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難天下 第一卷 鍾山風雨 第七章 北風乍起(2)
    洪武二十五年十月初十,大將軍藍玉奏報,蔓延一年的會建昌指揮使月魯帖木兒叛亂已被平定,至此為止,大明帝國境內再無兵事。帝大喜。

    「皇上下旨十二月初八,親自主持征虜大將軍涼國公藍玉凱旋而歸的獻俘大典,在京文武百官皇公貴胄勿使有缺。」朱植把禮部送過來的通報扔在桌子上。

    楊榮道:「皇上對涼國公真是禮厚有加啊。」

    朱植道:「真搞不明白,只是平了幾個土藩酋長,父皇犯得著用如此大的排場迎接他嗎?」

    楊榮道:「殿下有所不知,中山、開平既沒,藍玉數總大軍,多立功。皇上遇之甚厚。二十一年,藍大將軍北征漠北,皇上送軍出征時曾說,待大軍凱旋,則在午門外親迎。然北征還,夜扣喜峰關。關吏以入夜不能開門,藍玉縱兵毀關而入。皇上知道了非常不高興,因而沒有為他親辦獻俘大典。這次想必是皇上想還功臣當日許下的諾言吧。」

    朱植道:「若是如此,倒也能說得過去。」兩人正說著話,外面有門子通報,有一便衣文士在門口求見,說是叫什麼「鐵鉉」。

    朱植一聽,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道:「快,快請進來。勉仁,跟我去迎接。」哈哈,來啦,來啦,我的鐵鉉總算來啦。朱植不及更衣,甩門而出,大步流星走去迎接。

    走到前進時,門子已經把鐵鉉領了進來。朱植遠遠望去,只見來人二十七八,中等個頭,面色黝黑,相貌頗是平凡,只是兩隻大眼炯炯有神。鐵鉉穿著一襲藍布長衫,背上還背著個包袱。從上到下,樸素中滲透著正氣,正是人如其名,鐵鉉,鐵鼎石。

    朱植大步朝他走去,邊走邊笑道:「來人可是鐵鼎石,本王可把你盼來啦。」

    鐵鉉知道來人就是自己的上司遼王朱植,連忙在大廳中行了大禮:「臣鐵鉉叩見遼王千歲。」

    朱植一把把他扶了起來道:「聖旨下了這許久,鼎石如何今日才來。」

    鐵鉉道:「家父丁憂,日前才滿期,接到吏部調令才知道成了王府長史。鉉不敢懈怠,連夜趕回京城,因此到此時才來王府報到。請殿下恕罪。」

    朱植哪裡會怪罪,一邊讓他坐下說話,一邊讓下人奉上茶水,一問之下,原來鐵鉉剛從鄧州老家趕回來,到了京城連家都沒回就到了遼王王府。朱植愛惜道:「鼎石辛苦,雖然本王求賢若渴,但也不能耽誤了鼎石回家探望啊。」

    鐵鉉道:「無妨,既已為遼王官員,鉉自當速來報到。」

    朱植突然注意到站在身後的楊榮,才醒悟未為兩人介紹,道:「看我一時高興,忘記了給二位介紹,此乃長史鐵鉉鐵鼎石,這位是記善楊榮字勉仁,日後二位皆是本王的左膀右臂。」

    作為下屬的楊榮連忙上前一步一揖到地:「鼎石兄之大名如雷貫耳,榮仰慕已久,今日得見,乃榮之幸,日後還望鼎石多多提點。」

    鐵鉉也感覺到遼王對此人頗為器重,也回禮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勉仁弟有禮。」

    在鐵鉉見禮的時候,朱植瞥見鐵鉉的衣袖上居然縫著一塊補丁。朱植暗歎,真乃一清官能吏啊。自古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清官=好官,能吏,衡量一個人時候有能力,首先看此人是否清廉。這種判斷標準,是與中國幾千年歷史官員貪污腐化成為傳統不無關係。人們總是認為只有清廉的官員才能憑著真本事當官。這種樸素的判斷標準與其說是道德正義的勝利,不如說是被貪污腐化給逼出來的。

