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俠傳 第一卷 第十一節 不知蕭郎能博虎
    文劍良安頓好鐵轎少女,展開絕世輕功望集市而去,買了一包饅頭,兩斤牛肉,用紙裹了,忽想到蛇湯有鎮驚之效,便購了一陶鍋並火折子,緩行出鬧市,到無人處即施絕世輕功如飛而行,回到大樹,鐵轎少女兀自未醒,嘴角掛著甜甜的笑。

    原來她正做著美夢:夢中文劍良被收服得服服帖帖,她騎在文劍良肩上,文劍良頭髮編成一條辮子,她一手提住他辮子,另一手揚著馬鞭,父王與母后也各騎一名勇士,在她身後趕得滿頭大汗哩。

    文劍良扯斷綁在鐵轎少女腳上的野籐,將她倚放在大樹頭,拔出烏龍劍在左近伐了些枯枝,邊伐邊暗笑:怎的好事物到我手中都大了折:名鎮武林的烏龍用來伐木,師傅授的精妙劍招用來斬蛇,堂堂大遼公主在我面前一回合便暈了半日,思索著,地上的柴已堆成小丘,足供數日之需,便躍下樹來,揀些抱到鐵轎少女身旁,將方纔所棄蛇肉拾來,剜去內臟,同陶鍋一起洗淨,洗罷裝半鍋清水,提到鐵轎少女身側。

    再提劍斫了兩段臂粗帶叉的濕木,將濕木直立地上,微運力將它植入土中,再斫一不帶叉濕木橫在雙叉上架成一支架,將陶鍋掛上,取柴在鍋下生火,火光在她白勝霜雪的肌膚上鑲了一道紅暈,愈發嫵媚動人了,忽從她檀口中崩出一句「你無恥……你下流……」

    文劍良道:「在夢裡都不放過我。」原來適才文劍良抱她下樹時,她的美夢也開始樂極生悲,她在夢中忽感覺身體下沉,原來是陷入泥潭,轉眼間眼前一片黑暗,奇怪的是在「泥潭」這竟還可以通行無阻,只是文劍良這匹「坐騎」不知死哪去了,她嚷道:「臭小子,你與本宮出來。」但竟而發不出聲,想必是被污泥所阻,文劍良也沒答應,她又行了一程,眼前倏然柳暗花明,前面拐彎處,文劍良直挺挺的雙足不動,如鬼魅般向自己飄來,到她面前一眼不發,便開始解開腰帶,鐵轎少女大駭,想閉上眼,怎料雙眼竟是不聽使喚,幸好嘴還是能動,罵道:「你無恥……你下流……」這便是文劍良聽到的了。

    鐵轎少女忽又悸道:「蛇……」接而坐起來道:「父王救我,王救菁兒……」原來她一句「你無恥……你下流……」罵出後,那文劍良狡黠一笑,搖身一變,竟成了她的父王,倏地從空中飛來一條蛇纏住她,鐵轎少女夢中所見文劍良自是瞧不見,只見她一雙纖掌在空中亂抓,抓住了文劍良手臂,便緊緊摟住他道:「父王……菁兒怕……」原來她乃大遼南院公主耶律菁。

    她猶在夢中竟就這般希里糊塗投懷送抱,文劍良自不會乘人之危,笑道:「姑娘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耶律菁聞聲如遭電擊,立時清醒,鬆開文劍良道:「你想幹什麼?」文劍良道:「這句話該是我問才對。」耶律菁羞紅了臉,剛才確是自己摟著人家不放,訥訥不知如何了局。

    她終究是聰明姑娘,不多時也便有了對策,反將一軍道:「臭小子,剛才的蛇頭是你搗的鬼?」文劍良無辭可托,只得道:「小可鹵莽,驚了姑娘玉架,又嚇暈了姑娘……」說到此處捂嘴嘻嘻一笑,耶律菁見他嘲笑神色,正待發作,文劍良卻一本正經地接下去道:「……甚是過意不去,略備薄食,望姑娘不棄。」

    耶律菁經了這番折騰,倒也真覺餓了,心下忖道:「也罷,且吃飽了才有氣力整治他。於是柔媚笑道:「很好。」文劍兩良將整包肉與饅頭皆遞給她,耶律菁接了打開,取出一個饅頭暗地裡用指甲掐了一下,擲給文劍良,文劍良接了道:「多謝。」

