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萬里 下部:幾處閒愁惹春憂 第八十六章 離宮出走
    話說,夏春耀由於」假借」皇帝信物,」禍亂」宮廷後,被」押送」黃花山,判下的」無期徒刑」,玉珮被收走了,某貼春藥大概覺得逃跑無望,於是,再度秀出自己蟑螂生存本領,一個月內搞定周圍的太監哥哥們,證實了自己完全沒有上限的親和力,然後,隔山岔五地打一大桶水,背上毛巾,跑去給小娃娃」洗澡」,結果,小娃娃的墓碑被擦得光潔溜亮,她則驕傲兮兮地叉腰站在一邊,看著自己的成果咧嘴亂笑,大概她這招幫人擦澡的技術被人盯上了,每每要打掃其餘墓碑的時候,就有幾個太監哥哥叫她去幫忙,她卻萬分不夠義氣地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嘴巴裡還嘟噥:」我膽子小,我怕墳墓的!」

    她說她墳墓?他們是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是懷疑她的嘴巴?她如果怕墳墓,那那座被她擦得都快成鏡子的墓碑是個啥,她如果怕墳墓,那為啥每到吃飯的時候,就見她捧著個碗,坐到那座墳墓前,還吃得津津有味,最最恐怖的就是,每天吃完飯,就開始對著那座墳塚唧唧歪歪,好幾次把巡邏的太監們嚇得以為鬼魂再現,直接導致墓園的尖叫指數節節攀高,搞清楚,他們這裡是墓園,尖叫指數太高,傳出去實在不利於廣大人民群眾的身心健康…可是,某個自私自利,毫無人性的傢伙,顯然對全民的身心健康毫不關心,還是逕自幫小娃娃擦著澡,同他八卦,捧著碗,像民工似地坐在他身邊吃,如果不是天越見冷起來,估計她隨時有把枕頭背過來的打算,順便製造更多半夜驚魂事件…

    雍正元年的第一場雪,是在十一月飄下來的,她正捧著飯碗往嘴裡趴飯,順便向那座不發一言的墳塚抱怨,今天廚子哥哥放太多鹽了,害她不得不使勁啃飯,她早就猜到廚子哥哥是怕發不出工資,所以剋扣他們伙食,把菜錢省進自己口袋,只能多撒把鹽,讓他們多吃點米,第一片雪花,就如同雪上加霜的鹽粒一般,掉進她的飯碗裡,她怔了怔,抬起腦袋來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正肆無忌憚地把回憶的垃圾全部丟下來砸人…

    她被砸得沒了語言,又無處可躲,只得擱下碗筷,輕輕地往後一靠,依上小娃娃的墓碑,用手肘撞了撞他:」喂…下雪了耶…」

    好半餉,她不再說話,只是看著擱在腳邊還沒吃完的飯漸漸被覆蓋上一層冰晶,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一碗雪飯已是呈現在她面前…

    「……要是我們還能一起打雪仗就好了,叫上你家八叔,他最笨了,就知道看書,寫折子,肯定打不贏咱們,肯定和那年初一一樣,被我們扔得滿身雪,唔…不過,還是不要欺負他,他這個人亂會報復的,要是我們用雪扔他,他肯定要鬧彆扭,不給咱們買零食吃…你是說吧?」

    瞥了一眼那碗已經盛了半碗雪的飯,她打了一個哆嗦,只好抱著自己的手臂,把腳也縮了起來,好冷…她好想念她擱在宮裡的暖爐,她壓在枕頭下的情書,兩個多月過去了,說不定因為雍正大人覺得不放心,派個人去清理過她的房間,而那些東西就變成呈堂證供暫且收押了…

    她對著手心哈出一口白霧,站起身:」我去把房間的被子給拖出來…凍死人了…」說完,她彎下身拿著碗筷就往管事的主屋跑,冬天的天總是黑得特別快,剛剛還灰著的天,此刻已全黑了下來,她的腳步挪得飛快…

    其實她很怕,真的很怕,打小連鬼片都不敢正眼瞧,一到關鍵鏡頭就捂眼蒙哄過關.可現在,她的四周都是墳塚聳立著,豎著的,地下躺著的都是她不認識的人,風一刮來一陣呼嘯聲,陰冷陰冷的,她房間的木門,有些老舊,風一過,發出有些刺耳的吱呀聲,晚上睡覺時,她總是把被子蒙在頭頂,使勁打抖,她怕的要死,只有死粘著小娃娃才覺得好些…

    「沙拉」石子路的草叢裡傳出一陣異樣的竄動,她挪著凍麻的腳,倒抽了一口氣,她那正準備慢鏡頭回放自己看過的所有鬼片鏡頭的腦袋正要開播,顫抖的唇瓣正要發出一聲純女性的尖叫嚇哭所有正在吃飯的太監哥哥,一張大掌卻即時招住了那張」禍從口出」的嘴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鬼鬼鬼鬼鬼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鬼鬼鬼鬼鬼啊!!所有的字眼全被罩在手掌下濃縮成了」唔唔唔」.

