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石遺
    五十七歲的張之洞給譚延闓的感覺並不好——後世的歷史教科書上也有這晚清重臣張之洞的照片,上面的張之洞可是威風的緊,可惜現在他看到的張之洞矮小瘦弱,一點也沒有照片上那麼威風凜凜。失望歸失望,人不可貌相這個道理譚延闓還是懂得,尤其是這個老傢伙手裡面掌握著自己最想要的漢陽鋼鐵廠還有近代軍工史上赫赫威名「漢陽造」的漢陽兵工廠,就算讓他拍馬屁說張之洞是俄國大力士的身材,他也會捏著鼻子認了。

    「晚生延闓,拜見香帥!」譚延闓彎腰行禮說道。

    正和王懿榮寒暄的張之洞聽後轉身看看他說道:「莫非是湖南解元譚延闓譚組安?!」

    王懿榮笑著說道:「香濤,此子正是譚組安,說來也巧,組安可是發現了一樣了不起的東西呢,這不拿過來請你過目!」

    「呵呵,老夫可是常聽湯生念叨你,誇你是絕世奇才,不僅文章寫得好,辦洋務更是一個好手。石遺雖未曾和你謀面,但是對你的《勸學篇》可是讚不絕口,老實說要見見你這個湖湘第一才子……湯生這次沒有隨老夫來京師,石遺可是來了。來人,快叫石遺過來……」張之洞的心情顯得非常不錯,對譚延闓也是非常的熱情,不知道的可能沒有什麼,但是想到在兩湖的官員們面見張之洞受氣的事跡,恐怕他們要大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石遺……」譚延闓疑惑的問道,因為他和梁鼎芬、辜鴻銘交好。尤其是辜鴻銘時常和他有信件聯繫。所以對張之洞地幕府情況比較清楚,不過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字「石遺」地人……

    「呵呵,這是老夫前幾個月剛剛得到的一個福建才子陳衍。曾做過劉銘傳的幕僚,前湖南學政張亨嘉和現在地江標對他的才能都是讚不絕口,充入老夫幕友之後更是得力臂助……」張之洞熱絡的說道。

    「香濤,你來看看這樣寶貝,這可是組安在彰德府弄到的好東西,保證你會沉迷其中!」相對於張之洞。王懿榮則更像是個學者,在他的眼中甲骨文可比「幕僚」、「政治」要重要的多。

    「哦?」張之洞帶上西洋老花鏡,從王懿榮手中接過兩片發白地龜板,看到上面有些刻痕,再看看龜板的形狀兩下一拼居然是一塊完整的龜板,上面刻著十五個「字符」,張之洞當下驚呼:「這莫非是字?!」

    王懿榮和譚延闓相視一笑,王懿榮說道:「不錯。這正是字,而且還是殷商時代的字。香濤,這你可從來沒有見過吧?!」

    譚延闓上前用指頭指著龜板說道:「這上面應該刻著十五個字,這龜板落到晚生手中也有好幾個月了。晚生認出來三個,太學師一會功夫便認出了五個字……喏。這個便是『雨』字,是能夠認出來最為複雜的一個字了,太學師第一個認出來便是此字……」

    王懿榮曾三任翰林院庶常館教習,三為國子監祭酒,「諸生得其指授,皆相勉為實學」,時人稱其為「太學師」。他光緒九年就任翰林編修了,譚延闓不過是個解元,翰林乃是天下士子眾望之地,輩分是萬萬亂不得的,稱呼王懿榮為「太學師」一點也不為過。

    張之洞此時更像是一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兒童一般,讓家僕將電燈移近到一張八仙桌上,把兩塊龜板合併到一起坐在桌旁仔細驗看,對此譚延闓只能是輕微的搖搖頭——張之洞是個能吏,但他更適合做個學者而不是官員。

    看到張之洞這幅用功勁,想來在四川當學政地時候為了想一副對聯苦思兩晝夜的事情是真的,這個時代的官員如果是正派地話,總免不了另外一個身份——學者。若不是對於一些問題受到儒家思想影響太深以至生出了錯誤的判斷,他確實是能夠幹一番大事業地,即便如此他在湖北搞的那些洋務辦的像個衙門一般,但是基礎和底子已經擺在那裡了,打個對折依舊是了不起的事情。

    此時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穩步走入客廳,譚延闓回頭看看他後試著問道:「可是石遺兄?在下茶陵譚延闓。」

    那個中年人聽後微微一笑:「在下陳衍陳叔伊,督署裡都叫我石遺。呵呵,常聽湯生談論組安如何如何,在下也是久讀大作,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組安,石遺曾做《說文舉例》和《說文辯證》,詩文也是寫得極好的,與你並列的陳寶箴之子陳三立可謂是雙壁……」王懿榮看到張之洞沉迷於那兩塊龜板,知道這個內弟的毛病又犯了怠慢了客人,遂為譚延闓介紹陳衍。

