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 卷一 章三十二 煉器
    洛陽左近一座小山頂上,正有一道紅艷艷的光華在空中飛舞來去,靈動變幻。

    光華如有靈性,再次盤旋三周之後,回到了紀若塵手中,現出了真形,原來正是赤瑩。

    “雲風師兄,怎樣?”

    雲風從紀若塵手中接過赤瑩,以指肚輕撫那鋒銳無匹的劍鋒,道:“果然不出真人們所料,赤瑩雖是紫微真人親自淬煉而成,堪比仙兵的一把寶劍,但畢竟與你真元體性不合,使動起來還是有些滯礙。看來是時候修煉一件本命法器了。”

    “本命法器?”紀若塵吃了一驚,道:“那不是至少要到太清上聖之境才能起始修煉的嗎?”

    雲風微笑道:“也不是這麼說。本命法器威力神通與你三魂七魄息息相關,修煉時費時耗力不說,一個不小心就會傷著自身的魂魄。是以雖說道行修為到了太清上聖境時就能起手修煉本命器,但本宗弟子大多是道行入了上清時才會修煉自己的本命器。若是你僅靠一已之力,此時自然是不成的,可是現在乃是非常之時,你修道上的天份又是百年罕見,因此早些修成自已的本命之器,就能早一些受用到好處。至於道行不足,這倒是不用擔心,有我助你即可。”

    紀若塵聞言大喜,本命之器非同於一般法寶仙兵,神通大小且不論,僅是運轉如意這四個字,就非是一般法寶比得了的。是以有足夠道行修為之人,縱算得了罕見法寶兵刃,也要想法設法加以煉化,與本體元神合一,如此方能盡數施展法寶的真正威力。當然也非是什麼寶物都能被煉化。神物且不論,光是那被列入洪荒級的四件神兵就因為威力過於強橫,從未聽說過有修道人能夠成功煉化。只是這些神兵,比如青衣所用的混沌鞭,即使僅發揮得出三成威力,也遠超尋常所謂仙兵寶物了。

    可是要想煉化別人所造就的法寶為已用,那煉化人就須得比原主的道行還要深厚才行,如此才能壓下原主設在法寶中的魂魄印記。不然的話,煉化人就會在煉化過程中遇到重重凶險,一個不小心受到法器原主魂魄反噬,說不定自身魂魄會反被吸入法器之中,肉身從此成為行屍。

    這也即是為什麼無人試圖去煉化四件洪荒神兵的原因。能夠造得出這四件神兵的主,魂魄道行還會被尋常修道之人壓下嗎?

    紀若塵知道若能煉成一件屬於自己的本命之器,哪怕再粗陋簡單,都比赤瑩要強些。赤瑩雖是仙劍,但卻是煉化不得的。原因說來簡單,紀若塵就是再狂妄自大,也絕不敢去煉化紫微真人親造的東西。

    他這邊胡思亂想著,那邊雲風已經在四方各置了一個法陣,每陣插八面黃龍旗,鎮好四方八卦方位,以防有人或山魈鬼魊潛過來搗亂。一切布置完畢之後,雲風在陣中央香案上擺下數樣物事,向紀若塵招手道:“若塵,來,且先讓我試試你的五行之屬,好確定用何材料制你的初始本命之器。”

    紀若塵凝神一望,見香案上擺放的是一顆火晶,一截青木,一碗玄水,一塊赤星金以及一小撮坤砂。

    他當下依著雲風所授口訣,默運真元,內視體內,見一抹金光徐徐自氣海浮升,方雙目帶火,翻掌籠於火晶之上。那火晶受他真元所引,徐徐浮起,越來越亮,通體開始噴出淡淡火焰。

    雲風凝神觀察火晶變化,正當他雙眉將展未展之際,紀若塵掌下火晶忽然爆成一團烈焰,轉瞬就已熄滅!此時紀若塵掌下寒風凜凜,儼然一個具體而微的冰霜世界,哪有分毫熱氣可言?

