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 卷一 章三十 仁義
    直至黎明時分,壽王李安才從徐府邊門悄悄離去。紀若塵直把李安送回洛陽王府,這才轉身離去。

    徐澤楷原本那座宅第其實此刻已是紀府了。但紀若塵也不急著回去,反正現在離天明還有一段時光,索性在城中四處走走。

    洛陽仍是一幅劫後余生之象,到處都是大片大片坍塌損毀的房屋,失了家屋的百姓攜妻摯子,在牆角樹下席天幕地而居。還好此時尚是夏日,若是嚴冬,還不知將死多少百姓。

    夜風習習,送來陣陣腐臭氣息。紀若塵已去探過洛水,見洛水穢氣深結,怕是再有兩月才可復飲,更尚不知何時才能有魚。那些平日裡靠在洛水中打漁為生的人都失了生計,若不是每日還能領到官府分發的一碗薄粥,真不知這些漁夫還能以何維持生計。且洛陽周圍農田十中毀去二三,今歲饑荒已成定局。中原又正旱著,怕是今年冬天,天下百姓都不好過了。

    紀若塵將這一切都收在眼底。

    然而修道之人雖同於神州沃土上行走,大多卻並不認為自己屬於濁濁塵世。因此塵世旱也好,澇也罷,都與這些修道之士無甚關系。比如道德宗,雖有修俗務這一說,但史上極少有干涉凡俗事務之時。

    所以才會說,修道之士自成一界。

    紀若塵實在是想不明白道德宗此次為何要如此不計代價搶奪神州氣運圖。平空樹敵不論,又對本宗弟子修為無甚好處。難道說宗內真人們真的有意於天下?那就更加令人不解了。

    他隨意而行,一邊審視著洛陽慘景,一邊反復思索著當前時局。

    表面看來,這一晚紀若塵與李安談得頗為相得,很有開誠布公,惺惺相惜之勢,實際上兩人一直在繞來繞去,互相試探對方底線,往往談上大半個時辰,又繞回了原處。其耗神勞心之處,實在是比修習什麼道術法訣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李安吃虧在對修道一界的勢力雄長不甚了了,而紀若塵則對廟堂朝野勾心斗角僅是粗知一二。本來兩人此次斗智該算是打個平手,但紀若塵已聽濟天下解說過當朝局勢,對壽王岌岌可危的處境倒是十分清楚,因此心中有底,終於漸漸地占了上風。

    當朝貴妃楊玉環如今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深得明皇寵幸,但這對於雙手將她奉上的壽王來說,卻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因她之故,明皇並未深究李充暴卒一事,仍令李安接替王位,鎮守東都,這已算是莫大的思典了。

    其實就算楊玉環肯為李安多多美言,李安也未必敢照單全收。一旦被明皇認為楊妃與他藕斷絲連,余情未了,立時就是殺身大禍。因此李安事事謹慎小心,生怕落下一絲話柄,予人口實,連楊貴妃生辰這等重要日子,所送賀禮也是隨波逐流,萬萬不敢太重。

    同是因楊妃起家,楊國忠生得一表人才,即心狠手辣,又有經濟之才,短短時光已是權傾朝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稱得上是炙手可熱,無論權勢地位都遠遠壓倒了李安,李安雖貴為帝胄,見了楊國忠也唯有逢迎巴結的份兒。

    當然李安是不會說出這些的,但紀若塵與他談得越深,就越是有所感覺。何況此次大劫生於洛陽,壽王李安多少也得擔些干系,若是有心在幕後推動,削爵殺頭均有可能。因此或是孫果與楊國忠以此相脅,倒是不愁李安不屈服。李安野心極大,定是不甘心如此受制於人的局面。也正是因此,紀若塵依濟天下之策,首先策動龍象白虎二天君以為內應,再當殿擊殺真武觀二道士以立威。李安見了紀若塵及道德宗實力,自也不肯放過這等翻盤機會。於是他果如濟天下所料,中夜孤身來訪。

    紀若塵話裡話外,隱約透著道德中將全力李安的意思,更暗示他真武觀不過是個二流門派,當世三大正派,玉大洞府均不大插手塵間俗務,如此才讓孫果鑽了空子,攀附上了朝廷這棵大樹。此次擊殺真武觀二道,一是為徐澤楷報仇之意,二是給孫果一個教訓。