    「太學師誇獎了,比起《勸學篇》,在下的那

    算不得什麼了,眼下富國強兵傚法西學,組安的《勸適宜之際。湖廣總督督署幕友廣為傳看讚不絕口,今日見到組安說不得也是石遺的福氣。」陳衍笑著說道。

    王懿榮是個清流,在對待洋務派上倒也沒有像倭人那樣一切排斥,說起來更像是孫家一般,屬於不支持、不提倡、有限選擇、出現弊病堅決抵制的那一派。陳衍的經歷倒是和譚延闓手下的沈靜與陳飛一般,都是屢試不第,後改為西學,以科舉出身學習洋文翻譯洋作,不同的是沈靜陳飛還有過從商經歷,最後還是與陳衍一般投入實權派麾下來作幕僚施展生平所學。

    陳衍他們的經歷也是現下讀書人一種比較流行的趨勢,對科舉考試失望後遂另尋門路曲線救國來實現自己的治國夢想,說到底陳衍這手還是更多偏向劉銘傳的對頭左宗棠的道路——昔日名不見經傳地左宗棠正是投身於湖南巡撫駱秉章幕府,得到駱秉章地賞識後作了湖南的「真巡撫」,以此為發跡點扶搖直上最終達到了人生輝煌的頂點。譚延闓雖說有個好老爹。但是嚴格算起來他也是幕僚出身。以此得到了老爹地賞識才會有今天的,對於這些幕僚的心思他倒是理解的很,不過有幾人能做到左宗棠那個水平就是一件值得斟酌的事情了。

    譚延闓看到陳衍這麼誇獎自己。連說:「不敢!不敢!」

    「早聞組安在軍機處做章京,今日為何來此?」陳衍問道。

    「早先幾個月的時候,在下在京師閒逛在同仁堂買了幾塊『龍骨』地藥材,發現上面有刻痕,在一打聽這些龍骨都是出自彰德府小屯村,那正是殷墟遺址。遂大膽猜測這些刻痕乃是殷商祭祀所用,上面刻的痕跡就是當時的文字。隨後請教太學師,亦得到認可,這不正巧香帥在京師,太學師便帶在下來請香帥教益……」譚延闓笑著說道。

    —

    「哦!」陳衍頗有深意的看看譚延闓笑著說道:「這可是件大事情,可惜這龍骨只有一塊,已經被香帥給霸佔了,我要想看看說不得還要等上幾天了。」

    譚延闓就這麼巧在張之洞入京後通過王懿榮來張之洞的府上?陳衍在心中對這個理由是絕對不信的。要騙騙王懿榮這個學究還沒有問題,但想要瞞過他的眼睛是不大可能的。譚延闓來拜訪張之洞無非是為了湖北地洋務產業,再就是眼前的中日戰爭了,後者的面更大些。畢竟湖北紡織官局已經落到譚延闓的手上了。

    只是轉瞬間,對於譚延闓地來歷。陳衍就轉過了好幾個念頭,而譚延闓從陳衍的眼神中也覺察到了什麼,對此他並不以為意——能夠上張之洞地門的,有幾個沒有特殊目的?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況且自己來這裡是做正事的,無論是漢陽鋼鐵廠也好,還是目前的中日戰爭也罷,況且自己的背後便是恭王奕訢和李鴻章,無論誰想要插手中日戰爭,從外交、政治到軍事行動想要繞開這兩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之洞上章想用兩三千萬兩銀子買通英國來平息戰爭,這個主意說不上好壞,在譚延闓眼中若是這個辦法真的能夠誘惑英國人出力將中日戰爭擺平也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儘管窩囊了點,但總比便宜日本人兩億兩白銀外加朝鮮和台灣要划算的多——當然現在的戰爭局勢遠比歷史上的甲午戰爭對中國有利的多,就算真的和日本人談判所達成的協約很有可能不是歷史上那個臭名昭著的「馬關條約」了。

    「無妨,石遺兄若是真的對甲骨文有興趣,在下這幾個月也收集了不少龜板牛骨殘片,石遺兄所需小弟哪裡敢推辭?況且這甲骨文乃是殷商時代的中國文字,中間失傳了這麼長時間,想要破譯這些文字,一兩個人是遠遠不夠的,在下的想法是原本在兩湖各建的書院經費乾脆用在香帥開辦的兩湖書院上,這樣也可以節約不少經費,同時再捐出兩車甲骨,由書院先生來專門整理,集兩湖才學高士之力來破譯甲骨文的奧秘……」譚延闓想了一會說道。

    「哦?!這可是一大善舉啊!」王懿榮笑著說道。

    陳衍點點頭,倒是沒有王懿榮這麼高興,但也覺得這確實是一件非常不錯的想法。兩湖書院經費主要出自湘、鄂兩省茶商捐貲,故名「兩湖書院」,專取兩湖士子入學肄業,每省員額兩百名,另為報答茶商資助,專錄商籍學生四十人。光緒十七年,張之洞札令湖北、湖南兩省學使通各屬,選調才識出群、志行不芶的秀才各100人學,因茶商捐助辦學,另收錄茶商子40名。課程分經學、史學、理學、文學四門,還可兼習有關

