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隱憂
    辜鴻銘搖搖頭苦笑著說道:「組安真是奇才,這個問題卻是從來沒有人想過,不過組安現在提出來後,仔細一思量也確實如此。我在香帥幕中從事多年,就從這鋼鐵廠籌劃開始建立之後,香帥和我們就為了這銀子幾乎都要愁白了頭。當初若是悉心安排,按照這個順序來發展的話,確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財政窘迫。」

    譚延闓安慰的說道:「鋼鐵企業所產生的利潤遠非紡織業可以相比,香帥把這鋼鐵廠建起來之後運作一段時間所產生的利潤便足以給以後的洋務實業提供後續資金了,不過困難幾年這是肯定的。我這次來湖北也是先考察一番,然後再作考慮,想在回去之後在湖南或是福建、浙江開辦洋務實業,當然和香帥所做的自然不能相比,只是進行一些嘗試罷了。」

    辜鴻銘聽後非常有興趣的問到:「組安打算興辦那些洋務實業?」

    「還沒有最後確定,不過有幾項可以作為選擇。興辦洋務實業肯定離不開資金,這件事我還沒有和家父商量過,若是家父支持的話,那可以採用官督商辦的方法引進西洋設備建立繅絲廠、紡紗廠、制麻廠和織布廠,當然考慮到香帥這裡已經有了規模不小的織布廠,自然這織布廠將會建立在江浙一帶,其餘三廠可以在湖南建廠;家父若是不同意依靠官府力量來興辦洋務實業的話,那我就自己掏錢建廠一個個慢慢來!」譚延闓笑著說道。

    辜鴻銘笑著說道:「那令尊一定不會支持,要知道令尊對你在科舉考場上期待可是甚高啊!」

    「科考之事對我而言壓力不是很大,唯有讀書唄,我最不怕的便是背書,聽聞湯生兄可是此道高手啊!」譚延闓笑著說道。

    「那還是我剛到西洋的時候,因為語言不是很通,所以便用著死記硬背的方法來學習外語。」

    「不管怎麼樣,繅絲廠是必須要建立起來的,這對於國家有著非常大的好處,要知道我們的近鄰在生絲出口這方面可是佔了大頭,為其換來了非常緊缺的資金。這塊肉說不上我譚延闓也要分上一塊,我就不信我用最好的機器加上蠶繭也是兩湖所盛產,綜合下來這生絲成本定然要比他們低,壓制他們在這方面的市場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譚延闓有些嚴肅的說道。

    「我們的近鄰?組安莫非指的是日本?!」辜鴻銘問到。

    「不錯,日本經過明治維新之後,國力已經日趨強盛,加上日本立足島國,物產資源貧乏,加上各種自然災害頻繁爆發,使其國民上下都有著一種迫切的生存危機感。日本強盛了就必然會擴張,而且是朝大陸上擴張,縱觀周邊,最佳的選擇莫過於我們這個老大中國了。所以任何能夠打擊到日本的產業,我譚延闓都有興趣去做!」譚延闓肅容說道。

    傳聞辜鴻銘生性風流,娶了個日本老婆,還特別愛逛妓院,當然逛妓院和他在西洋的留學經歷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據說辜鴻銘的外國養父故意把他安排在一個仰慕中國文化的法國著名妓女家的隔壁,藉著向這位名妓傳授中國文化的機會,讓妓女給他講解現實中的政治——來拜訪這位妓女的人可都是政界的頭面人物,所以辜鴻銘最初的政治課是這個名妓來傳授的。

    辜鴻銘逛妓院到底是真風流還是真下流,這對譚延闓來說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教育方式也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就像現在中國最著名的「紅燈區」北京八大胡同一樣,每天晚上北京有多少高官化裝出入其中,若是有個在八大胡同中的名妓作朋友,那將會是一筆非常寶貴的政治資源。當然譚延闓對此也就是想想而已,他前生的時候哪怕三十多歲都沒有結婚,也沒有想著去這種聲色場所來解決問題,他不是聖人,但卻有著極強的自制力,對於愛情的美好嚮往使他對逛妓院這種事還是挺反感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辜鴻銘的外國養父手段想法比一般人要高明的多!

    「湯生兄,你應該注意到最近幾期的《強學文摘》中都有很大一部分內容介紹的是有關日本的內容,你知道為什麼嗎?」譚延闓看到辜鴻銘若有所思便問到。

    「請說!」

    「從光緒六年起,日本就開始重視加強陸海軍的實力,尤其是在光緒十六年起,日本更是將國家財政的六成都用來發展陸海軍,尤其是海軍實力增長的極為迅速。前段日子我在福建的時候,聽說一則有關日本的傳聞……」