    李安聽後又憂又喜,憂的是自已夾在道德宗與朝廷之間,處得乃是凶的不能再凶的一塊險地,喜的則是若真得道德宗全力,日後大事有望,至於道德宗聲威如何,李安早有所感,徐澤楷不過是道德宗一尋常弟子,已是他府中頂尖人物,而此次道行精深的龍象白虎二天君更是直接倒戈到道德宗一方,進一步讓李安認清了形勢。

    這一晚能夠談到這種地步,實在紀若塵意料之外。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接觸到朝廷廟堂上的紛爭,過往修真派別之間的紛爭在這種斗爭面前,實是有如兒戲。

    好不容易等到李安告辭離去,紀若塵心下登時暗松了一口氣,覺得輕松了許多。實際上,現在紀若塵只要一想起那每一句都含糊不清、卻均暗有所指的對話,就會覺得頭疼不已。

    這等爾虞我詐,不死不休的廟堂之爭,真的適合我嗎?紀若塵暗暗地問自己。

    他的頭疼得更加厲害了。

    此刻紀若塵頂心猶如被一枚尖針刺入,而心也跳個不停,就似有什麼事快要發生一般。

    頂心那枚其實並不存在的利針越刺越深,痛楚也越來越強烈,感覺上倒與典籍中所載中了極樂針的症狀有些相似。紀若塵一聲低低的呻吟,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古樹,才得以支撐起身體。古樹早已枯死,觸手處坑坑窪窪,皆是當初凩嬰留下的痕跡。

    紀若塵臉色蒼白如紙,實在不知道這兩種感覺從何而來。然而他知道,頂心之痛與心中驚慌非是自然而然所生,必然是有因而起。但是他道法本就不夠深湛,現在受命宮凶星所擾,卦象及與此有關的一切道法都已不能再用。不論他推算什麼事,都只有兩種結果,要麼是大凶且有血光之災,要麼就是一塌糊塗。

    他苦笑一下,再有什麼事,此刻也只能隨它去了。

    “叔叔你在干什麼呀?是不是不舒服呢?”一個稚嫩的童聲忽然自旁傳來。

    紀若塵轉頭一看,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在看著自己。小女孩身著青裾白衫,腳蹬紅色軟緞繡花鞋,兩根整齊的沖天辮一晃一晃,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甚是靈動,很招人喜愛。

    紀若塵微笑著蹲在了小女孩面前,柔聲道:“小妹妹,叔叔沒事的。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亂跑,可是會有危險的,來,叔叔送你回家。”

    小女孩小手向側方一指,道:“我家就在那邊,可是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為什麼呢,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怕家裡人責罰呢?”紀若塵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摸她的頭頂,手剛要觸到那烏黑的秀發之際,手心中忽然多了一枚金針,閃電般刺入了那女孩的後項。

    “你!……”女孩驚叫了一聲,聲音卻是出人意料的成熟,然後兩眼漸漸無神,就此軟倒在地。

    紀若塵從懷中取出一根極細的丈許絲線,好整以暇地將那小女孩捆綁起來。他綁得十分技術,又非常的耐心,直用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將這人事不省的小女孩綁好。這根絲線取自東海鮫須,水火不傷,極是堅韌。縱是修道之人也很難斬斷。

    此時正是黎明之前,空中高懸一輪孤月,四下裡寂靜無人。紀若塵站起身來,用食指一勾細絲線匯合之處,就將那女孩整個地提了起來。

    他等了這麼久,就是想等這女孩子的同黨出現,只是不知她是孤身前來的,還是同伙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始終都沒人出現。紀若塵等不到人,只得提著那女孩直回徐府去了。

    這女孩相貌雖幼,但實是有著不錯的道行,絕不可能僅有十歲。那身段相貌若不是由某種道法所生,就是宗門有意如此培養。她真元靈氣掩飾得雖然極好,奈何紀若塵靈覺罕有其匹,又怎瞞的過去?對於這等別有用心之人,紀若塵素來不會客氣,索性將計就計,一舉將她擒下。在捆綁之時,那女孩的真元氣息已不受控制,慢慢溢散出來。紀若塵大略辨出她應屬邪門五大洞府之金光洞府的弟子。

    紀若塵暗自冷笑一下,他正想要捉幾名邪門弟子來問些事情,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自行送上門來。他提著這女孩,剛要離去,忽然全身一滯,頂心又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紀若塵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眩暈,疾行而去。

    “啊!!”

