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美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左手
    姓名:木綾性別:女年齡:外貌三十左右

    職業:塑形坊老闆地址:博美集西口街2~23號

    「聽說了嗎,莫當路3號別墅的事情?」

    「聽說了聽說了,是那個魏子汝教授家吧。真可怕啊,本市怎麼會有這樣的案件發生呢,真是世風日下啊!」

    「就是啊,不知道那個犯人用了什麼方法,聽說好端端的一個人,只剩一具白骨了呢~」

    「哇,你別說了,這種事就算我們當警察的聽了也會做惡夢啊!」

    「哎,負責這起案件的是哪個倒霉蛋啊?」

    「不就是第一大隊那個閻王羅嗎!」

    「喲,是他啊。那還真是絕了,聽說在他手上還有不少離奇古怪的案子呢,像上次那個什麼瓷器家殺了親女兒的事,還有那個女演員……」

    「噓,他進來了!」

    羅劍推開辦公大廳的門,門內的嘈吵在他進入的同時,如同被澆熄了的篝火一般滋滋地淹沒了下去。不帶任何表情地掃過全室一周,羅劍穿過大廳,往自己的辦公室而去。

    「呼,真可怕啊!」

    「對嘛,那種表情,簡直像兇殺犯一樣。」

    「我聽前輩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不知道為了追查什麼犯人,脾氣竟然越變越古怪……」

    「快別說了,要是給閻王羅聽到了可就不好了。」

    「哎,這年頭,老百姓要過點太平日子還真是難啊。」

    難聽的議論漸漸平息下去,初夏的風從過道的走廊吹進來,還未來得及追上被喚作閻羅的人的腳步,便被兇殺科的的鐵門冷冷地阻擋在了外面。

    ****

    羅劍關上門,坐回自己的桌前。

    不大的辦公桌上照例堆著滿滿的資料卷宗,一個隔夜的飯盒被丟棄在桌子的一角,內裡積滿了厚厚的香煙灰,超過四十枚以上的煙頭陳屍在盒中,顯然其主人已經很久沒有過工夫整理自己的地盤了。

    拿起標有XXS00320莫當3號別墅案的卷宗,羅劍習慣性地點起一隻煙,不知第幾次開始察看卷宗。

    發生在本月二十號的莫當路3號別墅兇殺案,被媒體普遍冠名為『斷掌白骨教授案』。被害人魏子汝,男,47歲,系成南美院雕塑系資深教授。其二十日晚在家中遇害身亡,死狀為「斷手白骨。」

    找不到任何外部侵入的痕跡,也沒有發現凶器,在裝備了最先進防盜措施的魏教授家中,其主人被不明手段殺害。令人咂舌的是,犯罪者不知通過什麼方式對魏教授的遺體採取了處理。當第一發現者,魏教授的兒子魏建豫二十一日清晨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只有客廳地上一具失去了左手掌的白骨。

    白骨很快被證實確為魏子汝本人,相反的,警方的搜索工作卻因為幾乎可稱之為零線索的窘狀而被迫停擺。對於如此情節惡劣甚至可稱之為驚悚的犯罪行為,一方面是所有的媒體都陷入了近乎瘋狂追搶新聞的失態之中,而另一方面在本市居民中,各種各樣的傳聞的擴大則無疑使得警方的處境更形艱難。不論是妖術集團的流言還是魏教授其實是外國間諜的傳聞,可信度多麼低的說辭有多少是多少,無一不被廣泛地傳播開來,如坐針氈的警察局長不得不面對其上任以來最艱難的處境。

    一邊是上級的壓力與市民的責難,另一邊則是無數個晝夜相接的勞作卻得不到任何可令人寬心的進展,包括局長本人在內,這半個月來工作在第一線的所有刑警的日子過得真可謂食不香,睡不穩。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是哪個好事者舉薦了朝和區公安分局兇殺科第一大隊的羅劍來承接這個案子,理由是他曾經與多起離奇案件打過交道,而且具備足夠的能力來處理類似事件。

    羅劍閉上眼睛,重溫著那些他早已經熟稔到可以倒背的記錄之中。發現死者的時間是二十一日早晨︰30,發現者為魏建豫,二十四歲,系被害人魏子汝的獨子,目前在中央美院任助教。二十一日晨魏建豫參加完一個藝術研討會從外地趕回家中,打開門的時候發現了客廳中央的白骨,當時白骨的身上還穿著魏子汝平時最常穿的睡衣。因為現場情景過分詭異,魏建豫足足愣了有十分鐘之久才想到撥打電話報警,承接第一現場調查的則是莫當區派出所三名幹警,黃民覺,葛意和陳立夏。因察覺到案情重大,三人迅速聯絡了總部兇殺科,一支由法醫、兇殺科幹警、新聞公關科組成的大約七人的隊伍聞訊後趕至現場。從第一發現者到達現場至全部公安幹警趕到,總共耗時半小時,其中黃民覺等人在接到電話後即趕赴現場,耗時五分鐘。