    但事實上清官和能吏之間能劃等號嗎?多少實踐證明,這兩者之間不存在必然的邏輯關係。在明一朝,有名的改革者,萬曆朝首輔張居正,他的能力毋庸質疑,但他的道德方面卻有被人詬病的瑕疵,在其死後抄家時,竟然發現了上百萬兩銀子,以他的薪俸,這是多大一筆來歷不明的存款?還有就是明朝首屈一指的軍事家戚繼光,為了達到他的政治理想,也被迫給宦官賄賂,當然他的錢哪裡來,同樣是從下面搜刮而來。

    海瑞,萬曆朝著名的清官,死的時候家裡連買棺材的錢都出不起,可是除了窮,他在自己任上卻沒有拿得出手的政績。

    這就是中國政治史的可悲之處,清官未必能,能者未必清。而眼前這個鐵鉉卻身兼此兩項於一身,實在難得。不過對於所謂清官,朱植倒非常不以為然,清不清的根本不是什麼道德可以匡正的,歸根結底還是得靠制度。

    當朱植從一塊補丁引發的思維短路中清醒過來時。那邊鐵鉉已經和楊榮聊得正歡。原來兩人都是太學出來的人,正在攀談學校裡的趣事。鐵鉉二十八,楊榮二十二,正好一個稱師兄,一個稱師弟。而且兩人原來都曾是刑部尚書楊靖的子弟。看見二人初初相處比較融洽,朱植也挺高興,畢竟這兩人都是自己的頂樑柱,千萬別鬧些不和出來。

    當下,朱植留了鐵鉉吃了晚飯,席間又把擔任典寶的郭銘介紹給了鐵鉉,如此一來自己的幕府中總算有了三個人。吃過飯,朱植想拉上鐵鉉一起聊聊有關遼東攻略。可鐵鉉推說自己上任伊始,對遼東諸事不明,反而向朱植要來了近半年來的遼東方面的奏折,準備回家好好鑽研鑽研。

    在明朝初期的政治結構中,藩王和地方府縣是互相牽制,互相監督的關係,具體政事基本歸府縣管轄,藩王基本上插不上手,除了戰爭時期;在軍事上面,藩王則擁有很大的權力,府縣兵力調動都要經過藩王的允許。前年燕王出塞征討蒙古人,甚至連藍玉也要接受燕王節制。

    在這種結構中,藩王王府實際扮演一個軍事參謀處的角色,負責糧草督運和戰役謀劃。因此長史很大程度上是負責軍事的指揮官。要來鐵鉉一舉兩得,一方面後世他擔任過山東參政,為大軍籌措過糧草,證明他有後勤方面的才能;而在戰場之上他的能力也得到過檢驗。因此,朱植非常希望鐵鉉能夠盡快把軍事方面抓起來。所以送他離開時,朱植樹邀請他第二天一同前去北大營一同檢閱已經屬於了自己的羽林右衛。

    第二天一早,朱植就和鐵鉉一起來到了大營。羽林右衛自從封給朱植之後,只是兵部的人來與他移交了兵馬器械等的關防,全衛共轄左、右、前、後、中五所(營),每所有千戶二人,百戶十人。目前衛中共有百戶以上軍官一百三十二員,兵應有一萬一千二百人,實有八千八百四十人,馬實有六千二百匹。

    衛指揮使名叫楊春,朱植著人查過,此人洪武五年入伍,此人作戰勇猛,參加過征雲南和征蒙古等諸次戰役,洪武二十一年隨藍玉會獵蒙古皇庭於捕魚兒海,楊春率百人突入蒙古大帳,擄王公凡二十三人,斬首級八百級。累功升至羽林右衛指揮使。本來羽林右衛劃回遼王建制,楊春該前來拜見新主人的,只是前段時間楊春感上風寒,向朝廷告病在家。