    雲風倒不沮喪,言道火性暴烈,易攻而難御,用不了火性法器也沒什麼值得可惜的。只是他話雖如此說,心下卻實有些詫異。以往本宗弟子在測試五行之屬時,屬性不合可絕不是這等樣子。比如同是相試火屬,哪怕是在至純水性的弟子掌下,火焰也只會變得黯淡無光,那有象紀若塵這般直接化出寒氣給撲滅的?如此看來,他非止是與火屬不合,簡直就是互克。不,互克也沒有這般克法。或許惟一的解釋就是給紀若塵測試所用的火晶品階實在太高,火性過於純正,引動了紀若塵體內真元的反擊。

    既然紀若塵如此克火,那接下來雲風自然就為他選了那碗玄水。

    紀若塵以掌覆碗,默運心訣。他這廂真元才動,那碗猛然一震,一碗玄水眨眼前沸騰化汽,竟消得無影無蹤!

    雲風盯著紀若塵掌下那充斥焚風的陽炎世界,一時說不出話來。

    紀若塵自己也萬沒料到會是如此結果,呆呆站了半天,直到雲風撿出那截青木,這才回過神來,依樣運訣。

    青木寸寸碎裂。

    雲風又將赤星金和坤砂一一遞與紀若塵。他神色木然,看來不論再出現什麼結果,都不會感覺到驚訝了。

    果然金溶土消。

    至此已然清楚,紀若塵本身體質屬性於五行全部相沖,沒有一樣本命法器用得了。

    這又豈止是相沖?雲風暗中想道。看紀若塵掌下世界變幻不定,又霸道無比,直是以洪流摧壩之勢將火晶青木等物瞬時消解,分毫不留余地。

    可是雲風非旦沒有失望之色,反而面現驚喜,向紀若塵拱手笑道:“恭喜師弟!看來你本命之器乃是混沌之性,這可是萬中無一的絕品啊!單是修成這一件混沌之器,就不枉諸真人共同教導你這五年!還好我早有准備。”

    紀若塵一片茫然,他也翻看過煉器的典藉,但從未見裡面提到過什麼混沌之器。

    雲風從懷中取出一方小小木盒,盒上密密麻麻地貼了不知道多少道咒文,顯見其中所裝物事之重要。

    這一次雲風神色凝重,先讓紀若塵運好心訣等候,然後才在他掌下將小盒打開。盒中置著一層錦墊,上面擺放著一塊黑沉沉的石塊一樣的東西。這塊黑石看上去毫不起眼,然而若凝神望去,會發現黑石實則是透明的,內中墨色正在緩緩游走不定,如一條具體而微的黑龍一般。

    盒蓋一打開,黑石即如冰遇艷陽,緩緩溶化,內中墨色一分一分地釋放出來,在半空中凝成一小團黑雲。黑雲再度回縮,又化出一頭黑龍。這黑龍雖僅有兩寸長短,但頭尾四爪俱全,爪下生出層層烏雲,時有細絲般的電光透出。

    眼見這頭黑龍揚首發威,竟發出一記聲震四野的龍吟,雲風不由得神色更加凝重,雙掌掌心隱現淡碧雲紋,顯正全力維持著四方陣法。

    黑龍盤旋數圈,似是找到了目標,終向紀若塵掌心中飛去。

    雲風大喜過望,向紀若塵笑道:“若塵,你年紀如此之輕,若能收伏得混沌雷龍之魄,那時所煉就的本命之器,將來說不定能列名洪荒。”

    也難怪他如此欣喜,這混沌雷龍之魄本是用來測試混沌之屬的,一旦測定後即會重行封印起來。道德宗幾千年來修成混沌之器的人可謂極為罕見,能收得混沌雷龍之魄的更只有三人。是以道德宗共存七塊的混沌雷龍龍魄到目前仍余下四塊。此刻見雷龍龍魄竟然如認主般向紀若塵體內隱去,如何讓雲風不欣喜如狂?