    另設算學、經濟兩門為兼習課。

    譚延闓肯將珍貴的甲骨文原片捐贈給兩湖書院,這無形中便會為兩湖書院吸引來一大批的名流大儒,在學界兩湖書院亦會因為這些甲骨殘片揚名中國現今書院。譚延闓的十萬兩銀子注入兩湖書院,毫無疑問將會大大提升兩湖書院的規模,讓兩湖書院能夠資助更多的學生來完成學業。

    「不管這個譚組安來意如何,這份誠心倒是難能可貴。不過下了這麼大地本錢只怕是所圖亦會不小!」陳衍心中暗暗想到。陳衍與辜鴻銘不同。辜鴻銘從小就在國外出生長大然後才回國效力,對於這些歪門路數認識絕對沒有陳衍想地深。

    「組安,你打算如何安置湖北紡織官局呢?」

    「石遺兄。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不過在下以為最好是交給抵羊紡織廠的那些股東來去辦理此事,一是在下身在京師,諸多事務纏身無法離開;二是在下並不精通商務,能夠做到地便是搭起一個唱戲的檯子,然後好好的保護這個檯子。至於演什麼戲還是要看戲班來做的,他們雖然是商人,但是在商言商十個延闓加起來也未必有他們一隻手厲害。術業有專攻,在下想來商人經商總比我們這些人要強上不少吧?石遺兄以為如何?!」譚延闓笑著說道。

    「說來也是慚愧,湖北紡織官局開辦也不算晚,只是積弊重重,再加上碰上棉紗價格飛漲,這佈局虧損愈發嚴重了。不僅是織布官局,就是漢陽鋼鐵廠已經五六百萬兩銀子投下去,到現在依舊沒有完全建好,投產的部分也沒有盈利……」陳衍看著譚延闓的雙眼。後面關於漢陽鋼鐵廠地事情彷彿是他無心說出來的一般。

    譚延闓和辜鴻銘意氣相投,不論是在廣州還是北京。他們兩人都保持著密切的信件聯繫,前段日子從天津到北京的時候他還特意給辜鴻銘發電報告訴他新的住址和最近的近況。從辜鴻銘的來信中,譚延闓一直關注漢陽鋼鐵廠的情況——張之洞來京日期推遲了幾天,就是為漢陽鋼鐵廠去籌銀子去了,中間還有大約一百萬兩銀子地缺口,張之洞去找湖北巡撫譚繼詢想辦法,可惜幾年鄂西幾個州縣遭遇旱災,府庫中已經沒有多少銀兩周轉,只是從江漢關抽出二十萬兩銀子來,但還是於事無補。

    「看來張之洞那邊快要頂不住了!」譚延闓聽後暗自想到,其實在辜鴻銘的信件中也隱隱約約的有意思希望譚延闓出手,不過到底是解一時燃眉之急還是徹底接手漢陽鋼鐵廠,這就要看張之洞的心意了。

    譚延闓用眼角看看不遠處正在研究甲骨文地張之洞,看見張之洞也略微抬抬頭,最終沒有向這裡望來,只是和旁邊的王懿榮推敲甲骨文地關節,但是看樣子也有點心不在焉,顯然是受了這邊陳衍的話的影響。

    「漢陽鋼鐵廠規模氣局十分龐大,香帥也是下了心力,湯生也常說湖廣總署上下為此耗盡了心力……最近翁師傅那裡主張凡是沒有盈利的洋務產業皆都推行官督商辦之策,可是漢陽鋼鐵廠還沒有完工徹底建成,若是也遵循這個政策顯然有些冤枉……」譚延闓也是借坡下驢和陳衍玩太極推手,看看對方的底牌到底是什麼意思。

    翁同龢最近是忙於中日戰爭,但是也沒有忘記湖北的張之洞——每年都是近百萬兩銀子的投進去,到現在已經達到五六百萬兩的規模,而且催款的片子是一張結一張,每張的數額動輒都是十萬兩計算,莫說他和張之洞的關係本來就有些緊張,就是相交莫逆也要翻臉的。在慈禧太后萬壽慶典花錢如流水的局面下,翁同龢雖然沒有明說漢陽鋼鐵廠必須關門,但是任誰都知道這一主張是針對湖廣總督張之洞辦鋼鐵廠花錢無數的。

    陳衍聽後皺了皺眉頭,而八仙桌那邊的張之洞乾脆站起身來將老花鏡摘下說道:「商人奸詐,唯利是圖,鋼鐵廠關係國計民生,交給他們去辦,能讓人放心麼?翁常熟此論實在是荒謬!」

    譚延闓心中一動,聽了張之洞的話後轉過身來,拱手說道:「無商不奸,這也許是一種偏見,其中一些商人也是熱衷道義的。晚生也長讀列強國家一些大商人的發家歷史,發現這些列強國家中的商人也是有區別的,也有奸商更存在儒商,有小奸大儒的商人,也有先奸後儒的商人……形形色色的商人充斥其中,而且越是大商人,越有可能是儒商,就連恨他們的人也不得不在罵他們的同時,還要讚揚他們的品德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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