    根據初步鑒定的結果,白骨證實確為魏子汝本人。此外,對於現場的調查取證卻也證實了莫當路3號別墅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外部侵入的跡象,而對周圍鄰居及別墅區保安的調查則顯示,當晚並沒有任何可疑人員到過魏教授家中。此外,使用化學試劑的結果證實,除了白骨躺臥區中一小塊地方有血液反應之外,整所房子內未發現其他地區有血液反應,基本可以判定陳骨處正是第一案發現場。而整具白骨除了莫名其妙不見了整只左手掌,也並未見其他傷痕。令法醫大惑不解的是,從斷面來看,魏子汝白骨的左手掌似乎並非為人為切斷,事實上,根據魏子汝那條完好的左臂骨來看,他的這整只左手掌與其說是被人為切斷倒莫若說是自動脫落。

    這樣的結果無疑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且不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白骨,光就一個成年男子死亡卻只在現場發現不到0.5夸脫的鮮血來看就足以令人浮想聯翩。雖然當局一再強調對外界封鎖消息,仍然有本事通天的小報記者將此消息捅出,一時間「吸血鬼」之類的傳聞甚囂塵上,氣得市長差點將警察局長就地革職。

    或許別人無法對此事做出正確的判斷,而對於經過了韓清音和楚征宇案件的羅劍來說,無論怎麼想,這樣離奇的案情只會將他的思考引導到一個地方——博美集!

    這三個字的浮現顯然使得羅劍再度心煩意亂起來。胡亂地翻著卷宗,他將手中抽了一半的煙蒂狠狠地摁滅在飯盒中。

    距離上次韓清音的案子已經過了二年。在這二年中羅劍嘗試了各種辦法去尋找博美集的蹤跡卻一無所獲。博美集可能是一個確實存在的集市,可能是一個隱秘的組織,甚至可能只是某個人的代號,羅劍揣測過各種可能,但無論從哪種可能出發去調查,無一例外沒過多久都會碰壁。而在這二年的過程中,羅劍所在的這個城市卻仍然在上演著各種生離死別的橋段,儘管在那些生死離別的背後,偶爾會露出那麼一點點令羅劍興奮的影子,但是那些令羅劍感興趣的地方卻很快地隨著事情的水落石出而消失,可以說,在這兩年的時間裡,「博美集」這三個字似乎已經隨著韓清音的死而徹底銷聲匿跡了。

    平和的城市,人們如此希望的烏托邦,在羅劍的私心裡卻存在著與其相悖的陰暗期望。如果再發生一起離奇的案件,或許就能找到通往「博美集」的道路!

    抱著這樣的想法,在這兩年內,為了追尋博美集的蹤影,羅劍如同瘋狂一般地工作,破獲了許多情節離奇,犯罪手段殘酷的案件,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落下了「閻王羅」這個稱號。對於以前認識羅劍的人來說大概是無法想像的吧,冷淡,機械,效率高,這是現在這個羅劍給所有人的感覺。自從小金負傷退居二線以後,願意親近羅劍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對此,羅劍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好。

    然後現在,經過兩年的苦心等待,上天終於讓羅劍看到了一線曙光。「斷掌白骨教授案」的發生讓羅劍重新看到希望,離奇的案情讓羅劍確信博美集又在開始活動,而零線索在讓他確信對手的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無力感之中。

    無法調查,無法推測,無法確認。

    前一任案件總負責人在無法找到凶器與犯罪手法的情況下,選擇了通過動機調查嫌疑人的方法,然而事實讓所有調查人員寒心。魏子汝幾乎從不與人結怨,少數幾個與其有過爭執或是不和的人又全部都擁有不在場證明。雖然警方也曾懷疑過魏建豫「監守自盜」,但卻無法對如此離奇的死亡方式做出合理的推斷,此外,也有至少超過十人以上證實魏建豫當日確實在外地,並且確實乘坐了那日的夜間火車。

    放棄!只能放棄!

    沒有一個人不是這樣想,但是民眾的指責卻逼得所有警員不得不繼續搗騰那些已經調查過無數次的線索,直到羅劍接手。

    羅劍上任的當天下達了三個命令。

    第一、再度調查魏子汝家中所有個人物品,找出任何與「博美集」這三個字相關的東西;

    第二、再度調查所有認識魏子汝的人,問題只有一個——「有無聽到魏子汝提起博美集?對其魏子汝都說了些什麼?」;

    第三、調查魏子汝最近是否遇到任何麻煩?