    這一件本命法器煉成,待將來紀若塵飛升又或是輪回之後,即會留傳下來,恩澤後人。雖然它多半無法被其它弟子煉化,但僅僅是發揮個一半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如此一來,道德宗的鎮山之寶中又會多出一物。

    那一頭混沌雷龍一飛沖天,直鑽入紀若塵掌心之中,只是龍身進去三分之一後,忽然再也不得寸進,只見一截龍尾在那裡瘋狂擺動,露在外面的兩只後爪徒然地空蹬著。

    如此僵持片刻,混沌雷龍忽然被一道無形勁道給生生推了出來!它筆直下墜,快要摔回錦盒時才算穩住身體。盡管此刻僅以虛無飄渺魂魄形態存世,混沌雷龍仍保留下來許多神識。它勃然大怒,一聲咆哮,如電般筆直上沖,再向紀若塵掌心中鑽去!

    這一次紀若塵掌心忽然泛起一層淡淡的青綠色,堅如金石!混沌雷龍一頭撞在上面,竟然發出了金石一般的交鳴,翻滾著被彈了回去。這一次它顯然撞得不輕,三根雄奇的龍角俱都化回黑霧。它筆直跌在木盒錦墊上,半天才掙扎著爬起來。

    狂怒的混沌雷龍又是一飛沖天,龍口張大到了極處,嘶的一聲輕響,一道湛藍雷光如潮水般向紀若塵掌心擊去!盡管只是魂魄之體,但雷光入掌時,紀若塵仍是全身一顫,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鼻中流下兩道血線。

    然而他蒼白的臉上忽然布滿青氣,掌中更是落下一道青光,牢牢罩住了混沌雷龍。

    在雲風的目瞪口呆之中,混沌雷龍一聲悲鳴,化成一團黑氣隨風而去。

    混沌雷龍之魄竟就此被青光摧化了!

    此時紀若塵周身衣衫已盡數被汗水浸透,他顯得疲倦已極,望著空空如也的木盒,實是不知發生過什麼事,於是問道:“雲風師兄,我能夠修煉混沌之器嗎?”

    雲風實不知該如何收拾眼前局面。混沌雷龍魄珍貴無比,此時毀了一塊,卻什麼東西也沒煉出來,日後如何向宗內真人交待?他呆立半天,才搖了搖頭,歎道:“看來不成……”

    紀若塵點了點頭,面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逝。仙器法寶對他來說,本就是些無足輕重的東西,有與沒有都不大會放在心上。

    雲風凝思良久,方道:“此事十分古怪,等我回山後會與諸位真人仔細參詳一下。你也不必灰心,本命法器雖然不能從頭煉起,但也不妨自中間開始。來,我們再試試可否煉化已成形的法器。”

    雲風取出十余樣各色法器,置於香案之上。這些法器威力薄弱,最多也就能在凡物中列個中品,並非出眾之物,只是拿來給紀若塵試試有無煉化可能用的。紀若塵道行太低,若要煉化上品法器,光是一個雲風相助已是不夠。必須待日後回山,得多位真人共同主持大局,才有可能助他煉化強力法器。

    盡管雲風早已做好了最壞的准備,但看到一件一件法器接二連三的從紀若塵體內跳出來,還是難掩驚訝之色。按理說即使沒有雲風相助,紀若塵煉化其中最弱的兩件法器也非全無可能。可是這些法器一入他軀體即行躍出,紛紛掉落在地,倒似是一個誤闖豪門的路人被亂棍硬轟出來一般。

    雲風眼見紀若塵真元已然耗盡,自己真元靈力也耗得厲害,已不能再試,只得歎道:“古怪得緊!若塵,你似是完全不能修煉及煉化本命之器,卻不知是何緣故……”

    他話未說完,紀若塵忽然叫道:“師兄小心!”

