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 第 四 卷 二 克洛德.弗羅洛
    確實,克洛德.弗羅洛不是平庸之輩.

    上個世紀,中產家族通常籠統稱為上等市民階層或小貴族.克洛德便是出身於這樣的一個中產家族.這個家族從帕克萊兄弟繼承了蒂爾夏普采邑,這個采邑原屬於巴黎主教所有,為了采邑上的二十一幢房屋,教會在十三世紀法庭爭訟不休.如今作為該采邑的擁有者,克洛德.弗羅洛是巴黎及各城關有權享有年貢的七乘二十加一位領主之一,因此他的姓名長期都以這種身份登記在田園聖馬丁教堂的檔案中,排列在弗朗索瓦.雷茲君的唐加維爾公館和圖爾學院之間.

    克洛德.弗羅洛早在孩提時代,就由父母作主,決定為神職獻身.家裡從小就教他用拉丁文閱讀,教他低眉垂目,說話輕聲細語.還只一丁點兒大,父母便把他送到大學城的托爾希學院去過著幽居的生活.他就是在那裡靠啃彌撒經文和辭典長大**的.

    而且,這孩子生性嚴肅,莊重,憂郁,學習勤奮,領悟力很強.娛樂時從不大聲嚷嚷,福阿爾街舉行酒神節狂歡時也幾乎不去湊熱鬧,對什麼是打耳光和揪頭發一無所知,在43年那場編年史學家鄭重其事冠之以大學城第六次騷亂的暴動中從未露過一次面.他很少說笑,很少揶揄別人,不論是對蒙塔居學院那班可憐的神學生,他們老是穿著一種叫卡佩特的短頭篷而得了卡佩特學子的美名;也不論是對多爾蒙神學院那班靠獎學金過活的學子,腦袋剃得精光,身著深綠.藍.紫三色粗呢大氅,四聖冠紅衣主教在證書中稱之為天藍色和褐色.

    相反,他出入約翰—德—博維街大大小小學堂是非常勤快.瓦爾的聖彼得教堂的主持每次開始宣講教規,總是有個學生被發現最先到場,就坐在他講壇的對面,緊靠著聖旺德勒日齊爾學校的一根柱子,那就是克洛德.弗羅洛.只見他把角質文具盒還在身邊,咬著鵝毛筆,墊在磨破了的膝蓋上塗塗寫寫,冬天裡還對著手指頭不斷哈氣.每星期一早晨,歇夫—聖德尼學堂一開門,教諭博士米爾.德.伊斯利埃老爺總是看見一個學生最先跑來,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這就是克洛德.弗羅洛.因此,神學院的這個年輕學生才十六歲,卻在玄奧神學方面可以同教堂神甫相匹敵,在經文神學方面可以同教議會神甫爭高低,在經院神學方面可以同索邦大學的博士相媲美.

    剛一學完神學,他便急忙開始鑽研起教諭來,從《箴言大全》一頭栽入《查理曼敕令集成》,以強烈的求知欲,如饑似渴地把一部又一部教令連續吞了下去,諸如伊斯珀爾的主教泰奧多爾教令,伏爾姆的主教布夏爾教令,夏特爾的主教伊夫教令;隨後又生吞活剝啃下了繼查理曼敕令之後的格拉田敕令.奧諾裡烏斯三世的《論冥想》書簡和格列高利九世敕令集.從8年泰奧多爾主教開始,一直到227年格列高利教皇結束的那個時代,是在混亂不堪的中世紀中民權和教權相互斗爭並發展的時代,他對這波瀾壯闊的動蕩時代,了如指掌,爛熟於心.

    把教諭消化之後,他又一頭撲向醫學和自由藝術,鑽研了草藥學.膏藥學,一舉成為發燒和挫傷.骨折和膿腫的專家.雅克.德.埃斯珀爾若在世,一定會接受他為內科大夫;裡夏爾.埃蘭若在世,也承認他是外科大夫.在藝術方面,從學士.碩士直至博士學位所必讀的書籍,他都一一瀏覽了.還學習了希臘語.拉丁語.希伯來語,這三重聖殿當時是很少人涉足的.他在科學方面博采眾長,兼收並蓄,真是到了狂熱的程度.到了十八歲,他的四大智能都考驗通過了.在這個年輕人看來,求知是人生唯一的目的.

    大概就在這個時期,4年夏天異常酷熱,瘟疫肆虐,僅在巴黎這個子爵采邑就奪去了四萬多人生命,據約翰.德.特魯瓦記載,其中有國王的星相師阿爾努這樣聰慧而詼諧的正人君子.大學城裡流傳,蒂爾夏普街發生了慘重的瘟疫.而克洛德的父母恰好就住在這條街上自己的采邑裡.年輕的學子驚慌萬分,慌忙跑回家去.一進家門,得知父母親在頭一天晚上已去世了.他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弟還活著,沒人看管,哇哇直哭的躺在搖籃裡.這是全家留給克洛德的唯一親人了.年青人抱起小弟弟,滿腹心思,離家走了.在此之前,他全心全意只做學問,從此才開始了真正的生活.

    這場災難是克洛德人生的一次危機.他不但是孤兒,還是兄長,十九歲就成了家長,覺得自己霍然間從神學院那種種沉思默想中醒悟過來,回到了這人世的現實中來.於是,滿懷惻隱之心,對小弟弟疼愛備至,盡心盡力.在過去只管迷戀書本,現在卻充滿人情味的愛意,這可真是感人肺腑的罕見的事兒.

