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血 第二卷 第十七章 道統有別
    河風如少女軟弱的手掌一樣拂過臉頰,帶來一絲絲的清涼,小木船溯流而上,越走越遠。隨著兩人對話逐漸多起來,何雁心裡怪異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好像自己對面船頭坐著的並不是一個少年而是一個老於世故的男人。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朦朧的夜裡,那張臉上看不清楚往日的稚嫩,讓這樣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

    何越見何雁不再說話,感覺氣氛有點壓抑,無話找話地朝何雁問道:「大小姐這次來參加秋分大典收穫如何?」

    何雁俏臉上露出一個苦笑搖頭道:「這幾天來,我一直沒有心情管這些事情,也不知道下面的人做得怎麼樣了,我打算再過兩三天就回會稽。」

    「兩三天,秋分大典不是還有好幾天嗎?」

    「是啊,但是我想要盡快回去。呵呵,在這裡免得讓人費神。」

    何越明白過來點點頭道:「也對,在這裡確實會有一些麻煩。對了,我想打聽一下會稽郡。大小姐能給我說說嗎?」

    雖然上次周畢已經大致說過會稽郡的事情,但是何越還是覺得不是很放心,現在遇到何雁,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打探消息的好機會。

    「會稽,吳越故地,因夏禹大會諸侯於此地而得名。春秋時會稽為越國都城,吳越征戰多半發生於此。後秦王政統一天下,置會稽郡。人傑地靈,英雄彙集,項羽集吳中八千子弟縱橫天下,就是在會稽。東南形勝之地莫過於此,東臨大海,西扼豫章,北接建康揚州,太湖之地有魚米之鄉,浙江有鹽田之利,而民風純樸善良,是富貴之所在。」

    何越接著問道:「那現在會稽郡情況如何?」

    「情況?唉,現在的情況很糟糕,自從孫恩作亂,沿海常遭騷擾,百姓流離失所。可是王家卻沒有能力阻止,讓人心煩不已。」何雁的柳眉微微皺起來。

    「王家沒有能力阻止?」何越心裡大喜,繼續問道。

    「是啊,王家子弟多為倨傲驕狂的文人,座談清議,如果說是口舌之爭,天下無人能及,但是真要領兵打仗卻沒有一個能用,真正是無能之人。所謂國貧則思良將,家貧則思賢妻,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即使會稽遭亂,王家尚不思悔改,我看也是氣數已盡。」

    何雁臉上露出一個悲哀的神色,不知道是因為感慨王家的沒落還是因為自己的身不由己。她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動人。

    聽著何雁這些話,何越心裡已經對會稽郡的情況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如果說王家對孫恩無能為力的話,那麼由孫恩引發的動亂將會繼續下去,這也正是自己一展身手的好機會。只要能夠在會稽立足,必然會有一番成就,這都要拜王家的文風大盛所致。

    「對了,為什麼王家的從文之風要比別的家族更加盛行呢?」

    「這也有好幾個方面的原因,首先是王家前幾代的人從文受益頗豐,許多人都是名士出身,聲名響亮,使王家熟為人知,後人自然不肯將這種家族傳統棄之不用。再則從文比從武更輕鬆,而且從文之人仕途遠比從武之人更優越。還有就是富貴。真是飽暖思淫慾,江東八家貴族除了周家地處西陲與胡人年年交戰而保有律己之心之外,其他家族大多奢華無度,爭相攀比,就是謝家現在也有這樣的傾向。至於座談清議說起來源遠流長,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

    何越被何雁的話勾起了興趣,他就是對現在這個環境還非常不熟悉,所以打心裡想知道一些自己覺得非常奇怪的事情,比如座談清議這件事情,真想不通這種根本沒有用處的清談到底有什麼好,如此令人趨之若鶩?