    其實紀若塵話還未出口時雲風已經面容整肅,嗆啷一聲拔出長劍,持劍凝立,真元急劇提升。

    雲風背後的夜空中,忽然多了一點比夜幕更深的黑色。這一點黑色瘋狂擴張,洶湧襲來,每近一分,氣勢上就更增強了一分。待到十丈之外時,初始時如豆般的黑色已化成濤天的冥河波濤,向紀若塵與雲風當頭壓下!

    在這幾乎是無堅不摧的冥河波濤壓迫下,山頂陣法中的三十二面黃龍旗一一離地飛起,在空中燃成一團火球。

    透過重重冥河怒潮,紀若塵依稀可以看到馭劍而來的雲舞華那剛烈絕決的神情!

    雲風一聲清嘯,也不回身,手中長劍自下而上,反手遙向雲舞華斬去。這一劍初起,山頂即現出一道蒙蒙黃氣,盤旋而上,向濤濤而來的冥河之水迎上!

    兩劍雖未交擊,空中卻響起一記久久不散的金鐵交擊之音。余音未盡,雲風已轉過身來,上身後仰,幾乎與地面平行,手中長劍也彎成一個極大的弧形,劍尖顫動鳴叫不休,似已不堪承受巨大的壓力。他一劍帶起的黃氣瞬間被冥河水濤淹沒,但雲舞華也攜著濤濤冥水自兩人頭頂掠過。這威勢無疇的一劍還是被雲風給卸開了。

    雲舞華這一劍自起劍時尚在百丈之外。她如電而來,至十丈外劍上威力已攀至頂峰,且她全然不顧已身安危,劍勢有去無回,勢要將紀若塵一劍斬殺!而雲風突遇襲擊,雖有時間准備,但真元至多也只能提至七成,只能倉促間迎上她這絕殺一擊。雲風此劍以弱當強,旁敲側引,雖幾乎被雲舞華一劍擊倒,但終還是將她劍上威力引向一邊,實已極盡精妙之能事。

    雲舞華顯然未曾料到自己會一劍無功,但絕不肯就此罷休。此時紀若塵真元耗盡,雲風又用不出全力,這等大好時機今後還要到哪裡找去?單止看雲風剛剛那一劍,若讓他全力出擊,自己雖仗有天權之利,也沒有多少把握能夠勝得過他。

    雲舞華手中天權古劍嗡的一聲鳴叫,一個回旋,又挾著萬鈞之勢斬向紀若塵!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子,一劍被雲風死力檔開,已知他定要護得紀若塵周全,於是她既不攻雲風,也不護自身,只是一劍劍向紀若塵斬去。

    雲舞華身形如風,繞著小小的山頂不住飛旋往復,頃刻間已不知飛了多少圈,古劍天權與雲風手中長劍不住虛擊,道道冥河波浪撲天蓋地般向兩人壓下,前浪未盡,後浪已生。偶爾她還會自行馭劍下擊,意圖以天權劍將紀若塵生生釘在地上!

    在這怒海狂潮之中,雲風手中劍如一根弱不禁風的柳枝,在幾乎無法相杭的巨力壓迫下搖擺不定,但無論如何就是不斷,將兩人身周三尺之地守得滴水不漏。就算雲舞華捨身來攻,他也絕不肯向她遞出一劍,只是死守不出。

    盡管雲風體內真元如沸,隨時有可能不支而倒,但面上微笑如昔,見不到一點焦燥之色,就好象他非是在進行生死之戰,而只是與一老友閒話下棋一般。

    見雲風如此從容,雲舞華心中倒是急燥隱生。她忽然棄了冥河劍氣,雙足落上了山頂,直接仗著凶兵天權之利貼身狂攻!

