖案,那張清秀蒼白的臉——嬌蕊怎能不知道她是誰?十幾年前風雨交加的夜裡,是她親手把她扔進墓園的,那個死孩子,那個死而復生的孩子,陽子的孩子……當她把她放在墓園石桌上的時候,她就活過來了,她曾親眼看見她睜大眼睛大聲啼哭,可她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後來倒是醒過神來了,卻突然硬起心腸來,頭也不回地走開了。那一刻的她突然想起了她的女兒,她的眉兒,可憐的眉兒!她想起眉兒說過的話:「我要讓他們母女一別,再也記不住誰是母女,父女相見,卻認不清誰是父女!」

    嬌蕊怎麼能忘記,當年是誰的一把紅紙傘刺瞎了她的一雙眼睛,是誰搶走了她趟馬而來愛得神魂顛倒的將軍?又是誰逼死了她的桑眉奪去了桑眉的男人?那是陽子,陽子!現在,陽子的女兒回來了,難道,她是回來找她的母親嗎?還是……為了十幾年前的被遺棄……來向她復仇?或者,她要像她的母親當年搶走將軍一樣,要把她最後的親人,他的兒子……奪走嗎?

    不,不,她決不答應——她已經失去太多,她決不能再失去兒子。

    她已經不是當年分不清出戲入戲,辨不清角色,看不穿債孽情關的小桃紅。

    「娘!」鍾望塵熱辣辣地喊著,有點害羞,又有點興奮:「娘,你看,就是她!」

    鍾望塵不知道該怎樣給母親介紹自己心愛的女孩:「她就是秋曉,我曾對你講過的,會畫水粉畫又會演話劇的女孩。」

    鍾望塵拉過秋曉:「來,秋曉,這就是我娘。秋曉!秋曉!!」

    秋曉的思緒還在很遠的地方,還在胡笳和秋葉的飛旋之中。

    那片葉子不知要落向哪裡,她的心也無所皈依。

    秋曉聽不見望塵的呼喚,她的那雙茫然四顧的眼睛,還在小院的天空裡遊蕩,同時,她也看不見嬌蕊眼中放射出的仇恨和怨毒。秋曉不知道,十幾年前,曾經有過一個打著紅紙傘的女孩子,和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女人結下生死仇怨;秋曉不知道那個傷痕纍纍的女人,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以一顆時刻準備復仇的心迎接她的到來。

    世事飛轉,如霧如電,十幾年的歲月竟又轉過一次輪迴,又是這紫薇花開的院落,又是一段欲了未了的情緣,又是兩個女子面對面的相見,甚至又是同樣的絕望與仇恨。

    只是秋曉看不見。

    秋曉的心裡只有胡笳,只有胡笳呀!

    嬌蕊就像用力刺出去的利劍一下子刺進了虛空,身體陡然失去平衡,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娘!」鍾望塵搶上一步攙扶住母親:「娘,您這是怎麼啦?秋曉!秋曉!!」

    秋曉這才醒過神來,聽見鍾望塵的呼喚。

    回過頭去。

    秋曉看見的是一個白髮蒼蒼,滿臉疲倦的女人。

    也許在年輕的時候,她會是個顛倒眾生,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可惜逼人的歲月已毫不留情地在她臉上刻印下滄桑的痕跡,像一幅曾經輝煌鮮亮過的美人圖,被主人不經意地丟在閣樓上,如今揉皺了染污了蒙了灰塵,又被拿到陽光底下,晾曬出陳舊刺鼻的霉氣。而那雙眼睛所散發出的冷光,竟使秋曉在與她對視的剎那,打了個寒顫。秋曉第一次看見如此奇寒的目光,這讓她想起初次見到古居的情景,古居的眼神是冰,自有一種透明澄澈的純淨,而眼前的女人,眼中分明有著終年積澱的陰鬱和難以化解的敵意。

    這就是望塵的母親?秋曉不禁呆住了。這個從未謀面的女人,她是恨不得讓秋曉被她的目光刺痛,刺傷,刺出血,她為什麼會如此恨她?一定有些什麼,是她所不知道的;一定有些事情,是在她還一無所知的時候發生過;整個小院都被這個充滿仇恨的女人,用同樣仇恨的氣息牢牢地罩住了,從四面八方向秋曉襲來,羅列成一張無法突圍的網——這決不是她夢想中的家園!噢,望塵呀,一定是什麼地方錯了,你錯了,我也錯了,我不該來的,這裡不是我的家園!

    「塵兒,這就是你的女朋友嗎?」嬌蕊轉過頭,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她好像不太懂禮貌。她的爹娘,就沒教給她應有的禮節嗎?」

    「哦,不是的,娘!」鍾望塵也被眼前這一幕弄得手足無措了,他怎麼也想像不到,娘和秋曉的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他不懂好好的秋曉怎麼會突然間茫然四顧,舉止突兀;他也不懂素來和藹親切的母親怎麼會變得尖酸刻薄。

    「娘,我們走了很遠的路,她一定是累壞了,我先安排她歇息一下,好不好?」

    「隨你便吧。」嬌蕊慵倦地擺了擺手,準備回屋了:「兒子大了,懂得心疼別的女人了,我這當娘的,自然是廢物了。」

    秋曉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可她決不讓它流下來。

    手裡擎著她的紅紙傘,秋曉轉身就往外面走,鍾望塵一把拽住了她:「秋曉!秋曉!!」

    「我回墓園去了。」秋曉的聲音很平靜:「望塵,你的母親並不歡迎我。」

    鍾望塵已急出一身汗來:「秋曉,我母親今天一定是遇到什麼事兒了,心情不好,她平時並不是這樣的。你別走,我不讓你走!」

    看著這個男孩子眼裡近乎瘋狂的急切,秋曉的心驀地抽痛了。他是愛她的,秋曉知道。可是他錯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錯在哪裡。一切都錯了。古居錯了,錯在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和一模一樣的家園情結;望塵錯了,錯在他沒有她夢中的家園;秋曉也錯了,錯在她並不知道為什麼會錯。噢,望塵,望塵呀!難道你沒有發現,我們的故事裡已經佈滿怨毒和……仇恨?望塵呀,我的家園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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