    耶律菁邊吃邊嬌笑著,這甜甜的笑卻笑得文劍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笑得文劍良心裡直發毛,笑得如此得意,該不是故佈疑陣吧,難道她想到對付自己的方法了?他乾笑著啃饅頭,有點做賊心虛之感,趕緊扭過頭來,不敢再與她對視。

    這一扭頭卻見陶鍋之上白煙裊裊,他不無好意地道:「姑娘專啃饅頭有傷脾胃,胡亂喝些清湯如何?」耶律菁仍是笑臉相對:「但舀來不妨,才不怕你下毒!」遂舀了一碗,耶律菁接過輕啜一口,但覺清香滿口,不多時一碗已盡,再飲半碗,剩下的半鍋文劍良是「英雄海量」豪不客氣全飲盡,耶律菁看得目瞪口呆,他似個文弱書生嗎?

    文劍良剛飲罷,隱隱覺得肚中有咕咕之聲,腸子似直的一般,剛吃進之物幾欲直瀉而出,他摀住肚子,尷尬地道:「小生有點急事需辦,先行告辭。」

    耶律菁掩袂而笑,另一手亦摀住肚子,她也捂肚子——笑得肚子疼,文劍良聯想到適才她的笑,莫非是她大搗其鬼?他撐著強作歡顏道:「公主娘娘的笑裡刃小子算是受教了。」耶律菁忍將笑道:「我手下僕婢皆被我收得服服帖帖,公子願知其奧否?」

    文劍良道:「願聞其詳。」耶律菁格格笑道:「她們若不聽話,本公主便賞她一個果子,她吃後便如公子一般有「急事」得辦。」文劍兩良道:「能夠上公主娘娘法眼的想必是甚穿腸毒藥,可否賜知?」耶律菁道:「我非嗜殺之輩公子放心,那不過是極普通的瀉藥,幫公子清清五臟,省得裡面一肚子壞水。」

    這回臉可丟大了,但文某人豈能就此認栽?他眼睛一轉,隨即哈哈大笑,這回可該耶律菁愕然了,她奇道:「公子何故發笑?」文劍良反問道:「公主可知剛才所飲之湯是何物熬就的?」耶律菁隱隱覺得不妙:「所用何物?」

    文劍良左手按肚,騰出右手伸食指道:「第一,剛盤過你的那條蛇。」耶律菁立時覺得腹中有物上湧,檀口微張,吐出些剛飲下的湯水,文劍良笑道:「恭喜公主,賀喜公主。」耶律菁沒好氣地道:「差點沒被你謀害了。喜從何來?」文劍良道:「小生聽人說,婦人嘔吐乃是有孕之兆,公主要生產小嬰孩了,豈非大喜?」

    耶律菁羞紅了臉叱道:「休得胡言!仔細本郡主撕爛你烏鴉嘴。」文劍良有些支撐不住,正待離去,耶律菁一相情願地道:「我才不信那麼清甜的湯會是那般可憎之物熬成的。」

    文劍良心中早算計好了,本想說那湯第一加了蛇,第二加了蜈蚣,第三加癩蛤蟆……不料才說一樣便立竿見影,而此刻她不信那湯由蛇熬就,不就是要證據嗎?簡單!他揭了鍋蓋,以食中二指夾出蛇頭,道:「請公主過目!」耶律菁一見那蛇的猙獰尊容,腹中之物便不住上湧,文劍良仗輕功飄出數丈躲在樹叢之後,且看這兩個冤家,一個上吐一個下瀉,相映成趣。

    約莫一盞茶時間,耶律菁差點沒將膽汁吐出來,文劍良亦蹲得手酸腳軟,兩人方才坐在火旁休憩,兩人對視一笑,心下皆佩服對方手段高明。

    但文劍良所恃的是姑娘家懼蛇心理,說得難聽些,算不得什麼本事,他倒真的頗欣賞耶律菁傷人無形的功夫,便虔誠問道:「姑娘手段著實叫文某甘拜下風,可否指點迷津?」

    耶律菁得意地伸了纖纖柔荑道:「公子請看。」文劍良見她雪塑玉雕的凝脂玉指,細小而纖長,指甲皆成淡紫,文劍良悉心瞧了甚久,卻瞧不出有甚異處,耶律菁提示道:「公子不妨只看指甲。」文劍良這才留意到她右手食指上略呈深紫,將它捉住道:「為非作祟的便是你了,待我一劍將這害人之物除卻。」