    她如此攻勢雖然凶厲狠絕,但仍是被雲風一一檔下,而且這等戰法,實則給雲風的壓力尚不及剛才那冥河壓頂的狂攻。且她心中一急,天權古劍上附著的威力就有些些上下波動起伏,結果這些微的失誤一個也沒逃過了雲風雙眼。雲風得此喘息之機,真元終一分一分地提將上來。

    再斗片刻,偶爾間雲風已能反擊一劍。他並不是想要雲舞華性命,而只是斷指截臂,要她不能再戰。且他出劍時機恰到好處,雲舞華就算不顧自己生死,也傷不得紀若塵,是以對雲風每一劍都不能不守。她每守一次,雲風的真元就又恢復一分。雲舞華越攻越是氣餒,她本以為自己多年在外歷煉,交戰經驗之豐遠過於尋常名門大派弟子,是以才選擇貼身纏斗。哪料得雲風一副樸實忠厚模樣,實戰經驗竟似還超過了她。

    且那紀若塵雖然無力應戰,只能盤膝坐地不動,但他也沒閒著,一雙眼睛在雲舞華身上看來看去,全無避忌。如此赤裸無禮的目光,也令她怒意暗生,心存浮燥。

    又斗片時,雲風精神更長,長劍上鳴叫不已,光芒漸顯。

    雲舞華終知今日事不可成,當下怒極一聲長嘯,狂攻三劍,逼得雲風全力守御,然後就一飛沖天,眨眼間去得遠了。

    遙望著她離去的方向,雲風凝思片刻,才向紀若塵道:“這女子應是月下五仙之一,出自無垢山莊的雲舞華,只是沒料到她道行如此之強。看她一心想要殺你,甚至不惜兩敗俱傷,你們之間近來可有什麼過節嗎?”

    紀若塵也不隱瞞,大致說了事情經過,最後言道為耗無垢山莊實力,才將極樂針用在了她身上。

    雲風點點頭,道:“無垢山莊乃是我宗夙敵,你所作所為並不能算錯,計謀也足夠深遠。只是有一點你卻是不知,以後當牢記在心。我宗立派三千年,開派祖師除道行深湛外,又皆是雄才大略之人,不光傳下許多經濟度世之道,且都給後人留下不少遺澤。是以我宗所藏之豐,實甲於天下。你說的那幾樣可以破解極樂針之物,俱是天地間極罕見的靈物藥材,我看那無垢山莊多半一件也沒有。縱是有,以忘塵先生心性,也該不會用在她身上。”

    這一節紀若塵倒是沒有料到,當下愕然道:“若是這樣,那極樂針時間早過她怎還能平安無事?”

    雲風皺眉道:“這事我也不知。不過我們今後須得小心提防了。”

    二人回到洛陽時,已近天明。遙遙望見府第時,雲風忽然叫一聲不好,攜著紀若塵加速向府中飛去。

    紀若塵甚至已經先一刻感應到了府中升騰而起那一縷血腥氣。這絲血氣中夾著絲絲檀香,非是普通人血,而是修道之士流的血。

    項刻間二人已沖入府中,直沖後院廂房。府第中樹倒樓塌,一片狼藉,看那慘狀,就似是被洪水沖過一般。可是這附近哪來的水?且四面院牆還好好的立著。

    廂房丹室中,兩名道德宗弟於已倒在血泊之中,胸前各有一個劍創,前後通透,創口微黑,已被蝕成焦炭狀。紀若塵一見,即知這兩名弟子已被人一劍穿了氣海,再無幸理。

    雲風眉頭緊皺,雖然心中早有答案,但仍遁例檢視過兩名弟子屍身,方沉聲道:“是雲舞華。”

    紀若塵默然二這兩名道德宗弟子道行不弱,競也被那雲舞華一擊而殺,看死時情形,這兩名弟子連反擊都來不及。其余八名道德宗弟子和龍象、白虎二天君此時均在城南大營,府中空虛,不想卻被雲舞華趁虛而入。

    紀若塵忽然想起濟天下也在府中,叫一聲不好,立刻向他居處飛奔而去。

    一路上,府中家丁僕役丫環人人帶傷,號哭呻吟不已,倒還沒看到有死的。想是那雲舞華雖在激憤之中,也不屑於對這等下人動手。

    濟天下所居廂房別院牆壁盡毀,房子也倒了一面山牆。紀若塵心下焦急,直接撞開房門,沖進屋去。他舉目四顧,但見屋中桌塌持毀,筆墨書本散了一地,哪有濟天下的影子?正當他心中稍寬時,忽然房屋一角的衣櫥得得得地抖了起來。