    朱植到了營門口,早有左右指揮同知率大小將佐在營門口見駕。左指揮同知張讓,長得賊眉鼠眼的,一臉奴才相,真不知道他憑的是哪門子本事爬上這個位置,而且名字不好聽,跟東漢末年「十常侍」之一同名,朱植對此人十分不喜;右指揮同知馬清,高大威猛,倒是一表人材。

    在迎接的眾將中,朱植看到楚智、小馬王、徐霸先等熟悉的人混跡在眾將之中,當他看到小馬王時,他還對自己作了個鬼臉,這小子。

    朱植對眾將道:「這位是王府長史鐵鉉,由皇上親自賜字鼎石。」眾將一同行禮。在明朝重文輕武,武將官品階高些,但接受品階低的文官領導那是經常的事。鐵鉉以往曾出任都督府斷事,軍中之人也知道他的大名。朱植見過眾將後,張讓連忙伺候前往較場檢閱三軍。

    羽林右衛八千多名士兵按照五個營排成五個陣型,只見人如松,馬如龍,刀槍如林,甲冑鮮明。近萬人的隊伍,在接受檢閱時,竟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那猩紅的軍旗在北風中獵獵作響,可見此軍訓練有素,真不愧為京衛中的強軍。

    那個曾在較場上和朱植聊過天的小校興奮地跟旁邊的人嚼舌頭:「快看啊,遼王,幾月前在較場上,我還和殿下聊過天,天啊,是不是我家祖墳冒清煙了。」旁邊的士兵不屑道:「你認識殿下?吹牛吧你。」……

    朱植騎著漂亮的大食馬在萬人之前走過,一股特殊的滿足感從心底升起。這就是老子起家的本錢,憑著你們老子要和燕王朝廷爭一日之長短。哈哈,我唐梓也有今天。

    朱植站在檢閱台上,特別有種揮手之間的衝動「同志們好」山呼海嘯「首長好」;「同志們辛苦啦」,「為人民服務」。不對,不對,這些話他們聽不懂。

    朱植站直身子對下面喊道:「你們是什麼軍隊?」下面兵將大眼看小眼不知道怎麼回答。朱植那個掃興啊,又喊了一嗓子:「回答本王,你們是什麼軍隊?」這次有些機靈的回答:「羽林右衛」,聲音參差不齊。

    朱植憋足了勁又喊:「本王聽不到,你們是什麼軍隊?」

    這次下面的一起喊起來:「羽林右衛!」聲音還不夠大。

    朱植喊道:「你們沒吃飽飯嗎?本王還是聽不到。」

    「羽林右衛!」這次像點話了,還不行士氣還不夠高。

    「大點聲!」朱植使出吃奶的勁。

    「羽林右衛!」所有士兵憋紅了臉,拚命喊出這四個字。什麼叫排山倒海,山呼海嘯。

    「對,這才是我遼王的護衛,以後別人問你們是什麼軍隊時,你們就要用這樣的嗓門回答他們,你們是羽林右衛,我遼王的護衛。過不多久,你們就要跟本王到遼東,到白山黑水之間,遼東的天地是你們奮勇殺敵建功立業的地方。不想去的可以跟本王說,可以調你們到別的衛去,繼續在這江南煙花之地享福。但是誰想殺敵立功,封妻蔭子就跟本王走。有沒有人願意留下的?回答我。」朱植學著後世那些動員演說,現編了一套。

