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 上卷 第十章 死生5
    他淒涼諷刺地望著我,冷笑,「我最想要的?我最想要的……」

    他的表情太過於刺痛我的心,我不忍再看,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緒,強撐的堅強會在下一秒鐘在他面前全盤崩潰。於是我狠下心將頭擰過,大聲叫道:「停車!」

    馬車在顛簸中終於停下,我掀開竹簾,不敢回頭,生怕自己衝動反悔。牙關緊咬至發麻,我越過車伕,縱身跳下車架。

    雨下得極大,氣勢磅礡,雨點子砸在我臉上,疼得鑽心。我任由雨水沖刷盡我的淚痕,昂起胸背離馬車大步朝前走。

    約走了百餘步,忽聽遠遠地傳來呵的一聲,車轆隆隆之聲透過嘩嘩的雨聲沉悶地傳至耳邊。我心裡一涼,猛地轉身,只見茫茫天地間,那輛灰色的馬車在雨裡漸行漸遠,最終化做了一個小點。

    我頹然跌倒,摔坐在了泥水裡,感覺一顆心被人用刀子活生生地剜去了,鮮血淋漓……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悶咳,幾乎耗盡我所有殘存的氣力。我疲憊地趴在泥濘的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沙啞疼痛的嗓子裡突然有種腥甜的氣味直往上衝。我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便聽自己「咳——」的一聲,竟是噴出一口鮮紅的東西。

    那抹觸目驚心的血色隨即被雨水沖刷殆盡,只在眨眼的瞬間。若非此刻我的舌尖仍殘留那股腥澀,定會以為方才一幕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心突突狂跳,我又驚又懼,撫著疼痛的胸口愣愣無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馬車隆隆之聲飛速傳來,視線朦朧間看見方才乘坐的那輛馬車竟又返轉,轉眼奔到我面前。

    車伕從架子上跳下,奔走間高聲問道:「姑娘!你沒事吧?」我驚疑不定,無法說清此刻的心情,懵懵懂懂地任由他攙我起身,「我家主子方才半道冒雨下了車……吩咐我來,先送姑娘去尼雅滿山岡……」

    心……痛如刀絞!

    皇太極!皇太極……我終於再難自制,趴在車架上放聲慟哭。

    六月,布揚古將我許婚於蒙古喀爾喀扎魯特部貝勒吉賽,明撫順游擊李永芳以為不妥,認為既是努爾哈赤已聘之女,再許另嫁可能會再次引起與建州的衝突。然而布揚古為了拉攏吉賽,學建州那般實行滿蒙聯姻政策,故而任意為之。

    七月,在布爾杭古護送下,我換上一身簇新的大紅嫁衣,坐上了去往喀爾喀草原的送嫁車輦。然而車隊方行數里,便受阻停歇,據前方探哨回報,竟是發現建州努爾哈赤率兵三千人,屯駐南關舊地,阻擋住了去路,蓄勢待發。

    布爾杭古惶然失色,帶著送親隊伍倉惶逃回葉赫西城。李永芳見形勢危急,為防止建州吞下葉赫,勢力做大,便多方調兵,同時出面進行調解。

    七月中,努爾哈赤為形勢所迫,只得暫時息兵,退回建州。送親隊伍最後在明軍的庇護下順利成行。

    在離扎魯特尚有半日的行程時,車隊停了下來,整裝休息。我揣測這多半是在等迎親隊伍,果不其然,沒過半個時辰,便聽馬蹄陣陣,吆喝歡呼聲響徹一片。

    我坐在車內捏緊了帕子,緊張得滿手冷汗,身子僵硬得無法動彈。沒過多久,便聽一個粗獷的嗓音高聲唱了起來:

    「黃金盃裡斟滿了清涼的奶酒,捧在潔白的哈達上敬獻給你。

    遵照兄輩商定的婚事,你把寵愛的妹子許給了我——

    白銀碗裡盛滿了聖潔的奶酒,放在長壽哈達上敬獻給你。

    遵照先前預定的婚約,你把美麗的姑娘許給了我——

    騎上雪白的駿馬並肩馳騁,親愛的姑娘喲請體察我內心的隱情,

    踐守前約咱倆同返故鄉吧,願我們同甘共苦永遠和睦——

    騎上黃駱駝相依而行,親愛的姑娘喲請接受我熾烈的愛情,

    遵照前約咱倆回轉家鄉吧,願我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歌聲嘹亮,我咬著唇忐忑難安,車簾子嗦嗦打起,陪嫁嬤嬤的聲音靠了過來:「格格!一會兒就到了,您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我黯然搖頭,紅色蓋頭隨之輕擺。這時車外忽然馬蹄陣陣,像是有人騎馬圍著車輦繞圈子,我下意識地絞緊了手帕。

    「格格莫擔心,只是額駙騎馬繞車兜了三圈!」陪嫁嬤嬤心細,一邊撫慰我,一邊輕笑,「這是蒙古人迎親的習俗……格格要沒什麼吩咐,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點了下頭,簾子重新嘩啦響了一聲。沒過多久,車輪再次滾動起來,我鬱悶難當地吐了口氣,伸展開已經發麻的四肢。

    就要到了!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車輦最終停下,車簾子完全掀起,我感覺有涼風呼呼地灌進車內,陪嫁嬤嬤在我耳邊小心叮囑:「格格,額駙家的四位福晉過來敬酒,您小心接著,別灑了……」嬉笑聲中,我接過酒盅,卻不敢真喝,將酒水含在嘴裡,趁人不備,用寬袖掩著,盡數嘔在了帕子上。

    「格格!該下車了!奴才扶您……」

    我心裡一顫,身子緊繃著從車裡慢慢騰挪出來,腳下完全沒有著地的實在感,感覺像是踩在雲端裡,輕飄飄軟綿綿的。

    一會兒進了一團香氣撲鼻的地方,臉上蓋頭突然毫沒預兆地被揭了去,我吃了一驚,只見滿眼亮堂,刺得我眼眸一時難以視物。

    面前站了個年紀五六十歲的老嬤嬤,慈眉善目,穿了身鮮亮的蒙古長袍,正笑吟吟地望著我。

    我驚魂未定,那邊陪嫁嬤嬤已小聲地對我說:「格格!這位是您的分頭嬤嬤,以後您也該管她叫『額吉』……」蒙古人管母親叫額吉,這我事前已聽說過,但卻不知這位分頭嬤嬤又是個什麼樣的身份。

    正遲疑間,分頭嬤嬤已然笑道:「新娘子!讓額吉給你綰頭!」說著將我的把子頭拆下,熟練地梳成蒙古婦人的髮髻,然後在我臉上罩了層半透明的鮮紅頭紗。一會兒上來兩個嬤嬤,替我更衣,脫去我鮮紅的女真嫁衣,換上件桃紅色的蒙古袍,腰扎寬闊的綠綢帶,腳上的寸子繡鞋也被除去,改蹬長筒馬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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