    紀若塵先是一驚,一轉念間已經明白,上前一把拉開了櫥門,果然濟天下正躲在其中瑟瑟發抖。他文房四寶,經史子集一樣不帶,懷中只牢牢地抱定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子。濟天下見是紀若塵,這才顫顫從櫥中爬出,只是問道:“強人可是走了嗎?”

    紀若塵見他身上無傷,這才放下心來,忙扶他坐下,喜道:“先生無事就好!可急死我了。”

    濟天下驚魂甫定,登時又挺胸昂首,做起君子浩浩之氣,不為強梁所折的模樣,朗聲道:“堂堂千年東都,光天化日之下競是強人橫行,還有天理王法嗎?”

    紀若塵哭笑不得,只好道:“先生說得是。”

    接下來府中要清理廢墟、救治傷患,雲風還要以道術制冰,封存兩位同門屍身,以運回西玄山去。於是一片忙碌,待塵埃落定,已是掌燈時分。此時有門丁來報,道李安有請,請紀若塵速至王府一行。

    原來這段時間紀若塵忙於以道術合兵陣,李安也沒有閒著,他於諸王中勢力算是雄強的,於朝中多方活動,終於輾轉找到了高力士的門路上去。當年孫果曾向明皇進獻功能延年益壽的冰蟾朱玉丹三顆,明皇服後有神效,方拜孫果為半師,賜國師之號。高力士見了,也曾私下向孫果求過冰蟾朱玉丹,孫果卻稱此丹難得,不能輕易與人,就此一口回絕。李安素知高力士氣量狹小,最是受不得閒氣,定要尋機報復。因此他千方百計試探之下,高力士終松動了口風,說可為李安在明皇面前進幾句言。

    李安一得到這一消息,立時就來找紀若塵。道德宗之敵刻下只一個真武觀而已,楊國忠看似附合孫果,實際心思計較則是誰也不知。此番若能得高力士之助,至少可在廟堂之爭上扳回一局,不似先前那樣在明皇前沒有一個肯為道德宗說句話的人。且以道德宗實力,取真武觀代之而成為國教實非什麼難事,但目前關健一在於道德宗諸真人是否願意為此調配更多人手,否則單以紀若塵等幾人想要壓倒真武觀,實是不太可能。二來則是以什麼方式讓明皇知道道德宗道法的強橫。廟堂畢竟有一定之規,也不能肆意胡來。

    紀若塵時朝庭之規只略知一二,從洛陽王府出來後就立刻回府,要尋人商議些對策。

    “這等事又有何難?”

    濟天下冷笑一聲,劇的一聲打開折扇,作足了姿態,方道:“只消來上幾場殿前斗法,不就大局可定?”

    紀若塵與雲風面面相覷,均覺有些不可思議。修道為的只是羽化飛升,與人爭強斗狠已落了下乘,何況還要在殿前相斗,那豈不是與戲子無異?但細細想來。此舉又實是非常可行。明皇素喜熱鬧,又一心慕道,聽得有兩大道派肯在殿前斗法,必不肯錯過了,那時孫果再怎樣尋借口也是推托不掉的。

    至於斗法勝負倒是不放在紀若塵與雲風身上。洛陽一役,孫果的道行已顯示得清清楚楚,任一位真人都能穩穩地制伏他,論弟子門人,真武觀也絕非是人才濟濟的道德宗對手。似真武觀這等二流門派,若非攀上了朝廷,哪有與道德宗叫陣的余地?