    「…卑職…」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一個會說」卑職」的鬼啊!!

    「……卑職奉主子之命,帶您出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一個還奉了大鬼的命令,要把她拖走的鬼啊!!

    「……夫人…您能不能別再踹卑職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呃??」一個叫她」夫人」的鬼啊!!!唉?夫…夫人…好詭異,又人老珠黃的稱呼啊,阿門…她什麼時候升級成夫人了,」唔唔唔唔唔唔!!」她指著自己嘴巴的手,側了側身,只覺得身後的人一身黑衣,她翻了一個白眼給她看,示意他,再不放手,她就要駕鶴歸西了,這個夫人她就徹底當不成了…

    「…卑職失禮.」那人見她終於反應過來,收回了手,抱拳向她示意,」夫人,請隨卑職出門.」

    她狗喘氣地呼吸了好一陣子,看了一眼,被她一緊張扔出去老遠的碗,和撒了一地的米飯,再回頭看了一眼,穿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衣人,嚴肅地別了別嘴,對於面前這位不知道是哪裡拍電影跑出的來的臨時客串演員抱著極其濃厚的興趣:」我說,大哥,這是你的業餘愛好,還是你的正規職業?」

    「……夫人是指何事?」那人頓了頓,顯然和她溝通不能…

    「就…行俠仗義啦,路見不平啦,然後順便英雄救美啦…」她總算碰到所謂的大俠啦,只是在她這黃花菜都快徹底歇菜的時候……

    「……夫人說的這三件事,卑職都沒做過.」

    「啊?那你現在是在幹嗎?」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哦,這樣…青山不改綠水常在,我們後會有期,請,阿門!」她學著抱拳,做出一個自以為很帥氣的姿勢,然後身一轉,立刻蹲身很沒前途地去撿自己打破的碗碎片,開玩笑,半路殺出來的黑衣大哥說要她跟他走,簡直就是調戲良家婦女,順便考驗她對男朋友的忠貞程度,她又不認識他,當她是低能還是弱智,跟他走,阿呸,要是有行俠仗義的帥氣哥哥,早在當年她賣身葬父的時候就該出現了,現在才出現的,那肯定是有技術含量的人口販子,說不定一個轉身就把她賣進青樓,然後被老鴇發現自己被開過包了,不值錢了,然後被狠扁一頓,拖去當使喚丫頭,唔…這個人生太刺激了,還是不要,她寧願每天打抖,陪小娃娃聊天…這該也不是雍正大人想出報復她禍亂宮廷的陰謀詭計吧?

    似乎知道她並不信自己,那人也不多做解釋,只是將一直藏在身後包袱裡的東西,從背上卸了下來,三下兩下打開,直接塞到她的面前…

    東西不多,只有兩樣,一件舊兮兮的白色毛裘,被燒焦的那一塊,蓋上了些銀白的雪點,卻越發顯得刺眼,一隻小巧的暖手爐,已被加好了炭,在雪天裡撒發著熱度,被那人捧在手裡,呈到她的面前…

    她看著他手裡的東西,抽了抽凍紅的鼻子,她知道,那是除了他,別人給不來也學不來的溫暖,伸過手去,一把拽過那只她一到冬天就離不開的暖爐,捧在手裡,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裹上那件她一穿就拖地的白裘…

    「夫人,卑職已打點妥當,請您隨我來.」那人一指離得還有些距離的大門,示意她趕緊隨他離去…

    她這才認出這把聲音,那年他感冒的夏天,在他別莊的書房裡,她也聽到這位大哥帶來京城的急報給他…

    「我可以隨便爬出去嗎?」她可是皇帝大人親自押解的大牌欽犯,沒道理這麼沒存在感的就被拖走了吧?