    「現在反正也是閒著無事,大小姐就勉為其難,一解在下疑惑。」

    何雁笑道:「你還真是好學,不過這些都沒有多大用處,只能供閒聊時用。清談之說由來已久,早在漢初就有這樣的事情,那個時候由於要休養生息,因此無為而治與民便利,所以玄黃老莊之術興起。不過那個時候的清談跟如今的清談有本質上的區別。」

    「此話怎講?」

    「最起初,清談談的是治國之道,漢初時要休養生息,必然要使百姓支持這種國策,所以才有座談清議,玄黃老莊之術興起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此後漢武帝要征討匈奴,一改祖宗規矩,當然要有一番新氣象被人民所接受,因此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此便有道統之爭。所謂的道統事實上是一種治國之策,這種治國之策會因為環境不同而發生變化,並沒有存在好環的區別,只是在一定時期需要利用不同的國策來修正弊病。那個時候的清議不過是在爭辯老莊和孔孟哪種更好而已。」

    何越點點頭道:「這麼說來清談事實上是在替國家選擇不同的政治方針了,那些清談的人是想將自己的治國之策推薦給掌權者,所以才會出現爭辯。」

    「不錯,自從漢之後崇尚名教和傚法自然這兩種觀點一直存在,然而現在的清談又跟以前的不同了。」

    「為什麼?」

    「因為以前爭來爭去的不過就是兩種治國方略,現在有了第三種,就是從西方傳來的佛教。」

    「佛教?」何越猛地發現自己被何雁搞糊塗的,佛教怎麼會跟政治扯上關係呢?顯然這道統之爭並不是治國方略之爭,而是人的意識和價值之爭。

    無論是老莊之術還是孔孟之術或者是西傳而來的佛教都是宗教,也是人存在價值的具體體現。道統應該就是人的價值觀,不同宗教之間要爭奪的事實上是傳播宗教的權力,而那些喜歡座談清議的人就是這些不同宗教的先鋒,支持他們的是背後龐大的宗教利益集團。這跟政治沒有多大關係,只是何雁不清楚治國方針跟價值觀的區別,所以才將它們混為一談。

    「因為西方佛教遠來,這種道統之爭也變得更加激烈,闢佛之事不時發生,所以清談之人變得更多。而現在清談也逐漸變質,貴族豪門子弟以清談自詡,實際上卻是一味地享樂,驕奢淫侈還擺出一副高傲姿態,實在令人心寒。」

    何越點頭道:「這麼說來他們都是以清談為借口肆意享樂揮霍了?」

    「正是如此,藉著家族勢力無惡不作,還標榜自我,真正是無用之人,所以我都不願意見王家那些人。」何雁的語氣中頗有些憤憤之意。

    何越聽了心裡直搖頭,難怪東晉立國百年一直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原來都是這件事情在作怪,掌權者一天到晚盡在那裡討論宗教哪個更好的問題,國家自然不會有出息。而且照這個形勢看來,這樣的討論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何越正思索間,小木船靠向岸邊,何越不解地朝何雁問道:「大小姐,你不再繼續往前了?」

    何雁將手上的竹笠和身上的蓑衣脫下放在木船上笑道:「這小船是我租的,現在要還給人家。好了,我們就在這裡上岸,反正也不遠了。」

    何越將流光掛在背後,提起放著勾索的包袱跳上岸,何雁也跟著上岸。

    何雁邊走邊朝何越笑道:「剛剛看你像是在想事情的樣子,難道我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得懂嗎?」

    何越笑道:「又不是很難的事情,當然能懂。大小姐為什麼剛才穿著蓑衣竹笠,難道是不想讓人知道你出門了?」

    「是啊,那個桓效真的很麻煩,雖然那天晚上被你打敗了,但是死心未盡,派人盯著何府,我走動一步他都會派人跟蹤,弄得我十分為難。這也是我想盡早離開廬江的一個原因。對了,上次的事情還沒有謝謝你。」

    何越尷尬地笑道:「別這麼說,要是這樣說的話,上次我砍傷你的護衛還沒跟你道歉呢。」

    「呵呵,原來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啊,那這件事情就此揭過,不要再提。」

    「好。不過真看不出來,大小姐對人的好惡居然這麼分明,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很溫和的人。」

    何雁搖頭笑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豪門大家不是這麼容易進入的,有時候也不得不刻意低調。驕狂的人總是會樹立一些不必要的敵人,而大家族的糾紛本來就多,一個不好就要受人白眼。不要看表面人人都那麼風光的樣子,事實上有些人生活也十分不堪。」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是啊,呵呵,真看不出來你這樣的人居然也這麼通達,我一直以為你就是那種抱才恃物的少年,這麼看來你也不簡單啊。」

    何雁覺得自己很難將身邊這個少年當成一般的半大孩子,雖然他的外貌有點稚嫩,但是不論是說話還是神態總給人一種十分成熟的感覺,簡直就是一個怪異的結合體。

    兩人邊走邊說,才走了沒有多久,何越眉毛一挑,腳步停了下來。

    「你怎麼了?」何雁不解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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