    若在殿前斗法中慘敗,孫果又還有何顏面掛這國師一職?那時自當由大展神威的道德宗門人接任,順帶將真武觀的產業收了也有可能,可謂勝得兵不血刃。

    殿前斗法這四字一出,立刻輕飄飄地繞過真武觀的所有長處,使得雙方不得不憑真本事互斗一番,實是一針見血。

    那孫果也非笨人,想也要千方百計的推托。是以這當中的關健,就又著落在了高力士身上。

    雲風與紀若塵皆非愚鈍之人,略一思索已想明白了當中的關節。要高力士幫忙說來簡單,無非是投其所好、供其所需而已,可是兩人時高力士幾乎一無所知,更不必說知曉他好什麼,需什麼了。看來若非去找李安,就是得請教這自稱通曉天下時務的濟天下。

    還不等紀若塵開口相詢,濟天下就折扇一張,說起高力士的諸般逸事傳聞來。這一開了頭,他可就有些收不住了。從高力士每日的起休時辰,日常愛好習慣,直說到他如何幫助哪宮繽紀爭寵,助哪位皇子邀功,甚而他喜好什麼顏色,背地裡愛用哪種花樣折磨宮女都一一道來。

    說到興起處,濟天下聲色並茂,口沫橫飛。那種種匪夷所思之事,直聽得紀若塵面紅耳赤,目瞪口呆。濟天下所說如此荒涎不經,可是細細想來,好像也不能完全否認這些事就不存在。只是不知這些逸事,濟天下又是如何知曉的?

    直至半個時辰後,濟天下已說得口中生煙,方不得不道:“大致就是這麼多了。”

    看他那意猶未盡的樣子,紀若塵生怕他再說上半個時辰,忙謝過了他,與雲風離了房間。

    一出房門,紀若塵登時覺得神清氣爽,耳中轟鳴盡去。隨著一陣清涼夜風吹過,他渾身骨頭都似輕了幾分。紀若塵再側望雲風時,見他也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不禁莞爾。

    “雲風師兄,你覺得這濟天下怎樣?”紀若塵問道。

    雲風沉吟良久,方道:“此人雖看似荒涎不羈,但實有大才。你能得此人相助,倒是幸事。只是不知道他本心如何,按說以他如此之才,封相入將均非難事何以如此落魄?”

    紀若塵道:“我也是疑惑不解。雲風師兄,你看這人會否是深藏不寡的修道之人?”

    雲風搖了搖頭,道:“我從他身上看不出分毫真元靈氣,應該非是修道之人。不過想來這等有才之士多半個性猖狂,大約是不屑為官吧……”

    說到此處,雲風停頓一下總隱隱感覺這濟天下身上有些不對,可究竟哪裡不時,卻又完全說不上來。他索性將這些放在一邊,向紀若塵道:“若塵,殿前斗法一事,待我秉過真人們再說。你今日真元損耗太多,先回房修煉補足真元吧。本命法器一事你先不必放在心上,真人們有通天之能,定能為你解決此事。”

    紀若塵應了,自行回房去了。

    子夜時分,靜室之中,盤膝靜坐中的紀若塵忽然雙眼一開,張口吐出一尊青銅鼎。這尊不過寸許見方的小鼎精致異常,小雖小了,可是細細望去,鼎身上的花紋以及那些似符似篆的文字都一一在目。青銅鼎浮於空中,散放著淡淡青光,映得紀若塵臉上也是青幽幽的一片。

    紀若塵心念微動,青銅鼎果然緩緩地轉了一圈。

    紀若塵本是心中猜想,但這一刻已證實了幾分。難道這就是他的本命之器?正因有了它,自己才不能再煉化其它法器?

    可是這分明是太上道德宮中一尊棄置已久的銅鼎啊!雖然鼎氣出乎意料的豐沛,但那多半是因為年深日久,吸收了太上道德宮內的靈氣所致。若這口鼎真是什麼了不得的法寶,又哪會胡亂扔在一個荒僻的小巷中蒙塵落灰?再者說以他當時微末道行,這口鼎哪怕是稍稍看得過去些,還不就得當場逼得他爆體而亡?