    一記聲嘶力竭的叫喊在密閉的山洞中回蕩不休,接下來,是陣陣粗重的喘息聲,有如一頭奄奄一息的野獸,甚而無力去舔一下自己的傷口。

    一只蒼白如紙的纖手慢慢地伸起,順著洞壁不住向上摸索,終於抓住了一塊突起的巖石,猶似浴水的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就此死死握住。那只手手指纖纖,但卻看不到一點血色,臂上玄黑色的衣袖已破裂成條條縷縷,本來玉藕般的手臂上已布滿了細細的血痕擦傷。

    又是一聲嘶喊!

    那只手驟然握緊,用力之大,似要將整個洞壁都拉塌!

    嘩啦啦一聲響,那塊突起的巖石竟被她生生拉斷!無數碎石如雨落下,砸在那頹然倒下的黑衣女子身上。她卻動也不動一下,好像已耗去了全身的力氣。

    片刻之後,這女子才動了一下,然後又動一下。她以肘支地,艱難之極地撐起上身,抬頭向洞口望去。

    洞口幾乎已完全被巨石封閉,只有幾線微光從石縫中透射進來,給狹小的石洞添了一點光亮。在這一點點的光芒中,卻有著一處黑暗。洞口前,正插著一把玄黑色的古劍。那黑得深不見底的劍鋒,似乎要講周圍一切的光都吸進去。古劍靜插在巖石中,紋絲不動,然而側耳細聽,會隱約聽到陣陣波濤之音。

    這女子竭盡全力,才始自己的頭抬得更高了一點。那一雙充滿了痛苦的瞳中,終映出了古劍的影子。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古劍,眼中漸漸又燃起熊熊火焰。

    這女子正是雲舞華。此時較極樂針應該發作的時間已過了近一月,她仍隱在這荒無人煙然則靈氣充沛的山洞中,竭盡平生所學,苦苦對抗著極樂針。

    這一月之中,她飽歷人間至苦至痛,已非度日如年可以形容。她不僅要和逾越忍耐極限的痛苦爭斗,還要和紛至沓來、永無休止的心魔幻境相爭。偶爾清醒之時,她甚而會想,會不會飛升前所謂天劫也就不過如此?

    頂心處又傳來隱隱的痛,雲舞華知道極樂針又要發作了。她試著提聚真元抵抗,然而全身上下所有丹元關竅湧出的真元只有區區數滴,如何能再與極樂針相抗?

    雲舞華苦澀地笑了笑。

    她終於不住了。又是誰說,人力定能勝天?

    可是她不後悔。寧可在極樂針下魂消玉隕,她也絕不願回玄香谷求救,因為她不是蘇蘇。

    紀若塵有一句話沒有說錯,玄香谷無垢山莊的確有手段有至寶可破解極樂針,使她起死回生,但那些寶物陣法只能用在蘇蘇身上。

    蘇蘇十二歲時始閉關,這一閉就是整整五年。雲舞華雖然十分疼愛蘇蘇,但就連她也沒對蘇蘇煉成龍虎太玄經抱有什麼希望。龍虎太玄經威力無窮,妙用萬方,女子若能煉成更能增加許多神通。然則此經起始處就是死關,能過得這一關的十中無一。是以當日蘇蘇孤身入關之時,雲舞華知曉後已是心冰體寒,本沒想到還能有再見蘇蘇的一天。

    龍虎相爭,往復不休。

    煉成龍虎太玄經後,蘇蘇即可僅憑玄香谷所藏陣法丹藥復生,可是雲舞華卻不行。事實上,整個玄香谷中,也惟有蘇蘇能夠如此。能令雲舞華消去極樂針的靈藥世上不是沒有,只是玄香谷沒有。紀若塵隨口所說的那幾樣東西,玄香谷一樣都沒有。

    這並非是被譽為化外三大密境之一的玄香谷太窮,而只能說道德宗所藏實在過於豐厚。所以紀若塵以己推人,不光是錯了,還錯得厲害。只是雲舞華哪還有心情與他計較這些?