    這種情感發展到某種離奇的程度,在他那樣不諳世故的心靈中,這簡直是初戀一樣.這可憐的學子從小就離開父母,從不認識雙親,被送去隱修,被幽禁在書籍的高牆深院裡,主要是如饑似渴進行學習研究,直到此時只一心一意要在學識方面發展自己的才智,想在文學方面增長自己的想象力,所以還沒來得及考慮把自己的愛心往哪裡擺的問題.這個沒爹沒娘的小弟弟,這個幼小的孩子,突然從天上墜落在他懷裡,會把他變成一個新人.他頓時發現,世上除了索邦大學的思辨哲學之外,除了荷馬的詩之外,還存在別的東西;發現人需要情感,人生若是沒有溫情,沒有愛心,那麼生活只成為一種運轉的齒輪,軋軋直響,干澀枯燥,淒厲刺耳.可是,在他那個歲數,代替幻想的仍然只是幻想,因此只能想象:骨肉親,手足情,才是唯一需要的;有個小弟弟讓他愛,就完全填補整個生活的空隙了.

    於是,他傾其全部的熱情去愛他的小約翰,這種熱情已經十分深沉.專注了.這個孱弱的可憐的小人兒,頭發金黃.眉清目秀,鬈曲,臉蛋紅潤,這個孤兒除了另個孤兒的照顧,別無依靠,這叫克洛德打從心底裡為之激動不已.既然他秉性嚴肅而愛思考,就滿懷無限的同情心,開始考慮如何撫養約翰了.他對小弟弟關懷備至,全心全意照顧,好象這小弟弟是個一碰就破的寶貝疙瘩似的.對小家伙來說,他不僅是大哥,而且成了母親.

    小約翰在吃奶時便失去了母親,克洛德便把他交給奶媽喂養.除了蒂爾夏普采邑之外,他還從父業中繼承了磨坊采邑,它是附屬於戎蒂伊方塔寺院的.這磨坊在一個小山崗上,臨近溫歇斯特(比塞特)城堡.磨坊主的妻子正養著一個可愛的孩子,而且就在大學城不遠處.克洛德便親自把約翰送去給她喂養.

    從此以後,克洛德覺得自己有拖累,對生活極其嚴肅認真.思念小弟弟不但成了他的娛樂,並且也是他學習的目的.下決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他對上帝應負的某種前途,決心一輩子都不討老婆,不要有孩子,而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就是弟弟的幸福和前程.所以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專心致志於他的教職使命了.因為他的才華,他的博學,以及身為巴黎主教的直接附庸,所有教會的大門都對他敞開著.就由於教廷的特別恩准,剛二十歲,成為神甫,並作為巴黎聖母院最年輕的神甫,侍奉著因過晚舉行彌撒被稱做懶漢祭壇的聖壇.

    這樣,他比以往更一頭埋在所心愛的書本裡,偶而放下書本,只是為了跑到磨坊采邑去個把鍾頭.這種孜孜不倦的求知欲望和嚴於律己的刻苦精神,在他這樣的年齡真是太少了,所以他很快就博得了隱修院上下的敬重和稱贊.他那博學多識的美名早已穿過隱修院院牆,傳到民眾當中,只是稍微有點走了樣-這在當時是常有的事-,得到了巫師的雅號.

    每到卡齊莫多日,他都去懶漢祭壇給懶漢們做彌撒.這座祭壇就在唱詩班那道通向中堂右側的門戶旁過,離聖母像不遠.這時,他剛做完彌撒要回去,聽到幾個老太婆圍著棄嬰床紛紛談論,喋喋不休,這些引起了他的注意.

    於是便向那個如此惹人憎恨.岌岌可危的可憐小東西走了過去.一看到這小東西那樣淒慘,那樣畸形,無依無靠,不由聯想起自己的小弟弟來,頓時頭腦中產生一種幻覺,仿佛看見同樣的慘狀:如果他死了,他親愛的小約翰也會遭受此種厄運.悲慘地被拋在這棄嬰木床上.這種種想法一齊湧上心頭,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就一把把小孩抱走了.

    他把小孩從麻布口袋裡拖出來一看,真的奇丑無比.這可憐的小鬼左眼上長著一個疣子,腦袋縮在肩胛裡,脊椎弓曲,胸骨隆兀,雙腿彎曲,但看起來很活潑,盡管無法知道他咿咿啞啞說著什麼語言,卻從他的啼叫聲中知道這孩子身體還算結實.克洛德看見這種丑惡的樣子,益發同情憐憫,同時緣於這種情愫,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棄嬰撫養**,將來小約翰不論犯有多麼嚴重的錯誤,都會由他預先為小弟弟所做的這種善行作為補償.這等於他在弟弟身上某種功德投資,是他預先為弟弟積存起來的一小樁好事,以防備這小淘氣有朝一日缺少這種錢幣之需,因為通往天堂的買路費只收這種錢幣.

    他給這個養子洗禮,取名卡齊莫多,這或是想以此來喚起那個值得紀念的收養他的日子,或者是想用這個名字來表示這可憐的小東西長得何等不齊全,幾乎連粗糙的毛坯都談不上.卡齊莫多獨眼,駝背,羅圈腿,只是湊足了人的模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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