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顏改 前 第一章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闌紅芍葯,已抽簪.雨餘風軟碎鳴禽,遲遲日,猶帶一分陰.往事莫沉吟,身閒時序好,且登臨.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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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裡,只餘冷冷清清一盞孤燈,再不復白天裡的人聲鼎沸,車水馬龍.昏暗的油燈映出一抹纖細的身影.風兒拂過,小小的火苗不禁顫動,連帶著那影兒也顯得瑟縮起來.

    「無尋處,惟有少年心……」,「少年心!」何謂少年心?舊遊皆可重新尋回,只是當年那顆目空一切的好勝之心卻是再也找不回了。光景一過,物是人非,說的真好。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詩句,不由得讓她的心兒微微悸動。是啊!「往事莫沉吟」,更別提她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回味的往事了。她所經歷過的短暫人生乏善可陳,從無任何的驚濤駭浪,一切都是命定的。怕是只有戲文裡,才會有那些精彩刺激的故事。如果硬要說會有什麼波瀾會發生在她身上的話,那或許三個月後會有點小小的曲折吧。可那又能算什麼呢!這座「暗香樓」裡的每一個人不都是這麼經歷的麼?又何必在心中掙扎呢?

    合上手中的詩集,蒼白的玉手在燈光下幾乎變的透明,隱隱的現出幾縷淡青色的脈絡。雖說身份低微,卻有傭僕伺候,才會成就這對只會撥弄琴弦的手。想起樓裡那幾個專伺洗衣的老媽子的手,粗硬如樹皮,手背上更是盤根錯結,就覺的自己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人生麼,有一失,則必有一得,安心度日便好。想到這裡,嘴角浮出一絲淡然的淺笑,笑自己十八歲的妙齡,卻已經有了一顆八十歲般蒼老的心。

    「吱呀」,房門被推開了,「顏兒,還不睡嗎?都這麼晚了。」

    「這就睡了,蘭姨。」來看她的是暗香樓的當家人蘭姨,她緩緩起身讓座,「蘭姨也沒有睡著嗎?」

    「嗯,可能是上了年紀,起夜的次數越發多了起來。你看看你,怎麼臉色越發的不好了。」

    「沒事的……」她下意識的撫了一下臉龐,好像是瘦了些……

    「我看你的精神不太好,要不明天杜大人的宴會,我想辦法讓雲裳替你去……」

    「不用的,蘭姨。」輕搖臻首,道:「我已經推掉過一次了,若是再不去就不太好了。」

    「你……,唉!」蘭姨欲言又止,「那你快些休息吧。」

    將蘭姨送至門外目送她離去,朱顏沒有進屋,只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了下來。長夜如水般靜靜的流淌,不知從幾時起,她似乎愛上了黑夜,每晚都要在這兒一個人待上一兩個時辰,放任自己的思緒,直到那浩渺夜空的盡頭。

    她是這南洋城裡鼎鼎大名的「詩妓」,每天都有無數的達官顯貴捧著各色珍寶以求博佳人一笑。錦衣玉石,風光無限。可是這又如何,在她看來,這名號中的「詩」字沒的被那個「妓」字玷污了。她一向想的明白,詩詞作的再好,也不過是個供人玩樂的妓女罷了。她也從未覺得自己不幸,正是因為自己不是尋常良家女子,她才獲得了讀書認字的機會,從小在這暗香樓裡接受琴棋書畫的嚴格訓練。只是,懂得的越多,越覺得人生荒謬而又無趣。所有的男人都爭著討她歡心,心中卻想必是輕賤她的。

    暗香樓的人都尊她一聲「小姐」,那是因為她的絕色和才華能為樓裡帶來財富;蘭姨或者是對她有著一兩分的真實感情的,畢竟是從小帶大的。但她也經常看到蘭姨命人毒打樓裡不聽話的姑娘時的凶狠模樣。人啊,都是如此!所幸她明白的早,從她六歲時被賣到暗香樓的第一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她順從聽話,寵辱不驚。因而得到了蘭姨最好的栽培,更少受了無數的皮肉之苦。即便是得知三個月後,她將被高價賣出所有權,她也沒有任何或悲或喜的表現。正如蘭姨所說,以她的容貌人才,一定有人願意將她納入私房的,這難道不是一個妓女最好的歸宿麼?總好過「洞房夜夜換新郎」吧?

    在青樓女子中,她應該算是走運的了!朱顏自嘲的想。

    暗香樓是南陽城裡首屈一指的青樓,也是整個南方最有名的銷金窟,等閒之人根本連門兒也摸不著。即使是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想要得見暗香樓的四朵名花也是要提前預約排隊的,更不用說三年前在琅琊詩會上一舉成名的「詩妓」朱顏了!既是才女,又是花魁。自從在那場賽詩會上以一篇漢賦體的文章藝驚全城之後,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並不是她的文采,也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清冷的味道,足以讓人為之顛倒。不管是在什麼樣的場合,她總是淡漠處之,冷靜自若而永遠的與人保持距離。正式這種奇特,漸漸的竟為她贏得莫名的尊敬,讓人不願去貿然侵犯她的尊嚴。南陽城的男人都知道,若在「詩妓」朱顏面前大流哈喇子表現的像個急色鬼的話,那絕對是有失身份大跌面子的,只會讓朋友同僚們看不起。