    「卑職不知,只是奉命行事,請.」

    「……」也就是說,他只負責救人,被救之後,她是死是活,或者是被抓回來就地正法他都不負責任哦,真是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果然是」卑職」,太卑鄙了!她家男朋友更卑鄙,竟然隨便派個」卑職」來救她,自己還躲地神龍見首不見尾,就知道拿些東西來打發她…對…就是打發她…

    「夫人,請快些.」

    「……等等,我還有些事,再一下就好.」她一聽那稱呼,又是下意識地一抖,提著白裘正準備走,卻打了個轉,奔向那座不遠的墳塚…

    她站在那座墳塚前呼出一口白霧,盡量提起一絲沒心沒肺的笑:「……喂…我同你商量件事好麼?」

    她悄悄地側過身子,手擱在頰邊,生怕冷風把她的話刮散了,湊近了身子同小娃娃咬耳朵,好一陣子,才轉過身子,正襟危坐地放大聲音:」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就知道你最有義氣了!」

    「……那,我閃了…」她看了一眼那座被雪漸漸覆蓋住的墳塚,深深地邁出一步,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腦袋,又回頭望了一眼,終是咬下了唇,抬起腳步,快步奔向門口,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到氣喘吁吁地杵在陵園前的大門口,看到那輛有些眼熟的馬車,她撩開簾布,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馬車內,只得轉過身,走向站在馬車邊的大哥…

    「一切已為夫人打點好,您上車就好,車伕會把您送到安全地.卑職就送到此.」

    含糊地應了一聲,偷偷地拿眼睛向四處掃瞄,卻無功而返地收了回來,只得往前站了一步,對著那位卑職大哥,低了低頭,」卑職大哥……你幫我個忙好麼.」

    「卑職不受主子外的人差遣.」

    「……我又不是叫你去把那個躲在角落裡偷窺的\\\\\\\『你家主子\\\\\\\『揪出來,讓我踹他兩腳,我也不是叫你去把我的佳人從皇宮裡偷出來,讓我帶出去私奔,我就…我就讓你幫我捎兩句話…」

    「……」那人側了側身,往身後有些距離的地方瞧去…

    「……你叫他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折子看太晚,不要忘記吃飯,不要不穿外衣在房間裡亂轉,還有,膝蓋疼的話,要記得拿熱水敷,感冒的話,要吃藥,還有還有,這件白裘,我穿跑了,所以,我強烈要求他換一件衣服…還有還有還有,去看他的額娘的時候,記得幫我上柱香…」她低著頭,一個勁地囉嗦,絲毫沒注意面前人的絲毫動靜…

    「……卑職記下了.」那人挪了挪腳步,似乎特意不擋著別人的視線…

    「唔…我好像囉嗦太多了,要我重複一下麼?你確定你都記住了?」

    「是,卑職都記下了.」

    「嘿嘿,謝謝你了.」她抓了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兩聲,然後,伸手到自己的脖子口,卸下了那塊她洗澡,上茅房,做壞事也不拿下來的鎖片,那硬邦邦的金屬片,還帶著她貼身的溫度,」我同小娃娃商量過了,那娃娃難得大方,他說答應借給他用,我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我只有它了,麻煩你幫我交給他.」

    她看了一眼幾十年也不曾離身的鎖片,因為常年的貼身攜帶,再也犯不出金屬的光澤,只是紋路絲毫不曾變過,她一把將它塞進那人手裡,拖著白裘,轉身就往馬車上爬,那裘太長,讓她不好挪腳,她踉蹌了一下,才爬上馬車,趕緊把簾子拉得緊緊的,不敢再探出腦袋來…

    「轱轆轱轆」車輪滾動的聲音響徹起來,留下兩條車輪的雪印,那人看著手裡的鎖片,只是轉身,向後走去,恭身將手裡的東西呈向負手立在暗處的人…

    他不說話,只是把那鎖片接過來,捏在手裡,也不去看,要說這鎖片,大概他比她熟悉些,她掛在胸口,也不拿下來,自個兒也瞧不上,倒是他老是看著這玩意在她脖口晃蕩,每天睡起來,都會跑到脖子後頭,還得他手一抬,幫她把這玩意轉回她的胸口,那還殘留的溫度微微有些燙手,他揚了揚唇,呼出一口飄裊的白霧:」……往後,別再喚她夫人了.」

    「……」

    「那傢伙,她不習慣.」而且和這個稱呼也靠不上譜……

    「是.」

    「我去額娘那上柱香,你且在這等著.」

    「是.」

    隨著車伕一聲吆喝,車轱轆聲驟然停止,車剎得有些急,把趴在馬車的軟塌上睡死過去的夏春耀震醒了,張開眼,不敢相信自己,在完全不知道別人要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去的情況下,就這麼睡死過去,不過兩個多月沒睡上安穩覺了,一放下心來,頓時進入深度睡眠期,況且,誰讓那個軟塌上還留著某人勾魂徹骨的味道,搞得她一迷茫就跑去做春夢了…阿門…到哪裡了…