    「什麼傳聞?」

    「日本明治天皇決定每年從自己的宮廷經費中撥出三十萬元,再從文武百官的薪金中抽出十分之一,補充造船費用!你知道現在我們中國舉國上下在做什麼嗎?!」

    辜鴻銘嘴裡面有些發苦的說道:「太后六十大壽……」

    「哼哼!」譚延闓冷笑了一聲說道:「官場上有句非常有意思的名言是關於當今太后的,不知道湯生兄可知否?」

    「什麼名言?」

    「逢甲不利!呵呵,雖然是個笑談,不過我觀當今氣象,恐怕明年會有暴雨來臨,不知道我們這個老大中國能否挺得過去?!」

    辜鴻銘嘴角勉強的笑了笑說道:「也許沒有這麼倒霉吧?!」

    「在下現在對日本的一舉一動都非常關心,湯生兄可知半個月後到達武昌府的無煙火藥生產設備麼?其實我從德國總共弄了兩套回來,第一套在三個月前便先照顧北洋送過去了,現在無煙火藥廠已經建起來了吧?危局之前不是我輩所能夠左右的,但能夠盡一分心力便是一分,不過對於未來我還是非常的擔憂……」譚延闓有些頹唐的說道。

    辜鴻銘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近十六七歲的少年居然如此了得,可惜面臨現實他們同樣是無能為力。譚延闓見這次談話因為涉及到日本問題而顯得有些沉悶,沒有辦法,對於甲午戰爭他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只要一提起日本他就有些咬牙切齒,可惜偏偏現在他卻沒有這個實力來參與這種高層決策。為了緩和兩人的談話氣氛,譚延闓立刻挑選了幾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來轉移兩人的視線,不過談話到了這個份上,大家也都沒有多少談興了,聊了一會後,辜鴻銘便起身告辭了,但是他在臨走前還是向譚延闓保證,將會促成他和張之洞的會面。

    「也許我該挑個時間北上去天津看看老李同志,也許會有更大的收穫也說不定!」譚延闓在送走辜鴻銘之後,心中暗自想到。

    歷史上的甲午戰爭已經一天比一天近,想要在短短的一年時間內改變這個戰果是不可能的,不過若是能夠給予日本造成一定的創傷,迫使其在談判桌上不會佔據絕對上風,《馬關條約》的損失更小一點,譚延闓也就知足了。

    就譚延闓所知道的甲午海戰,陸上朝鮮戰場上的失利是因為葉志超貪生怕死臨陣脫逃所造成的,而海上北洋水師與日本聯合艦隊的戰鬥失敗的原因有很多,不過因為北洋水師已經從兩年前便已經停止了進口炮彈,而自己的軍工生產被一些貪官污吏所把持,保家衛國的炮彈裡都敢用實心彈或是乾脆以「降低成本」為名填充沙子!

    對於海戰,譚延闓是沒有辦法的,只有捐贈設備生產更大威力的無煙火藥設備,能不能在海戰中起多少作用,這就要看天意了。不過要是對付葉志超的話,他還是非常有辦法的——他前生的醫藥學博士名頭可以濟世救人也可以讓一個人在不知不覺中減壽十年,幹掉葉志超對於譚延闓來說難度並不大。也許清廷會再派一個貪生怕死的將帥去統領朝鮮戰場上的清兵,這種可能性非常大,但是對於譚延闓來說能夠做到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天還沒有黑,中午剛剛離去的辜鴻銘又返回客棧,這次他來是代表張之洞向譚延闓發出邀請的。張之洞在得知譚延闓已經到了武昌府,感到非常高興,一方面由於他對譚延闓所開辦的《強學文摘》非常看重,後來又有戒毒丸,要知道張之洞對於鴉片是立場非常鮮明的主張禁絕的,在陝西的時候就展開禁煙活動,不過卻沒有取得多少效果,有了戒毒丸,張之洞感到自己在禁絕鴉片上取得的成效非常顯著。可以說除了閩浙一帶之外,湖廣總督張之洞是戒毒丸最大的買家,也是出於結好張之洞的需要,譚延闓在湖南開設健民藥業最主要的對象便是張之洞,而且還給予了非常優惠的價格,這讓張之洞感到非常滿意。

    說起來張之洞最讚賞的便是譚延闓的《勸學篇》,再加上他剛剛知道譚延闓在湖南鄉試中取得瞭解元的功名,張之洞也是解元出身,後來又在殿試中得了探花,雖然任地方大員數十年,身上這種讀書人的味道已經淡了很多,但是他對於功名還是非常看重的,尤其是對有文名的讀書人更是看重。譚延闓年紀雖小,但是既有功名又有文名,更是對了張之洞的品味。明眼人都知道譚延闓寫的《勸學篇》是在為洋務派說話,偏偏文章漂亮的連保守派都為其拍案叫絕,經過慈禧太后和皇帝的上諭,《勸學篇》普及起來當真不是用一個「快」字來形容的,一時間全國大大小小的洋務派們都感覺環境有了明顯的好轉,而更多原來是保守陣營的人也開始思索強國之路的問題來。

