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 上卷 第七章 斐優17
    寒意欺人的夜裡,月輝清冷,眼前的男子令我心緒紊亂。我有滿腹的話想要傾訴,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唯有無語。

    沙沙的腳步聲突然靠近,「是阿步麼?」

    我驚跳起來,慌亂應答:「是我。」匆匆忙忙地撇下代善,從岩石後跑了出來。

    烏克亞獨立在雪地裡,「我等了你好久,總不見你回來……」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毛氈斗篷,話語一頓。

    我立即醒悟,臉上微微一熱,「走吧,先回去再說。」

    走了十餘步,腳步稍緩,忍不住回眸搜尋那道熟悉的影子,可是夜色漆黑,疊影憧憧,卻哪裡分得清哪是人影,哪是樹影?

    若非肩上的斗篷體溫猶存,我幾乎以為方纔的一切不過是我一時的幻覺。

    天方破曉,安逸的軍營中忽然起了騷動,原來竟是對岸的烏拉兵拉開了陣勢,放眼望去,黑壓壓的看不到頭。

    己方將士看到對岸敵軍人多勢眾,不免露出怯意,如此緊要關頭,若是軍心動搖,豈非未戰先敗?

    我遠遠地站在軍營後,正暗自焦急,忽聽三千將士齊刷刷地爆出一聲呼喝,然後歡聲雷動,振臂高呼,竟是分外振奮人心。

    我又是激動又是好奇,忍不住爬上一駕車轅,高高地站立遠觀。

    只見正紅主旗颯颯迎風飄動,代善站在高處,揮手致意,朗聲高呼:「……阿瑪素善征討,今雖未至,然我兄弟二人領兵到此,爾眾毋得愁懼……烏拉貝勒布占泰早年被我建州擒捉,鐵鎖繫頸,收而養之,免死而後助其遣歸主位。年時未久,布占泰其人依舊,此人性命乃從我等手中釋出,何足為懼?爾勿以此兵為多,天助我建州之威,淑勒貝勒英名夙著,此戰必勝……」

    隨著他情緒高昂的話語,群起鼓舞歡呼。轉眼語畢,即有扈爾漢、費英東、楊古利等大將率眾而出,在代善面前單膝點地,誓約:「吾等誓死效忠!」這無疑是在燒滾的油鍋中加了一瓢水,油鍋頃刻間炸了!

    建州和瓦爾喀的兵卒將士一個個精神振奮,激動莫名。就連我這個局外之人,遠遠地見了,也不禁熱淚盈眶,激動得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在這種情緒高漲、軍心大振的情緒下,建州兵卒竟然開始主動出擊,奮勇渡江。前方殺聲震天,在滿目皚皚冰雪的天地裡,那樣的場景,仿若夢幻虛影……

    緊緊抓握雙拳,我神魂激盪。

    這便是戰爭!冷兵器時代的戰場,馬革裹屍,血灑疆場……

    鍾城烏碣巖之戰,由午前開戰,拼至日暮,建州將士越戰越勇,戰況慘烈,烏拉兵雖有一萬之眾,卻被追殺得潰不成軍,節節敗退。到得夜晚,忽而天降大雪,風雪交加,天氣異常惡劣。

    我焦急萬分地苦熬了一夜,到得天明時分,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偷偷溜出帳外,騎馬沿著江邊一路巡視。

    但見厚厚的雪地裡一片狼藉,烏拉兵的屍體隨處可見,殷紅的血和著泥濘的雪,情景何等慘烈!

    我心有惻悸,雖不忍睹,但所到之處,無不屍橫遍野,滿目瘡痍。

    少頃,建州班師回營,雖然士卒狼狽,神情間難掩疲乏之態,但人人興致勃發,滿面歡笑。

    最後清點戰場,因昨夜天寒,烏拉傷兵凍斃甚多,連同戰死之人就有近三千人,而在圖們江這一側的,竟有五六千人,合計約七八千人。建州俘獲戰馬五千匹,盔甲三千副,戰果豐碩得驚人!