    千萬不要一撩簾,發現自己已經被賣到八大胡同了…

    聖母,耶穌,瑪利亞,菩薩,媽祖,阿凡提,請再多保佑她一次…

    「你還要賴到什麼時候,還不快給我滾下來!」一聲絕對有欺負童養媳的惡劣婆婆架勢的聲調揚起來,她倒抽了一口氣,伸出一個指頭,撩開了簾幕,探出一個腦袋…

    「瞧你這副完全不長進的模樣,就同你養的驢一樣沒用,還不給我下車來,我領著你家的蠢驢來接你了!」說罷,一隻手直接飛上她的耳朵,捏著她,把她往車下拽…

    「哎喲哎喲哎喲!春桃…你為什麼就不能走兩天溫柔路線呢.」耳朵上傳來熟悉的感覺,唔,她果然是欠揍的傢伙,竟然還會覺得這捏耳朵的招呼方式好讓人懷念…

    「活該,疼死你這個死傢伙,一走就廖無音訓了,我還以為,你大概大禍小禍不斷,早被人殺人滅口了,考慮著要不要給你燒點紙錢,怕你已經跑到地底下去當餓死鬼了!」

    「……你就不能說點吉利話麼…」她一邊揉著被春桃揪得通紅的耳朵,一邊看了一眼旁邊的四合院,」你搬家了?怎麼搬到外城來了?」

    「我老早就想搬出來,如今錢攢夠了,當然就搬了.」她斜視了一眼某個正在同自家的蠢驢打招呼的傢伙,並沒說這一大筆銀子的來歷…

    她也沒在意,只是皺了眉頭,看著那頭越見懶惰,連正眼都懶得瞧她的驢子:」春桃,你都給它吃啥了,怎麼越來越越傻了,看見我竟然完全沒有反應,靠,它完全不認識我了嘛!!」

    「廢話,你也不想你一走就大半年,要是可以,我也想當作不認識你,要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

    「什麼銀子?」她好像聽到了什麼關鍵詞語,狐疑地瞅了一眼做賊心虛地把視線移開的春桃…

    「呃…你餓了吧,帶你去吃點東西.」

    「……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你收留我,不是看在多年姐妹情意的份上,而是被某人用銀子砸軟了腰……」

    「哎呀,這有什麼好計較的嘛,反正,呃…一半一半啦…是他用銀子砸我,然後加上我們的姐妹情意,所以,我收留你這個逃犯.」

    「……遇人不淑…」

    「少在我家門口唧唧歪歪,牽著你的蠢驢快進來!」春桃說著,推開了她家的木門,也不再等她,跨腳走進去……

    「唔…」她含糊地應了一聲,牽起那條驢韁繩,咧開嘴笑嘻嘻,這是條很普通的外城小巷子,家家戶戶點著的燭光,從紙糊的窗戶裡透出來,把地面上的雪也印成橘黃色的,深吸一口氣,還可以聞得到炊煙味,有些嗆人,卻覺得實在…離開了那個地方,果然讓人身心舒暢…

    他知道,她比較喜歡窩在北京城的某個小角落過自己的日子,他知道,怎樣才是最安全,最舒服的窩藏的她的方式,他知道,她喜歡的生活方式,和怎樣的人在一起才自在,所以,他沒有讓一票奴才來伺候她,沒有把她關在一個誰都發現不了的小角落,只是把她一腳踢回給她多年的損友…估計還讓他破了小財,春桃那個守財奴的性子…阿門…

    反正在他面前,都不是暴露一回兩回了,劣根性也被他研究得清清楚楚了,也習慣了他一邊鄙視她,一邊寵著她的扭曲方式,嘿嘿……

    「你還杵在雪堆裡發呆,快進來,我幫你鋪床新被.」春桃的聲音從屋子裡傳來…

    「……我可以多等你一下,沒關係,但是,你一定要再站回我面前說天書,沒心沒肺地亂笑,使勁地欺負我,把衣服被子都塞給我洗,還全部挑白色的,做全世界最難吃的蛋糕給我吃,還逼我吃光,指著我的腦袋說我沒良心,聽到了吧…」她小聲地咕噥著,看著那輛送她來的馬車漸漸走遠了,轉過身,拖住白裘就往門檻裡垮,」春桃,這頭蠢驢在對我翻白眼,你到底趁我不在的時候,對我的坐騎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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