    「張之洞的手筆果然和一般人不同啊!」譚延闓坐在湖廣總督幕友堂中,這裡也是燈火輝煌,但是不同於其他地方的是這裡用的是電燈!湖廣總督府幕友堂的名字叫「廣益堂」,據說這是幕友堂揭名和電燈是同一天進行的,那天正好是張之洞的幼子滿月,張之洞用這種特別的方式來為幼子過滿月,也算是開了先河了。聽聞在中國裝電燈,這湖廣總督府還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廣益堂中前後裝了正好一百個燈泡,這也是因為發電機功率有限只能夠支撐這麼多燈泡,發電機是從香港購進的。雖然這在譚延闓眼中沒有什麼,在前生的記憶中,北京城內的燈光景觀遠比這要輝煌的多,不過來到這個時候這麼長的時間裡,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電燈,多少有些欣喜。

    「其實無論是這廣益堂中的電燈泡還是武昌、漢陽兩地的鋼鐵廠等洋務實業,都顯示了張之洞是一個實用主義者,想想張之洞原來做京官的時候可是清流派的首領之一。做地方官和做清流京官有著明顯的不同,前者大多都是實用主義者,相對比較開明,而後者是屬於那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修個鐵路也是破壞風水……」譚延闓心中暗自想到。

    譚延闓的老爹譚鍾麟做了一輩子的官,翰林也待過,地方知府也任過,不過給他感觸最深的莫過於做督撫這樣的封疆大吏,能夠走到這一步的人在某種角度上來說可以稱為「人傑」了。督撫和翰林言官往往是針鋒相對的——一個要腳踏實地的做實事,另外一個卻抱著自己的理想來反對自己所看不慣的,所以這也就行程了兩種對立的人生哲學——實用主義和理想主義。當然這兩種人都非常少,翰林言官多半是依附於某個勢力,說他們為了自己的理想還真高看了他們,而督撫中肯干實事的人也很少,至少譚鍾麟自認為自己在最近這幾年確實是懈怠了。

    「張南皮是個好總督,至少要比李合肥強得多!兩個人都是洋務派領軍人物,但是論起個人操守,見面就問是不是兩淮老鄉的李合肥就差出八條街去了,可惜張南皮心中那股傲勁也是多少讓人受不了,而且看他把漢陽鋼鐵廠恨不得建在總督衙門對面來看,此人多少有些好大喜功……」這是譚鍾麟對這兩個人的評價。

    「架子高點就高點吧!」譚延闓心中頗有些無奈,來到湖廣總督府的他可沒有像去老丈人那裡一樣受到了高規格的接待,可能是張之洞真的臨時有事脫不開身,或者是看不起自己這個剛得舉人功名的總督公子,他來到這廣益堂已經有點時間了,但是這張之洞卻就是不露面,把自己晾在這裡和一群幕僚談天說地。

    「在下觀《勸學篇》可以分成兩個部分,前部分寫的是務本之事,有點類似於《莊子》的內篇;後半部分寫的是通用,類似於《莊子》的外篇……」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捋著鬍鬚說道。

    這個發話的中年人便是湖廣總督府的總文案梁鼎芬,他在桑治平隱居後便稱為這總督府的幕僚之首,同時也是張之洞所支持的兩湖書院的山長,不過有意思的是這梁鼎芬的字和自己老丈人手下的總文案劉人熙的字是一樣的,都是叫「節庵」。

    「節庵先生過獎了,在下年少見識短淺,所做《勸學篇》哪裡可以和先賢所著的《莊子》相提並論?且不說見解上的差異,那一派恢詭瑰麗哪裡是後人可以學得到的,莊子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下可不敢方駕攀比!」譚延闓謙虛的說道。

    「不過某觀《勸學篇》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之意,組安在《勸學篇》中引述了日本明治維新變法圖強的事例,也對此進行了深入的評說,卻在最後比較委婉的提到了現今中國的狀況,看來組安是非常欣賞在中國也進行日本那樣的變法圖強的;還有對於科舉考試組安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可惜這兩點寫的很深入,但是卻沒有像其他章節那樣對於現今中國所提出有針對性的建議,不知是否?」梁鼎芬跟隨張之洞多年,能夠在這「洋務殿軍」手下作總文案職位也絕非是浪得虛名,他能夠在《勸學篇》中看出這麼多問題,譚延闓心中一點也不奇怪。

    在《勸學篇》初稿當中,譚延闓是對變法和科舉考試提出過很深的見解,老頭子看著也非常高興,不過在接下來的修改當中,老頭子還是非常直白的告訴他「組安,這本書將會給你帶來很高的名譽,但書中所涉及的敏感話題,還是要淺嘗輒止便好,聰明人自然可以從這字裡行間之中看到你所要表達的意思,看不出來的也就沒有什麼真本事。你需要這本書給你帶來的榮譽,而不是巨大的爭議,況且為父官居閩浙總督,有很多人都在盯著為父,所以這樣的話題還是要做些特別的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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