    所以紀若塵才一直沒把這剩余鼎氣化成的青銅小鼎當一回事,只覺得它大小合適,操控如意,拿來煮藥煉丹都是再好不過。

    然而紀若塵忽然想起當日在洛陽之時面時三位南山寺大和尚時,萬般無奈之下噴出此鼎,沒想到競然一舉擊破對方聞名天下的護體禪功。念及此處,不由得又時這口青銅鼎有些利目相看。且他越想那混沌雷龍的下場就越是疑惑,難道那雷龍之魄是被這口銅鼎給消了不成?若真是如此,此鼎實是非同小可。

    但此鼎來歷殊不光彩,一旦解說起來多半還會牽出解離訣,是以紀若塵當時猶像再三,終還是沒向雲風吐露此鼎的秘密。

    紀若塵反復觀瞧這口銅鼎,越看越覺得鼎身上那些花紋似是一個個的文字,望上去與構成解離仙訣的文字倒有七八分相似。鼎身上還鐫有五個大一些的文字,看位置應是這口鼎的名字。只不過解離仙訣文中之意是自行浮現在他的神識之中,這銅鼎鼎身上的字可就識不得了。紀若塵忽然靈機一動,取過紙筆,將那五個字抄在紙上,又隨意摘抄了十幾字下來,打亂了次序,准備去問問那無所不知的濟天下,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麼來。

    第二日清晨時分,紀若塵就將濟天下從被窩中拖將出來,含笑說要向他請教文字。濟天下初時面色不善,待見了紀若塵遞上的一錠大銀,登時眉花眼笑,言道你這小子孺子可教,也不是整天埋頭修那些仙仙鬼鬼、怪力亂神的東西,還能知道向往聖人之道。

    當下濟天下披衣來到書房,紀若塵早就將數張絹紙鋪在桌上。面對首張絹紙上三個大宇,濟天下不去認宇,先點評了半天紀若塵的書法。

    紀若塵雖未怎麼練過書法,不過隨著真元修為漸長,筆下之字也逐漸有所不同。那幾字望去殺伐中透著一絲仙氣,確是有些與眾不同之處。但濟天下只點評書法卻不辨宇,慢慢地紀若塵就發覺不對了。

    濟對面上一紅,知道無法蒙混過關,終於咬牙道:“這三宇不識。”

    紀若塵笑了笑,揭過這一張絹紙。濟天下這一次不再考慮書法問題,只是盯著紙上兩字猛瞧,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這些字乃是前朝姜尚姜子牙召喚仙兵天將時,那篇祭天禱文所用的文字!只可惜那老鬼私心太重,從不肯將這些文字授人。他死之後,這些上古文字泰半流失其意。幸好我對前朝歷史了如指掌,考據詳實,這兩字倒還是識得的。一個是文字,另一個……另一個該是山字。”

    接下來數張絹紙翻過,濟天下認出了河,王,日,月,玄,清六宇,倒有十一字不識。他盯著最後一宇,憋得滿面通紅,方咬牙道:“這是……這是鍋……不對,是鼎……錯!是盆!”

    書房中忽然不知從哪裡響起一聲若有還無的金石鳴音,濟天下登時兩道鼻血就滴了下來,將那張絹紙污了。

    紀若塵吃了一驚,一邊扶濟天下坐下休息,一邊在心中自行整理過順序,暗想道:“文王山河鼎?倒是一個好名字。”

    濟天下竟能夠認出這許多字,倒是一件意外之喜。紀若塵有心將鼎身上所鐫文字一一問來,就算十中只知三四,也是不小的收獲.只是今日看來濟天下已累得狠了,不好再問。反正時候還長,日後自會慢慢的問出來。

    剛出得濟天下院落,雲風忽然匆匆而來,一見紀若塵即道:“若塵,真人們有吩咐。”

    原來雲風剛剛得到消息,紫陽真人他與紀若塵即刻起行,趕赴長安游說高力士,好與那真武觀在明皇殿前一決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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