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彎彎畫 轉之卷 合51
    杜江的壽辰時,因冬無雪而含苞不放的梅花,突地綻開。嫩白緋紅彌的煙霞漫整個東都,連色都變得暖暖,風若春時,冬的陰悝似乎就不再存在。

    李太后按照往年的慣例,將千錠刻有「壽」字的金錁子用的金黃和明紅的綢緞包裹,裝在錦袱朱紅描金大漆盒裡,送到杜江府第。

    此時,大陳皇宮的角落裡正悄悄滋生著李太后與李氏的流言,據聞李原雍已經捨棄太后,獨自執掌李氏。但李太后陰狠跋扈已經年,樣的流言到杜江壽辰時,仍只是流言,沒人敢真正的去質疑李太后的權威。

    東都官場突兀的平靜中,杜鈞梁順利擔任吏部尚書的職務,幾日來在自家的宅邸陪伴杜江接受來自各地官員的拜訪,又想出別出心裁的法子,請各人自渭河上,乘船入杜府拜壽。

    精心裝飾的筆錠如意船,緊隨在御用龍舟之後,香墨站在船上,身側迎風而立的就是封旭。是狩獵以來兩人首次相逢,香墨盡量不去看他,轉眼去看被京畿衛屏蔽的渭河沿岸。但,終究沒有辦法忽略掉封旭。

    簇新團龍朱紅長袍,腰間玉帶青紅相半,其末純紅,在日影中閃著金藍色的光芒,襯著他本就白皙的膚色,益顯得高貴冷峭。

    順著緩滯的水流,船經過相國寺,遙遙可見,塔林鱗次櫛比,通體皆用水磨白石砌造而成,像豆蔻年華的少尖蔥般的手指似地樹立著。頂蓋琉璃瓦浮雕飛、嬪伽,層層繁多奇妍,倒真是應前朝子的贊言——金碧輝映,雲霞失容。

    封旭出身凝望著,突地在香墨耳邊低聲:「雖不是夏時,仍是冬日,們終究是同乘船,游渭河……」

    香墨陡然巨震,自攥著手不自覺時,用極大的氣力。滿腹傾訴,如烈巖翻滾煎熬。良久,終究抬首:「對不住。」

    側首時,竟是從未見過滿眼溫存,眼底卻也有絲似曾相識的悲涼。

    塔林中翼角皆懸持鈴鐸,風過時聲曳而走,深遠悠長的帶過他所有已到唇際的慨歎與追問。靜半晌,滯澀地:「陳瑞的兩千精騎藉著祝壽的名義,已到東都外,只是京畿衛盤查嚴謹,進不城內。」

    香墨沒有半驚色,默然頷首道:「到的麼快?並不是個好時候,也並不是個好時機。」

    封旭緩緩退開步,整整圍於頸曲的白狐裘領,微微笑意猶在嘴角,眼底卻是片戾氣:「陳啟……已把漠北的蠍蛛毒給杜子溪。」

    香墨輕笑,不改顏色:「京畿衛三衛是皇帝親隨,兩衛實是杜氏的朋黨。那麼慢的毒藥……倒是便宜太后和李原雍。只是……不知道皇后有沒有為準備分……」

    綿長的渭河,賀壽的垂直蜿蜒更長,太后、皇帝、皇后的御舟,終於駕臨杜府。等諸人行過三跪九叩首的大禮,便開始宴席。

    正堂設宴的所有桌几都是烏木包金,上呈金鑲綠玉酒杯,金鑲的象牙筷。台上的戲班子,是李原雍專程買來送與杜江的,律是綢緞新裁的戲衣,真金足銀的道具。

    同是封王,陳啟和封旭相攜而座,陳啟也不用特別避諱的附首,唇角笑意又加深許多:「三十萬兩的戲班子,李原雍好大的手筆。」

    封旭望著台上刀馬花旦武丑遊走的流光溢彩,緩緩道:「鹽課、釐金都歸他收用,些不過是九牛毛罷。」

    香墨位居兩人對面,同上首的封榮樣,幅百無聊賴地,心不在焉的樣子,眼風掃過時,精巧細膩的勾簷畫枋,青紗九層隨風舞時,堂外四下隱蔽處蹕警的侍衛的香麻飛魚袍,若隱若現。