    忘塵先生是決不可能損二十年道行相助雲舞華的,既然蘇蘇修成了龍虎太玄經,那麼雲舞華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何況,玄香谷另有一門太華忘塵經,足以抗得過極樂針。只是太華忘塵經強則強矣,卻須與忘塵先生雙修,方能有成。

    她不是蘇蘇,她也不願當什麼七夫人,她只是雲舞華。

    所以她只能伏在這冰涼的巖洞中,靜靜地感受著極樂針一分一分地向體內沉去,直到入心的那一刻,就可以結束著無邊無際的痛苦。

    只是,就這樣結束嗎?

    她怔怔望著觸手可及的天權古劍,忽然伸出了手,顫抖著撫上了天權的劍鋒。鋒銳無匹的劍鋒悄無聲息地切開了她的手指,凶厲的劍氣洶湧而入,轉瞬間壓制住了極樂針的去勢。得此空隙,雲舞華忽然浮起,凌虛盤坐,體內真元依著太華忘塵經的法門極速運轉一十八次!

    叮的一聲輕響,極樂針忽從雲舞華頂心飛出,釘在洞頂巖石上,泰半針身沒石而入,只余針尾顫抖不休!

    月色下,斷崖忽然一聲轟鳴,居中裂開!

    穿空亂石中,雲舞華皓腕玄衣,提天權古劍,冉冉而升,乘月遠去。

    強行催運太華忘塵經雖可逐出極樂針,然則一月之內,必須以男子真陽化解,不然必內火焚心而死。

    但有一月之期,於她已然足夠。

    這一月之中,她當快意恩仇,盡誅仇敵,然後在焚心前尋月明之夜,立孤峰之巔,揮劍自刎。

    平昌縣自古已為入川要地。因蜀地絕險,且荒獸眾多,群妖聚積,因此許多修道之士也會選擇自此入川。是以這平昌縣雖然不大,卻頗為繁榮。屈指可數的兩三條小街,俱是車水馬龍,人頭湧湧。熱鬧非凡。隨處可覓的酒肆時時流瀉出的笙歌彈唱,街頭賣藝的小攤不時爆出的連聲喝彩,沿街叫賣小販賣力的吃喝……聲聲匯聚,一派喧囂之景,升平之象。

    蜀地多陰雨,平昌也是如此。瞧這天色已是午時,空中仍是陰沉沉的一片,鉛色的厚重雲層壓得極低,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之感。昏昏天光中,忽自官道盡頭升起一朵明黃雲彩,張殷殷迅疾行來,直接沖入了平昌縣。平昌雖稱為縣,但比鎮也大不了多少,一條官道穿城而過,一張殷殷立於東城,幾乎一眼就可望到西門。但這樣一個小城,卻讓她有些犯難。她東張西望。實是不知該向何方去。

    此時一只彩蝶翩翩飛到張殷殷面前,落在了她的衣襟上,隨後再次飛起,引領著她登上了城中一座頗見脹的酒樓二樓雅座。座中有楚寒石機二人,還有石磯明雲和一名道德宗道士。桌上擺放著數樣菜餚,一壺熱酒。

    張殷殷入座後也沒言語,即刻給自己倒酒,飲盡。連盡三杯後。方才長出一氣,開始動手掃蕩桌上菜色,張殷殷落筷如風,顯是餓得有些厲害,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每一個動作都是舒展自如,自然天成。不論多快,起伏間節奏分明

    ,自成格韻,有若揮就一曲無聲之樂。

    她才掃完半個碟子,明雲和道德宗道士就已覺心旌動搖,口舌干燥,忙將目光偏向一旁,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道心被破。石礬面上微現青煙,左手食指上一塊翠玉扳指飛速旋動,借此方能機住她有意無意間施出的天狐密術。惟有楚寒道行雖並不比余人高出多少,但心志之堅遠勝在座諸人,仍是不動聲色地坐著。可是他也須暗提真元,方可抵擋得天狐秘術。

