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顏改 亂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夢裡砧聲渾未歇,那更亂蛩悲咽
    次踏入這座巍峨莊嚴的皇宮,朱顏只覺眼前的一切既生。猶記當日乘了鳳輦來到這裡,不知道害怕,更顧不上去看週遭的一切,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現在想來,那大半年裡,她不僅僅是換了容貌,就連心思也全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皇宮大內依舊是戒備森嚴,然而安樂侯一向地位超然,近兩個月裡更是每日出入皇宮大內。今日朱顏將長髮束起扮成小太監的模樣,只管低著頭跟在蕭見離身後走,也沒有一個人上來盤查。

    「你若後悔,還來得及。」蕭見離低聲道,眉宇間是掩飾不去的擔憂。

    朱顏微微一笑,只是搖頭。她這一生,從不知「後悔」為何物,對也好,錯也罷,做了便是做了!

    「他……他只當你已經不在人世了,你驟然出現,恐怕……唉……」蕭見離長歎一聲,早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也明白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終究還是不放心,畢竟,他倆曾經有過那麼多的過去。他想了又想,忍不住還是多了句嘴,「一會兒要是有事,你就叫我,不用顧慮什麼皇宮不皇宮的。」

    「見離……」朱顏嘴角漾起一抹輕笑:「若是換了子墨,他斷然不會說這些!」

    一句話登時將蕭見離噎在當場,才有重重跺腳道:「好吧,算我多事!等下我將玉喜引開,你只管進去便是。」

    「嗯。」

    兩人不再多言。蕭見離領著朱顏一直往西走。沿途宮人遇到他倆,只遙遙行禮,並無一人上前阻攔。走了許久,便看到有一隊禁軍把守了道路,可見到蕭見離還是客客氣氣的放行。之後又走了百十來步,才到了一處僻靜地宮室,只見四周冷竹森森,雖是紅牆綠瓦。卻隱隱的透出一股灰敗之氣。

    朱顏凝神細看。只見匾額上「念塵閣」三字已是字跡斑駁。看起來倒是年久失修的模樣。她聽蕭見離說龍承霄已經搬離了勤政殿,沒想到竟換到了這裡,也不由吃了一驚,問道:「他……為什麼?」

    聽她問起,蕭見離眼神亦是一黯,「這裡是整座皇宮極西的地方,他下旨要蓋一間『丹蓮宮』。跟著便搬到了這裡,至於箇中情由,我就不得而知了。」

    朱顏聽罷,只覺胸中一股鬱鬱之氣無法吐出,眼角更是發澀,當下別轉頭去。她當然知道龍承霄為何要搬到這裡,只怕蕭見離也知道,卻不願意點穿罷了。

    聽說那『丹蓮宮』正在西山腳下緊鑼密鼓的建造著。他這人……也未免太傻了些!

    朱顏朝四周張望著。才發覺此處當真是僻靜到了極點,竟連個走動的宮女太監都看不見了。蕭見離知道她在想什麼,解釋道:「他如今的模樣。也著實不便讓人瞧見。太妃下旨,只命玉喜跟著貼身服侍,其餘人等——除了一日三餐要送進來、還有太醫請脈——都不許踏入此地半步。不過,我倒是得了特許。」

    「那就進去吧,應該怎麼做?」朱顏不想細問蕭見離是如何得到那特許的——或許這道所謂懿旨根本出自他人之手也未可知!事實是恐怕過不了多久,這天下也成了子墨與他地囊中之物,她雖久不在京城,可消息卻也靈敏,那區區一道懿旨又怎會被蕭見離放在眼中。

    「我先進去支開玉喜,你過一刻再進來。」蕭見離說罷,便自行走進院門。朱顏在外面遙遙看了,果然也不見個人上前相迎,不由心下暗凜。不多一會兒,就見有一身著內侍官服地人,跟在蕭見離身後往宮門一側去了,只是那人身形佝僂,若非蕭見離事先言明,朱顏是斷不敢相信那就是當日英氣十足地御前大總管。

    竭力平復下心頭的悸動,朱顏信步走入殿內。只見這所「念塵閣」實在是小,且不提與勤政殿、凝華宮等相比,甚至連當初蓮苑的幾間正堂都及不上。不過就是桌椅几案,烏沉沉的連一絲多餘裝飾也沒有。

    才繞過了影壁,便覺得腳下異樣。定睛一看卻是張未裁過的素心箋。朱顏拾起來打開一看,只見上書「雙棲蝶」三字,墨跡初干,卻是筆力虛浮,最後一捺拖的極長,直到墨色枯槁方才止住,可見寫字之人心思鬱結難當,唯有在這最後一筆中才堪堪發洩出來。

    朱顏心下惻然,她曾多次為龍承霄侍奉筆墨,又怎會認不出他地手書!這「雙棲蝶」三字看似纏綿,卻是出自那句「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當日朱顏吟到此句,便被龍承霄劈手奪去,直言此句不祥,沒想到他自己卻記下了。

    往事如煙霧般瀰漫起來,怔忪了半天才記起自己所在何處。朱顏將那素心箋小心折了攏入袖內,這才朝裡走去。

    過了垂花門,沿著抄手遊廊便是正屋,朱顏此前一味執著要來。可真的站在了門前卻又止住了腳步了。說不上是為什麼,只是沒來由的心慌。

    「玉喜……朕的字呢?去把朕的字找來!」龍承霄吃力的撐起身子,伸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陣,又扳著床沿朝下張望,這一番起伏用力過猛,他只得趴著不動,見玉喜久不出來,不由心下著急,忍不住劇烈的咳了起來。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輕柔的聲音低低地傳來,龍承霄如遭雷擊,雖還是面朝下趴著,可背脊已是難以克制地急劇顫抖了起來。

    伸在他面前的一隻玉手晶瑩剔透,十指纖纖,正握著那張「雙棲蝶」。

    「是這個嗎?」

    龍承霄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忽地猛然撲上前去,也不顧會揉爛了素心箋,只死死的攥住了那隻手,他用了好大的力氣,像是如果放開那手便會憑空消失一般。

    「顏兒……顏兒……,我知道是你,你回來了,是不是?」他「呵呵」的笑了起來,映著一屋子的淒清而顯得更加空洞,「你來看我了,顏兒……」

    「皇上……」朱顏望著眼前的男子,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揪了起來。才一年多的功夫,沒想到他竟變成了這般模樣。雖然仍是一身明黃絲袍,可那瑟縮的雙肩和蓬亂的長髮,讓朱顏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曾與她酣然對飲,瀟灑不凡的龍承霄!

    「皇上……我並沒有死……」朱顏意識到自己言語的蒼白,喉頭哽咽著,情急之下便想將手抽出來去扶他,「這樣累,我扶你……」

    「不,不要走!」龍承霄固執的攥緊了她的手不放,甚至掙扎著想把身體的重量壓在上面,卻始終不敢轉身看朱顏一眼。

    「我不走,我特意來看你!」朱顏心頭一酸,幾乎潸然淚下,卻又強自忍住。今日她來,既不是為了清算舊恨,更不是要目睹龍承霄的眼下的樣子!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哪裡還有什麼仇恨可言!只是有些話,始終還是當面說清的好。

    她用空著的那隻手輕拍著龍承霄的背脊,就如同當年他安撫她時的那樣,直到他慢慢的平復了下來。

    「從此刻起,我的話,不是對著皇上說的,而是對龍四爺說的!」

    他倏的鬆手轉過身來,眼神恢復了些神采,直勾勾的望定了眼前的恬淡素顏,半日終於點頭,唇間囁嚅著,「多……謝……」,便再也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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