    儘管所有人都羅劍的命令感到大惑不解,但在羅劍的堅持之下,搜索工作依然按照他的想法開展了下去。很快,令人欣喜的結果反饋回來。

    魏子汝曾經無意中對魏建豫提到過「博美集」這三個字。當時魏子汝說:「如果沒有博美集,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我,但是我實在不知道現在這個我和以前的我依照哪一個活著才會更好一些。」

    而對於魏子汝困境的調查則顯示就在一年之前,魏子汝曾經遭遇一場嚴重的車禍。在那起車禍中魏子汝的左手殘廢,醫生判定其手掌無法再正常活動。然而在八個月後,魏子汝卻在外人的讚譽中「憑借驚人的毅力」與「無與倫比的勇氣」再度站到了雕塑界眾人的眼前,為所有人展示了其神乎奇跡的雕塑技藝。

    事情到此算是初步有了個推斷的方向,雖然包括羅劍在內,仍然沒有人能對此刻的案情得出任何有用的結論。

    殘廢的左掌和失去左掌的白骨之間必然存在聯繫,這之間似乎只隔了薄薄一層紙的距離,但卻沒有人能夠想清楚說明白。

    在羅劍的推論中,無論是楚征宇也好,韓清音也罷,全部都是在最落魄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遇到了「博美集」,且不管韓清音自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是假,至少證明,「博美集」選擇了某種手段去「幫助」那些處於困境之中的人,但經過其幫助的人卻無一得到好結果。這也是面對魏子汝案件時羅劍馬上就想到讓人調查魏子汝是否遇到過困境的原因,事實證明羅劍的推斷到目前為止似乎是正確的,但是,全部的推測就至此為止。「博美集」看來幫助了魏子汝復原左手,但知道這點對於現在的案情一點幫助都沒有。這是最令羅劍火大的地方,他鎖定了兇手,但他找不到連接案件和兇手之間的線,他甚至不知道案件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越想越無法抑制越趨惡劣的心情,羅劍拎起頭盔,狠狠地甩上門,他需要的是發洩,而機車顯然是個人類用於發洩的好東西!

    在一陣猛飆暴走之後,羅劍將機車停在身邊,倚靠著車身點起一根煙。

    已經是傍晚時分,橘紅色的夕陽懶散地掛在天邊,黑暗登場,一點一點漫不經心地腐蝕著那些金紅色的光線。

    冷淡的都市喧鬧聲在很遠的地方,羅劍刻意放逐著自己的思想,他需要一點空間,這與關心自身健康無關,他只是不想讓腦子處於太過疲勞的狀態而失去應有的效用。然而,他的耳邊響起了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

    開始羅劍只以為是一些昆蟲之類,然而不久,他又再次聽到了那簌簌聲,聲音更大了一些。

    羅劍掐滅煙蒂,警惕地環視四周。

    他停車的地方是郊區一所小型木材廠的木材堆場,羅劍過去來這裡查過一起偷竊案件。按說這個時候,堆場裡應該已經沒有人在。

    「說了叫你不要跑。」突然,在羅劍的耳邊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然後又是那悉悉簌簌的聲音。

    羅劍繃緊的背放鬆了,大概是附近的居民來找養的貓狗吧,然而女人卻又往下說了。

    「說過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要這麼張揚。」

    隨著她的話,羅劍的耳邊那悉悉簌簌的聲音又改成了彷彿豬哼哼一般的吭哧吭哧聲。羅劍起了疑心,不動聲色地接近聲音的所在。很快他在一堆木材後面看到了女人的影子。

    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子,打扮很普通,長相看不清楚,不過根據輪廓估計長相並不出眾。羅劍把視線移過去,想要看看女子正在交談的對象,然而……

    沒有?!

    羅劍睜大眼睛。

    女子的對面什麼什麼也沒有!!

    不像是在打電話的樣子,這個女人到底在和誰交談。

    「如果讓人發現了怎麼辦?」女子繼續著似乎是自言自語的談話,「那個人已經起疑心了,好不容易讓他忘記,我不想以前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木老伯已經不在了,博美集經不起第二次……」

    羅劍渾身一震!

    那女人提到了博美集?