    眼見張殷殷已將桌上菜餚清理了一半,楚寒方開口道:“張小姐來遲了三日,用罷酒菜,我們就動身吧。算算時日已經拖延了許多,早點回西玄山,也可免得貴宗真人們掛念。”

    一說到來遲,張殷殷臉上登時微微一紅,支吾道:“平昌這裡地勢復雜,支路太多……嗯,我順便還得看看山水……”

    楚寒當即了然,微微一笑,不再多問。

    張殷殷雙筷正要伸向下一碟,突然凝在了空中,雙眼微瞇,望向了雅間門口處。嗆的輕響,那道德宗道士和明雲長劍均是微微出鞘,石磯面色也凝的來,一只左手放入了懷中,准備著施放什麼法寶出來。

    彭的一聲,雅間木門在千鈞無形壓力下驟然炸成漫天木絲,然後一道火光閃過,就此化煙去了。

    兩間雅間相對而設,對面的雅間房門也同樣化散成灰,現出內中對坐飲茶的一老一少一老者正是青墟宮虛罔,少的則是吟風,他們也同樣向這邊望來。

    如此近距離相見,雙方顯然都有些意外,酒樓中氣氛剎那間緊張起來,一干人等屏息靜氣,靜靜對望。忽然砰的一聲,張殷殷面前的酒杯炸得粉碎,酒漿四溢,不過在濺到她衣上之前,已被她體內真元給震了回去。

    虛罔咦了一聲,對張殷殷的道行頗為驚訝。他直覺地感到張殷殷的天狐之術並不簡單,但出手相試竟然無功,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洛陽一戰後。道德宗與青墟宮結仇自不待言,就是雲中居也與青墟有了許多恩怨,楚寒與石磯都曾與青墟宮大戰過一場。此時狹路相逢,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偶遇。但單以刻下形勢而言,卻是青墟宮占盡了優勢,虛罔甚至是吟風都有,能盡數擊殺楚寒等人。

    眼見形勢險惡,楚寒等人除暗提真元外,皆默然不語,靜觀虛罔乃至吟風表現。如今正道三大派間雖然暗流洶湧,嫌隙漸生,表面卻還未到撕破面皮,全面開戰的地步。如此形勢,或許尚有轉機。

    眾人皆謹慎應對,不敢輕舉妄動。張殷殷盯了吟風半天,卻忽然一怒而起,冷笑道:“原來是你!就是你總想殺若塵師兄,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青墟宮的人,很好!你這就動手吧,若失了今天的機會,我父親可就要上你青墟宮興師問罪了!”說話間,張殷殷提起右腕,五指紛張,纖指指尖處亮起細細蒙蒙的彩光,五色迷離,幻流不定。

    明雲會即起身攔住了張殷殷,叫道:“殷殷,不要沖動!先問明了他們來意再說!”

    “沖動?”張殷殷一雙大眼睛瞇了起來,斥道:“這個人已經動過手要殺若塵師兄,今日人家又專程在這裡候著我們,你還叫我不要沖動?!難道他們只是路過?不沖動,不沖動就能讓他們不動手了?沖動又怎麼了,大不了今日戰死於此,日後真人們自會為我報仇!明雲師兄,你讓開吧,道德宗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明雲面紅耳赤,剛想爭辯一句,張殷殷雙瞳驟然一亮,如初春流泉般清冷透明的眸蒸鵬斑斕彩光。如輕霧迷蒙,又似幻夢縹緲。場中人均是心跳加速。明雲首當其沖,更是胸口一窒,悶哼一聲,慌忙讓到一邊,避開了張殷殷的目光。張殷殷行動如風,一逼開明雲,眨眼間已沖入吟風所處的雅同,完全不理會虛罔,只是一指點向吟風!