    朱顏一身素衣白裙,乘坐馬車前往南陽督政杜長青的大宅。她並不是刻意要營造出自己的清冷氣息,一開始也只是覺得和別人熱絡不起來,後來發現能擁有這樣超然的地位反而為她減少了許多可能有的麻煩。蘭姨也是由於深諳男人們「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好的」的奇特心理,所以也就任朱顏由著性子來了。名妓嘛,當然是要經常端端架子的。

    朱顏玉容沉靜,心緒卻隨著馬車的前進而略有起伏。想到前些日子聽到別人對她的評價:「完全沒有風塵味,不像青樓女子」,真真是好笑之極!這些男人們人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卻放著家裡那一票真正的良家婦女不理睬,爭先恐後的來討好她這個出身下賤的青樓女子,只為她「完全不像青樓女子」!這不是太荒謬了麼?即使是今天設宴請她的杜長青,身為受一方尊敬的南陽城父母官,竟也會不惜砸下重金延請名妓到府上赴宴,並以得到朱顏的應允為榮而大肆宣揚,真讓人懷疑他那一肚子的聖賢書都讀到了什麼地方去。這些錢若是用在賑濟災民上,怕不是能救回多少人的性命。雖說如今是太平盛世,可那自上而下崇尚淫詞艷曲的糜爛風氣,真是叫人無奈了。

    輕輕的甩了甩頭,告訴自己這些不是一個她這樣身份的人應該考慮的。別人說的也是沒錯,她還真的「不像青樓女子」呢!

    此時的杜府已是熱鬧無比,人聲鼎沸了。杜長青身處人群,正一臉春風的招呼著往來賓客。先前他花了五千兩雪花銀也沒見著朱顏一面,後經人指點,尋得一副前朝的書法大軸親自捧到暗香樓,方得佳人點頭應允赴約,自然是喜翻了心,因而邀請了整個南陽城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作陪。而受邀的嘉賓聽說會有「詩妓」朱顏到場,皆一口答應並都早早的到達杜府,恭候朱顏芳駕之餘更大讚杜長青有面子。須知朱顏姑娘從藝三年來外出表演一共也不超過五回。杜長青亦是覺得面上極有光彩,與人寒暄招呼起來連嗓門也不經意間提高了那麼幾分。

    正與幾位同僚聊的高興,有傭人匆匆來報,說是來了兩位並沒有下過帖子的陌生客人,又說是相貌不俗,氣派很大的樣子。杜長青皺了皺眉,只得向眾人告了罪,隨傭人來到府外,就見門口的石獅子旁站著兩名男子,一見之下倒讓杜長青嚇了一跳:這兩人一位身材頎長,氣宇不凡,卻是瞧著眼生;另一位長的威風凜凜的男子則決不陌生,他就是當朝的驍騎大將軍殷佑然!殷佑然剛剛年過二十就已經立下了赫赫戰功,不但肅清了曾困擾了大陳幾代帝王的邊寇,更是將帝國的版圖擴張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在他的輔佐下,同樣年青的隆運皇帝把大陳治理的四海昇平,海晏河清。周邊小國更是年年來貢,歲歲來朝。這樣的大人物,是杜長青這種級別的文官踮著腳也高攀不上的,之所以能認出他來,也是因為去年在向尚書大人述職的時候見過一次。

    杜長青滿腦子疑問卻也來不及細想,連忙躬身行禮道:「屬下見過殷大人,殷大人吉祥!是什麼風……」話沒說完就已被殷佑然以手勢制止,只聽他壓低了嗓門道:「杜大人不必客氣,在下也是皇命在身,陪這位龍爺來你府上湊個熱鬧,不想宣揚。」殷佑然說完向左側橫跨一步,露出他身後那名氣度雍容的男子。杜長青不明所以,卻也趕緊的向他行禮,這龍姓男子也就點了點頭,並不言語。杜長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求救般的看向殷佑然,殷佑然竟也不作解釋,只道:「你領路,我們進去吧。」杜長青一頭霧水也不敢多問,只好領著二人進府。他原本是個聰明人,邊走邊想,能讓殷佑然作陪的,普天之下沒有幾個人,一定是皇親國戚那個級別的,瞧他歲數比殷佑然有大不了幾歲,該不會是……該不會是當今的隆運皇帝吧?

    想到這裡,杜長青已是冷汗涔涔,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之大——誰都知道殷佑然和當今皇帝既是君臣,又是表親,更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杜長青只覺得腿肚子發軟,暗想如果真是聖上駕臨,見到自己公然召妓,還大擺宴席,那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多半是保不住了。然而皇上既是微服,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相認的,此時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他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只見大廳在望,遂拚命的穩住心神,一邊引路,一邊吩咐傭僕立刻去主席騰出兩個位子,又一疊聲的安排人把最好的茶奉上來。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大廳內。殷佑然聲名顯赫,眾人經杜長青介紹都紛紛過來見禮。另一名男子只說自己名叫龍四便沒了下文。在場來賓都是在場面上打滾的人,但見杜長青神態恭敬,殷佑然並不解釋且面色自然,就知道此人來頭不小,也都不敢多問,只口稱四爺,又請兩人坐到上席。其餘人因有兩位要轉到別的桌去,便又你推我讓的折騰了一番方才落座。這邊又有侍女送上了新沏的香茗,且又紛紛讚歎杜長青出手不凡,捨得拿出這私房好茶。正亂著呢,就聽門房奏報:

    「朱姑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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