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 上卷 第八章 迷失2
    我驚呼一聲,眼睜睜地看著天地倒轉,下一刻已穩穩地落在努爾哈赤身前。我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雙手微微發顫地抓著他的胳膊。

    「東哥!東哥……」他張狂地大笑,馬蹄踏處,周圍的百姓紛紛閃避。

    我耳邊充斥著倒灌的呼呼風聲,皇太極孤傲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沒來由地心裡一痛,忍不住大叫道:「玩夠了沒有?放我下來!我可不是你的玩物,任由你搶來拋去的!」

    馬兒灰嘶一聲,硬生生地原地勒停腳步。

    努爾哈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半天,皺眉,「不過出去了兩月,不只心野了,連膽子居然也練大發了!嗯?」

    我毫不避視他的目光,冷笑,「爺真是說笑了,東哥出去轉了這一趟,不正好稱了爺您的心意麼?」

    他臉上怒意乍現,一把卡住我的脖子,我的頭被迫仰高,他手勁只是略略一緊,忽而鬆開。

    「為什麼總要挑釁我的耐性?你是想考證我對你的底線?為什麼你就不能像阿巴亥那樣,乖乖地待在我身邊?」

    「因為……我是我!我永遠做不來阿巴亥!」我喘了口氣,頸上的疼痛真實地存在,我顯然已經撩撥出了他的怒氣,可是,有些事情還是必須清楚明白地說出來,「爺!這是約定——你我的約定!我沒忘,爺可曾忘了?」

    他猛地一顫,面色微變。

    「不管我當日有否從拜音達禮手中逃脫出來,他擄劫你的未婚妻子已成事實,你大可……」一句話未說完,他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將我從馬背上掀了下去。

    我痛呼一聲,跌坐在堅硬的地上,左腳一陣劇痛,之前崴到的腳踝被全身重量壓了一下,疼得我額頭冷汗直冒。

    「你……」他臉上有怒有痛,有愛有恨……種種複雜的眼神在他眼底交匯,「我今日算是徹底明白了,你的那顆心原是鐵石做的……好!好!很好!」他唇角抽動,顫顫地冷笑,忽然一夾馬肚,呵的一聲駕馬揚塵而去。

    望著他含憤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我心裡反而鬆了口氣,只是左腳疼得實在厲害,稍稍一動,便痛徹骨髓。

    這時城外也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路過,只是方纔的情形太過駭人,每個人都目睹他們英明神武的淑勒貝勒將我這個女人拋棄至此,這些平頭百姓自然不敢多事過來理會我。

    我不禁苦笑,難道說要在這裡坐到天黑不成?

    得得得……一陣馬蹄聲在我耳邊響起。

    難道是努爾哈赤又回過來了?我愕然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匹通體黑亮的烏騅。

    「上來吧。」聲音冷冷的,然而皇太極的眼中卻已有暖意,「笨女人!」

    我咧了咧嘴,嘀咕:「我哪裡笨了?」身子稍稍一動,絲地吸了口氣。

    「怎麼了?」他這才注意到我的不對勁,隨即騰身躍下馬來。

    「可能崴到腳了。」

    他蹲下身子,用食指和大拇指在我左腳踝輕輕一捏,我疼得左腳一抽,他嗯了一聲:「未曾傷及骨頭,不妨事。」

    我惱怒地將腳上的鞋子脫下,扔出老遠,「這東西真是害人匪淺!」

    「是你自己不好,卻拿鞋子撒氣。嘖……你還真是孩子氣!」

    我氣結。他以為他多大個人啊?居然……說我孩子氣?我氣呼呼地正要搶白他一頓,忽然身子懸空,竟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這……這種感覺超級怪異!長久以來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小的時候我經常抱他哄他,可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反過來被他抱!

    「抓緊了!摔下去我可不管!」他將我放上馬背,把韁繩塞到我手裡,然後翻身坐到我身後。

    兩人共乘一騎,緩緩向赫圖阿拉城踱去,「東哥,你還真是個會不斷惹出麻煩的笨女人!」

    明萬曆三十五年春,因在烏碣巖立下赫赫戰功,舒爾哈齊被賜封號為達爾漢巴圖魯,長子褚英,奮勇作戰,賜名為阿爾哈圖土門,次子代善與其兄併力殺敵,擒斬烏拉主將博克多有功,賜名為古英巴圖魯。

    據說當日政殿之上論功行賞,眾將對舒爾哈齊得賜達爾漢巴圖魯頗有微詞,褚英甚至當面指責舒爾哈齊的正藍旗在烏碣巖大戰中故意延緩支援,不配合攻擊。

    褚英的指責極具殺傷力——舒爾哈齊在建州的勢力和威望僅居於其兄長之下,可是從繼位人選上考慮,努爾哈赤將來勢必會選自己的兒子,而非這個弟弟。舒爾哈齊若想得到建州,首先便要想辦法解決掉褚英和代善這兩塊絆腳石。

    當日局面鬧得相當僵,我雖未曾親見,但是事後整個內城都傳得沸沸揚揚。

    努爾哈赤未曾責難於舒爾哈齊,而是將過錯全部轉嫁到了常書、納各部二人身上。這手殺招雖未傷及舒爾哈齊,卻也等於著著實實地扇了舒爾哈齊一個耳光。

    於是,任憑舒爾哈齊再老成有城府,也不免情緒激動起來,竟當場揚言:「若要殺了他二人,不如先殺了我!」最後常書和納各部因為他的這句話沒有被斬殺,卻被判罰白銀百兩,沒收全部所管的牛錄,這無異於變相削弱了舒爾哈齊的兵權。

    當我聽著這些流言飛語,經由一個下人口中傳述而出時,不禁惋歎。此時的赫圖阿拉城分明已是暗濤洶湧,巨浪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打來。

    回城後,我被安置在別殿居住,其間未曾見到葛戴。約莫過了七八天,葛戴才終於回來,一進門便挨著門框,怯怯地似笑非笑地瞅著我。

    我喜出望外地撲過去抱住她,她卻像是受到百般驚嚇似的彈跳起來。我這才發覺原來在她厚厚的棉衣之下,掩蓋的竟是纍纍傷痕。

    「誰打的?」我飛快捋高她的袖子。

    「不疼。」她輕笑著說,眼裡漸漸落下淚來,「能再見著格格,奴婢……死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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