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後 第一卷 池中物 第五章 斷臂
    這一隊人馬約有半里長,蜿蜒在被白雪覆蓋的地面上,格外醒目。

    幾十個抓來的民夫抬著箱籠,挑著絹帛走在前面。箱籠裡裝的都是從馮府抄來的金銀珠寶。那些鮮卑士兵在後面趕著馬群和裝糧食的馬車。

    馮氏主僕一百多人走在中間,他們的一隻手臂都被綁在長繩上,長繩的兩端分別繫在前後兩個騎兵的馬鞍上。其中馮寧與王氏被押在隊伍的最後面,而劉媽等人則走在前面。

    押解隊伍的頭領叫薛猛之。他個子很高,身材非常鍵碩,豹頭環眼,整張臉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鬍子,像沙地裡的草叢。一看就是個殘暴之人。

    馮寧從前世開始便是嬌生慣養,兩世為人真真是沒有吃過一點點苦。尤其是這一世的父母兄長更是百般嬌寵,怎吃的這種苦。僅僅才走半天,馮寧被綁著的小手就被繩子牽扯著紅腫非常,腳板也起了水泡,每走一步就感到鑽心的疼。而他們離平城還有千餘里的路,馮寧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到。

    可是想想走到了又如何,還不是在宮廷作坊裡做一輩子的奴隸。聽爹爹說過朝廷其實還保留著許多鮮卑族的奴隸制舊俗,奴隸的遭遇都是無比悲慘的。如果說漢人對奴隸是溫情脈脈的剝削,那麼鮮卑人則是血淋淋的屠殺。這一切本來離她遙遠的就如同天邊的星兒,現在卻又那麼真實地近在眼前。

    這就是變幻莫測的命運嗎,只能接受,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隊伍就在馮寧的恍神中緩緩前進。

    這時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雪,強勁的北風捲著鵝毛大小的雪片撒在山坡上,撒在官道上。沒一會整個天空,整個世界都變得白濛濛的。

    雪片向馮寧的臉上打來,鑽進她的頸中。如刀的寒風,如針的雪片把她凍醒了。馮寧迷迷糊糊地向四周看去,卻發現那穿著紅衣被繩子拖著走的分明是侍琴。

    是了,侍琴是馮府的家生女兒,卻偏偏有著一副驕傲的性子。當初馮寧欣賞她的志氣和自尊,就一直縱容著她。沒想到卻害了這個玲瓏剔透的女子。在鮮卑人抄家時,侍琴受不得搜身的屈辱,大病了一場。又緊接著被綁上路,一身病骨怎能支撐。

    這時,讓馮寧終身難忘的一幕發生了。那薛猛之驅馬過來,揚起長刀,一刀砍斷侍琴的手臂,斷臂的侍琴痛呼一陣倒在路邊,鮮血迅速在雪地上漫延開來。

    馮寧第一次真實地看到這種慘劇,只能呆呆地看著倒地的侍琴。這不是戲劇,不是歷史,而是活生生的慘事。她感到徹骨的寒意,她突然間看懂了那古色古香的歷史後面的血腥和哀嚎。

    馮寧想撲到侍琴的身上痛哭一場,可繩子拉著她,似乎冰冷地命令她只能向前走,不能停下來。

    馮寧雖然被繩子一直往前拽,但她還是忍不住轉過頭,看著倒在血泊上中的侍琴微微抽搐,她大聲叫著侍琴的名字,希望她能夠聽見,能夠爬起來,能夠追上來,即使心裡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還是忍不住抱著希望。她是她情同姐妹的親人啊!

    侍琴朦朧中聽見了小姐的呼喊,可是她爬不起來,身上的劇痛已使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就這樣睡過去吧,這樣一切痛苦都結束。

    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馮寧的呼喊越來越急促,死別那麼快就出現了嗎?突然一道鞭影抽來,身上一陣劇痛,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吼道:「不許叫,否則老子也砍斷你的手臂!」

    馮寧轉頭看著那個凶神惡煞般的鮮卑士兵,脫口而出:「善惡到頭終有報。」「少一副千金小姐的語氣,你給我記清楚,你已經是奴隸拉!奴隸!!」鮮卑士兵惱羞成怒地諷刺馮寧。

    「奴隸」,這個詞狠狠地抽痛了馮寧的神經。她也不叫喊了,只是呆呆地念著這兩個字,真是一字千斤之重啊。自己還有什麼立場教訓別人呢,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貴族,而是最最卑下的奴隸了,是連生命都沒有保障的奴隸啊。一時之間,天堂地獄啊!

    侍琴啊,再也沒有能力維護你了。你身雖下賤,卻心志高潔,但偏偏命如紙薄。但願天能垂憐你。想到這裡,兩行清淚滑下了馮寧的臉龐。

    雖然身上和心裡疼痛無比,卻也只能行屍走肉般向前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侍琴微微地睜開眼,不是已經死了嗎,原來還在這裡啊。遲早會死的吧,沒了手臂,小姐她們也不見了,只有一副殘缺的身子,不如死了乾淨。

    「少爺,這裡有人。」突然聽到一個稚嫩的叫聲。

    「應該是掉隊的奴隸吧,看看還有沒有氣息。」一個極其好聽的男聲傳來。是上天派來的拯救她的人嗎?

    侍琴努力地抬起頭,想看一看聲音的主人。只見一個白衣少年,面如冠玉,龍章鳳姿,如同仙人下凡一般立在雪地中。可是隱隱地又覺得有一點眼熟,是誰啊?

    「你是寧兒的侍女,快說,寧兒怎麼樣了?」那少年看了侍琴一眼,突然發瘋般地抓住她的肩膀急急地問道。

    「痛!」劇烈的疼痛使侍琴的神智清明了許多,原來是他啊。「小姐……小姐被押往皇宮……為奴了!」斷斷續續地說完,侍琴忍不住又昏了過去。

    「奴隸啊,終究沒有能力救你啊!」他喃喃地自言自語,無窮盡的悲哀似乎要把這個白衣少年淹沒。

    「少爺,你沒事吧?」一旁的小廝擔心地問道。

    「沒事,把她帶回去。」白衣少年定了定神,說道,現在自己只能為你做這一點事啊。

    另一旁的護衛卻面露擔憂之色,「可是她是宮奴,擅自救下會不會有風險的啊。」

    「不會的,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掉隊的奴隸。」白衣少年望著皇城的方向答道。

    那個美如夏花般絢爛的女孩,那個心如水晶般剔透的女孩,那個一見就奪走了他全部心魂的女孩啊!

    不管怎樣,窮極一生,自己都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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