    羅劍拚命壓制心頭的狂喜,不行,還不是時候,還要再確定一下情況才能行動。羅劍緊握雙拳,雙膝劇烈地戰抖,這代表著他的興奮已經到了一個快要無法克制的地步。

    慢一點,再穩一點,羅劍深呼吸。

    他的視線不經意地下移,然後——猛地定住。

    震驚、疑惑在他的眼中交替出現,那當中還有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他看到一隻手,確切地說,是一隻左手掌。

    在女人面前的地上,一隻人類的左手掌正在左右移動,羅劍聽到的那些聲音顯然就是這隻手掌發出的。

    羅劍扼住自己的喉嚨,拚命壓制自己想要叫喊的衝動。

    情況已經超越常識!羅劍徹底感到了身為人類的無力感,巨大的恐懼讓他引以自傲的自制力幾乎潰堤。

    「你為什麼要吃了那個教授?」女人叉起手,「警告過你不可以貪嘴。」

    「好吧好吧,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個教授破壞了約定,至少你也等我來處理。」

    羅劍拔出槍,已經忍無可忍了。顯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魏子汝一案的真兇。

    「不許動!」羅劍跳出去,用槍指著那只蠢動的手掌,想想不恰當,又去指那個女人。

    「呀~」女人驚呼,「你怎麼來了?」

    羅劍拉開保險拴:「我要以莫當路3號別墅案件的嫌疑人逮捕你……和那個東西……」羅劍為難地看看那隻手掌,手掌黃色的皮膚和整齊的斷面讓羅劍頭皮一陣發麻。

    「我沒想到會再見到你。」女人似乎一點都不驚慌,在羅劍慌亂的動作中,她俯下身撿起了那隻手掌托在手心,輕輕地撫摸著那兀自蠢動的東西。

    「這是你……給魏子汝的手?」羅劍艱難地問,努力忽略自己想吐的感覺。

    女人點點頭。

    「你就是博美集?」看到女人嘲弄的眼神,羅劍改了想法,「你是博美集那個組織的成員?」

    女人又點了點頭。

    「魏子汝是你殺的?」

    女人搖搖頭:「是被它們吃掉的。」她伸出手給羅劍看。

    這一次羅劍終於看清,那隻手掌竟然是由無數螞蟻一般的昆蟲所組成,它們整齊地聚合,動作,看起來就如同一隻真正的手。

    「沒有區別。」羅劍冷冷地說,「我現在要逮捕你,你要是聰明就不要做徒勞的抵抗。」

    女人笑了,她又搖搖頭:「你不應該抓我,是那個教授自己破壞約定。」

    這次輪到羅劍搖頭:「你說什麼我不懂?」

    「那個教授,失去了左手來找我,我給他換了這隻手掌。交換的條件是,當他發現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時,他就要將那樣東西給我。」

    「那個人一生自私自利,眼中除了雕塑什麼都沒有。所以他一直以為我要的只是個雕塑而已,雖然不甘心卻也沒有提出異議。直到不久前,魏建豫的一場重病讓他終於發現自己最看重的竟然就是這個兒子。」

    女人遺憾地笑笑:「很可惜是不是?在他產生那個想法的同時,我們的交換條件便成立並開始導入執行中。他怕我奪走他的兒子,卻又想不出辦法來,他曾找過道士、找過保鏢,找過各種各樣的人來阻止無法預料卻必然會實現的我的行動。然而,在我動手之前,它們就因為那個教授的違背條規而吃了他。」

    女人說到這裡歎口氣:「真是為難啊,約定的人已經死了,我就不能照條件所說的得到那個年輕人了,他的身體和靈魂多麼美麗啊!」

    羅劍傻傻地望著那個女子,她說的一切都是羅劍曾經那麼想得到的真相,但是為什麼現在的羅劍只是感到噁心和……茫然,有些什麼東西似乎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逝,但是他抓不住。

    「算了,我要走了。」女人突然收斂起笑容,用一種冷酷的眼神看著羅劍,「我說過,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不想再見你第二次。我不知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但是博美集已經不是過去的博美集,希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這句話,女人轉過身。彷彿與黑暗交融一般,在羅劍的眼前,女人的身影連同那隻手掌一起漸漸地變淡,突兀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久到似乎已經過了幾個世紀那麼久,羅劍才終於被地面上閃過的一道光亮召回了神智。

    如同喝醉酒的人一樣,羅劍恍恍惚惚地走過去,撿起了那發亮的東西。

    一把鑰匙!

    羅劍無意識地看著那把似乎是赤銅做的造型古樸的鑰匙,思緒還停留在那女人剛才的話中。

    羅劍不知道,現在他撿到的這把鑰匙對於他自己將會是多麼重要,那正是開啟博美集和他自己過往的唯一而直接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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