    台上照例的場面戲後,出人意料的上百名垂髫之年齡的孩子,手捧壽桃,齊聲祝道:「寶婺星輝延六秩蟋桃瑞獻祝千秋!」

    眾人陣陣驚歎中,皇后杜子溪起身,抿得緊緊的薄唇在望向杜江時,方露出笑意:「父親,莫嫌棄兒禮薄,兒敬您杯,祝您壽同南山不老翁!」

    杜子溪手舉起酒杯,今日並沒有穿太過累贅的禮服,只著件大紅織金妝花繡「洪福齊」裌衣,衣袖纏枝牡丹的折紋像水上的浮光絢麗輕軟。

    酒是杜府自釀的,埋放近百年,四溢芬香。杜子溪親自執起酒壺,斟滿兩杯,杯呈倒杜江面前,杯自己仰首盡飲。

    杜江見精神奕奕,難得的好神色,微微俯身,揖禮道:「臣叩謝娘娘恩。」

    按例要喝盡杯中酒,杜江眼光略略轉時,已有人上來用銀簪試探,方飲而盡。

    不過是尋常祝酒,可不知為何香墨心頭突突地急跳幾跳,似要撞出去般。卻也不及細想,杜子溪轉頭又對上首的李太后笑道:「母后,今兒是好日子,兒臣也敬您杯。」

    罷,又飲而盡。

    李太后靜靜看住,杜子溪纖細的五指錮在凝霜白瓷杯子上,眼裡是層陰寒,映不進滿院的紅彤喜色,幽幽的層青氣。

    將的表情收到眼底,李太后心底,心慢慢的往下沉,遲疑時,旁李嬤嬤拿出銀針,在酒中探探。

    過半晌,銀針並未發黑,才呈給李太后。

    李太后笑道:「大病初癒,就不陪滿飲。」

    便只抿少半杯。

    眾人冷眼旁觀,見纍纍贅贅的五層錦衣,鳳冠、翠翹,九鈿樣不缺,齊齊整整,可仍舊面色掩不住憔悴,遂知身子到底不曾大好,不過是不肯墜身份,強撐罷。

    四周竊竊私語之聲起伏,用李太后恰好能聽聞的音量,匯作股股暗流。

    封旭不覺用手指從杯壁上描金荷花瓣上撫過,入手細膩,唇上掛著的笑意輕飄,眼神不過是輕輕動,對上陳啟,隨即各自彈開,好似什麼都不曾有過。

    堂下樂師鳴鐘擊磬,樂聲中,杜子溪款款行至李原雍面前,寶藍裙堆疊十六幅,繞膝赤色繡波瀾江山,步步之間清晰展開。杯中的酒似也被滿堂喜色渲暈的緋紅,散發出濃冽的香氣,幾欲窒息,胸口不禁微微急促起伏,但仍舉杯道:「按例子溪應叫李大人舅舅的,您不嫌棄,就喝杯。」

    李原雍倒不想杜子溪會給自己敬酒,言笑間皆滴水不漏,愣愣,忙起身道:「不敢不敢,折煞微臣。」

    思量間,想著那邊李嬤嬤已試毒,便口飲盡。

    杜子溪含笑轉眸,那雙深若幽潭的眼睛裡,只是透著層暗光,嵌在臉上,像珠子似的,和封旭的眼輕輕撞,便粘在起。

    看不透封旭的心裡,想必封旭也是看不透的心。

    「青王別怨最後敬才好。」

    溫柔的聲調。

    只是太過溫柔。

    正堂內外燈燭早就盞接盞燃,濃光淡影稠密地交織著,將杜子溪籠罩在片妃色的光暈中。

    封旭眼神飄飄,有些事情,他已經看不透……

    樣想,封旭頓時覺得悶得透不過氣來,層層的汗打透身上的錦袍,彷彿蠶繭般被裹住,連呼吸都不暢起來。

    遲疑的時間雖不長,但席宴之中的人皆察覺,不覺嗡嗡聲四起。封旭手中緊,面上笑道:「不敢,臣謝娘娘恩。」

    罷,以袖掩面,喝盡杯。

    如晝的燭光如蟬翼般鋪開,戲台上雲鬢裁新綠,霞衣曳曉紅,濃麗得刺眼。陳啟本出著神,回過頭來,不妨正與杜子溪的視線相遇,心頭猛地震,忙梳平眉峰,揚唇笑:「不敢勞煩嫂嫂,自己喝盡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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