    「沒有!」又是山呼海嘯。

    朱植故意撩撩耳朵道:「聽不清楚?」

    士兵們又頂著脖子玩命大喊:「沒有!」

    「好,這才是大明的勇士,邊塞殺敵,馬革裹屍。」朱植最後有力地結尾。

    小馬王配合得更好,右手握拳高高舉起:「邊塞殺敵,馬革裹屍!」所有的士兵又一起跟著小馬王瘋狂地喊著:「邊塞殺敵,馬革裹屍!邊塞殺敵,馬革裹屍!……」

    朱植滿意地看著這支軍隊,以後吃粥還是吃飯就看他們了。檢閱完畢,朱植在軍官們的簇擁之下來到中軍大帳。朱植留下千戶以上諸將議事,其他人都散了。

    朱植拿著兵冊,嚴厲地問:「為什麼兵冊上寫明應有兵員是一萬一千二百人,怎麼現在只有八千八百四十人,知道謊報兵員可是重罪?!」

    張讓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道:「殿下明鑒,上次抽調了一批跟隨藍大將軍出塞,有損耗,所以人不太足。」那邊馬清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張讓看他這樣,臉色變得不那麼好看。

    朱植在中間看得清楚,又問道:「馬指揮,你可有話說?」

    馬清好像想說什麼,可是最後出口時變成了:「末將沒有話說。」

    朱植心中立刻明瞭,也不繼續追問,道:「到底是什麼原因,本王不去追究,只要求在明年本王就藩之時,要看到一支齊裝滿員的羽林右衛。兵員、器械馬匹的補充,兩位指揮同知可與鐵長史商量。知道了嗎?」眾將齊聲領命。

    開完會,朱植和鐵鉉又在營中轉悠了半天,熟悉了一下羽林右衛的情況。正走著,朱植突然發現一個小校相貌有些熟悉,不禁停下馬來。小校連忙跪倒行禮:「王爺,您不認識小的啦?」

    朱植突然想到了什麼,道:「你就是那日比試之時在較場給本王講解的那個。」

    小校興奮道:「是啊,正是下的,謝王爺還記得小的。」

    朱植道:「你叫什麼名字啊,是什麼職位。」

    小校道:「小的姓蘇名傑,字雲武,在中營掌旗官手下任總旗。」

    朱植和善地拍拍他肩膀,道:「好好幹。跟著本王不會讓兄弟們吃虧。」這一拍,拍出了日後一件可歌可泣的大事情,此處按下不表。

    見逛得差不多了,朱植差人叫上小馬王一同回王府。一路上朱植問道羽林衛三位指揮的情況,小馬王回道:「楊指揮一直在藍大將軍麾下由軍功升上來,營裡的人都很服他;馬指揮是西北人,當年馮大將軍帳下,斬將奪旗那是一點都不含糊;張指揮是府軍前衛指揮使莊成的內弟,他還有一個姐姐是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李茂的夫人,至於他靠什麼陞官,誰都清楚。」提到張讓時,小馬王一臉的不屑。

    朱植聽在耳中,記在心頭,道:「那軍中這些缺額是怎麼回事?」

    小馬王道:「張讓只說了一部分,可那哪是大頭啊,大頭都是逃籍的,從洪武三年開始到現在,二十多年,年年都有人逃籍,我們衛還有將近九千人就不錯了。江淮衛、留守後衛這些二線衛所二千人都不到。」

    朱植道:「如此缺額,難道沒人管嗎?」

    鐵鉉道:「屬下在都督府任事時,有時候閒聊時也知道這些事。出現逃籍,各衛指揮都有責任,一開始時有人隱瞞了,發現上面不但沒查,還照足額發下糧餉,於是每個人都競相倣傚。洪武二十年的時候此事被揭發了一次,一查每個衛都有吃空餉的,你能處罰誰?鬧大了激成兵變怎麼辦,都督府就不了了之地壓了下去。後來下面就想了法子,那些有錢的兵戶就僱傭外人充役,但這只是杯水車薪,根本補不足兵額。現在京衛是這種情況,其他地方衛所情況更加不堪。唉……」

    朱植道:「那看來想在出發前補足兵額還是挺困難的。」

    鐵鉉彷彿胸有成竹,道:「這個好說,上次不是有戰損嗎,其他事情就交給屬下操辦吧。」

    朱植哈哈一笑,已經明白鐵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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