    她動作實在太快,又是驟起發難,楚寒等人為她天狐秘術所攝,竟都沒來得及攔阻,眼看著她一指已點到了吟風肩頭。

    張殷殷秘術驟發之時,就連虛罔的心神都略起波瀾,他不由得暗暗吃驚。虛罔完全可以一劍斬殺張殷殷,卻只是安坐不動。

    張殷殷一指距離吟風越近,雙瞳中的彩光也就越發燦爛,在澎湃而出的天派秘術下,甚而虛罔本已平復的心境又起了一絲波動。

    吟風悠然轉身,雙眼清亮如一汪一望直可見底的深潭,未因張殷殷的天狐之術泛起分毫的漣漪,他不慌不忙,從容將右掌豎起,擋下了張殷殷的一指。

    指掌相觸,竟發出叮的一記金屬撞擊之聲!張殷殷面上乍然湧現一片潮紅,如飲醇酒,踉蹌退後,直至石磯出手扶住她的腰身,這才得以停下。張殷殷悶哼一聲,一時間只覺得全身廖軟無力,半點真元都提不起來,只想睡去。她當下大驚,以為真元已盡數被破去,好在這虛軟感覺梢縱即逝,全身真元又徐徐而生。

    張殷殷默查體內,竟然一點暗傷都沒有,顯然是這冷風手下留情。

    可是張殷殷絕不領情,真元一復,即又翻身撲上,喝道:“誰要你容情了?今日我們不死不休!”

    這樣一來,楚寒等人再也無法坐視,他們雖然不解明明吟風手下容情,張殷殷何以還要拼死一戰,但也只能隨後攻上。只有明雲猜到了一點什麼,面色忽然蒼白了起來。

    虛罔哼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把二寸長短的混金索,揮手拋出。一陣金光閃過,這些觸索迎風即長,瞬間化作腳數丈長、拇指粗細的繩索,繞著楚寒。石磯、明雲纏了數圈,將他們牢牢縛定在半空之中。惟有那中年道士道行已八上清之境,百忙間揮劍出擊,斬退了三根來襲的故索,才得以全身退回雅間。他手中長劍雖非凡品,但混金索卻分毫不為所傷,顯然更是不凡。

    他剛要揮劍再上,哪知背後五根混金索無聲無息地襲來,一下將他牢牢縛定,綁得跟一個粽子一般,動彈不得。

    吟風見張殷殷再次攻來,這次只伸出左臂在身前一擋。張殷殷纖纖五指觸到冷風手臂,又是一記金鐵交鳴之音。她猛然一咬銀牙,素手化成爪形,纖纖指尖此刻已可穿金裂石,一爪狠命抓下!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響過,吟風衣袖裂開,手臂上現出四道血痕,而張殷殷右手四指指甲盡數破裂,鮮血從指尖瘋狂湧出,滴落在地,幾成細流!

    吟風對臂上傷痛並不在意,只是望著痛得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的張殷殷,歎道:“我與虛罔長老只是從此機過而已,並不想為難你等,你何苦如此?”

    張殷殷痛得幾欲暈去,回頭一望,見身後同伴皆為觸索所縛,於是一昂頭,喝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你殺了我吧!”

    吟風訝道:“我為何要殺你?”

    張殷殷咬牙道:“那你為何要殺若塵!?”

    “你為的原來是他……”吟風溫和地道:“這當中倒沒有什麼原因,此人當誅,天道如此而已……”

    張殷殷怒道:“他當年為生計所迫,手上是有血腥殺伐,但那也是我宗之事,何時輪到你來主持公道了?你又是何人物,說這是天道,這就是天道嗎?”

    吟風劍眉緊皺,顯然心下有事不決,沉吟道:“天心不仁,就算他過往殺戮再多,也只是他自已的因果罷了,又與我何干?我要殺他,卻是我與他之間的因果。不過……”

    吟風久久不語,左手似乎是下意識地撫著咽喉,終苦笑一下,緩緩地道:“雖說天道應該如此,可是……。我需要再好好想想。也許今後不求必誅此人,那也說不定。”

    說罷,他長身而起,袍袖一拂,酒樓牆壁上已開出一道門戶。吟風凌空蹈虛,步步升高,行向雲端。虛罔念了個咒,收了混金索,也跟著吟風去了。

    張殷殷萬料不到會是如此結果,怔怔地看著吟風那無比落寞的背影,忽然心潮翻動,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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