    然而此戰始料未及的是,褚英身負重傷,最後竟是被費英東等人勉強抬了回來,僥倖得一活命。

    當我聽到消息,找到褚英營帳掀簾進入時,裡頭已經聚滿了人。每個人都是寡言少語,氣氛凝重得有些窒息。褚英面色慘白,只是默不作聲地躺在毯子上,任由醫官療傷。

    我站在他們一大群人身後,正感進退為難,忽聽有女子嚶嚶的哭泣聲逸出。扈爾漢大嗓門不耐煩地吼道:「大阿哥,不是我說你,這次險些壞事……你至於為了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麼?若非二阿哥見機行事快,一刀砍了博克多的腦袋,你早被他們父子兩個聯手……」

    「夠了,扈爾漢。」代善不溫不火的簡單一句話,竟神奇地壓住了扈爾漢的火爆脾氣。

    那女子的抽泣聲越哭越響,終於褚英不耐煩地發出一聲低吼:「煩不煩哪!滾出去!」許是喊的時候使力太過,竟迸裂了傷口,醫官嚇得摀住流血不止的傷處,連連低呼:「爺……稍安……」

    於是代善淡然吩咐:「你先出去吧。」

    那女子低低地嗯了聲,悶悶地說:「那……那我走了,你……你別再罵人了,小心傷口……」

    褚英厭煩地扭過頭。

    那女子慢慢從人群裡走了出來,我驚愕地瞪大了眼,「阿丹珠?!」

    「步姐姐!」滿臉憔悴的阿丹珠一見我面,便飛身撲進我懷裡,委屈得放聲大哭。我連忙摟住她隨口說些安撫的話語,可是腦子裡卻渾渾噩噩的,目光觸及褚英火辣辣的眼神,心裡一緊,頓時恍然。

    「這位是瓦爾喀策穆特赫貝勒家的小格格吧?」舒爾哈齊沉沉地開口,老成銳利的眸光從我臉上慢慢滑過,「若是大阿哥當真喜歡,便由我來保個媒,想來策穆特赫不至於不給我這份面子……」

    阿丹珠停止了哭泣,一張梨花帶雨般純美的小臉上羞得通紅,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傳遞出難掩的喜悅。

    「我不要!」褚英斷然拒絕,一點也不賣額其克的面子,「哪個說我要她了?」

    他的目光仍是死死地盯在我的身上,我心裡一寒,打了個顫,忙說:「阿丹珠,我們回去吧!」邊說邊伸手去牽她的小手。

    誰知阿丹珠聽了褚英的話後,咬著下唇,氣得嬌軀直顫。但隨即,她高高地昂起頭,「我就要嫁你!你若是不喜歡我,為何又要冒死趕來救我?總之,無論你現在說什麼我都不會放在心上,這輩子除了你,我阿丹珠誰都不嫁!」

    全場呆若木雞,好半天扈爾漢咂吧著嘴說:「這小姑娘夠爽快!倒有些蒙古妞兒的味道!」

    「得,這下子回赫圖阿拉可有得熱鬧了!」費英東呵呵一笑,伸手搭在楊古利肩上。

    「是啊,回城辦場喜事,順帶喝慶功酒……」

    扈爾漢一聽酒便來了勁,「哎,哎……要說慶功酒啊……」

    「那個胡達利真孬,他老子倒還算是條漢子,可惜不及二阿哥……」

    「……胡達利死得太便宜了,費英東,你那一刀未免太便宜了這小子……」

    「……我說那個常柱和胡裡布倒是把好手,只可惜跟錯了主子,這回活捉了他倆,不知……」

    眾人七嘴八舌地嘈鬧成一團,我早已無心理會,一心只是拖著滿臉通紅的阿丹珠往外走。

    「步姐姐……他是喜歡我的吧?」出了門口,阿丹珠緊張地問我。

    望著她那雙充滿熱情和期待的眼眸,我頓時茫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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