    文劍良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這男女授受不親之禁公主焉能廢之,她記得母后嘗說:「只雙親及夫君可不拘此禮。」她想擺出平日凶樣,奈何總凶不起來,但覺面紅過耳,輕輕抽回玉掌,嬌嗔道:「你敢!」這嬌滴滴之聲,似空谷鶯宛轉,宛崑崙玉碎,文劍良忖道:倘我本來真要剁其手指,聞此媚音後還下得了手嗎?耶律菁則心下道:這傢伙大大咧咧,輕薄無理,我怎不惱他?

    篝火甚旺,不時響出劈啪畢剝之聲,火舌在晚風中舞得甚歡,火旁一對俊男俏女各懷心思,皆不言語,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耶律菁已密迷糊糊的快要進入夢鄉,忽聞深林之中傳來陣陣虎吼,吼聲漸近,其餘野獸見火光皆避之惟恐不及,但有經驗的老虎卻知有火之處常有人在,這意味著一頓美餐,故而循火光而來。

    耶律菁嚇得粉面煞白鑽到文劍良懷中,悸悸地道:「虎……虎……如何是好?」文劍良輕撫她秀髮道:「公主莫驚,待我取虎肉與你吃。」耶律菁瑟瑟地道:「公子別去,虎會吃人的。」文劍良有成竹在胸,淡淡地道:「人亦會吃虎。」

    待那虎近至三四丈開外,文劍良轉撫耶律菁倚樹,自己則緩緩起身,她但覺眼前一花,便失落了文劍良身影,待聽得一聲匡當劃破夜空,只見文劍良凌身半空,烏龍劍泛著寒光,正在驚駭間,他一招「橫空出世」奔虎頸而去「嗤……」「吼……」虎狂吼一聲,一片赤血濺起老高,猙獰虎頭撞在一旁大樹上,落葉蕭蕭。

    四足之蟲,死而不僵,無頭虎依然故我朝耶律菁衝來,耶律菁閉了星目嬌呼一聲,文劍良騰身一躍,阻在虎前,兩手舉至與肩同高,抱成圓形,使出「飛瀑真力」渾身服飾皆鼓脹起來勁風颯颯,耶律菁等了一會見虎不來,微啟星目,但見文劍良擋在前頭,渾身脹鼓鼓的,風嘯不絕於耳,虎前蹄欲舉卻似被何物阻了,直往後打滑。

    文劍良猛一提真氣,真氣向前逼出,那虎整具龐軀「砰……」往後便倒,文劍良散了內力,衣物盡復舊觀,撣撣頭上落葉,回首卻見耶律菁滿臉駭色:她素聞中原武術莫測高深,卻不料如此不可思議。文劍良道:「我烤些虎肉,姑娘吃了當不會吐吧?」

    耶律菁隨意點點頭,心中若有所思,文劍良執劍剜了虎腿上的一大塊肉,將那肉擲上天空,攜劍飛身而上,一陣亂舞,一大塊虎肉被切成片片薄肉,他回到地上,劍尖東指西戳,耶律菁再看他劍上時,只見上面一串虎肉整齊貫排著,他將適才為燉蛇湯而購的鹽灑些在肉上,又在虎腹上取一片肥膘,將之覆於瘦肉上,如此烤來,瘦肉才不發澀,油而不膩,將烏龍劍伸入火中烤,不停傳出油滴下的嗤嗤聲,耶律菁拔出腰間所佩短匕,割了一張方形虎皮,將它放在火旁烘乾。

    耶律菁突然癡癡的望著文劍良的頭頂道:「文公子的頭上還有些落葉沒撣掉。」文劍良撣了撣卻不見枯葉跌下來,耶律菁道:「我幫你弄。」走到文劍良背後,拔出腰間短匕刷的一刀將文劍良腦門正中的頭髮裁了下來,文劍良覺得腦袋正中涼颼颼的,伸手一摸,光溜溜的!這玩笑未免開得太過火,文劍良怒道:「你……哼!」耶律菁卻像個傻瓜對著那把頭髮傻笑。「瘋婆子!」文劍良罵道,將烤熟的虎肉包在剛才包饅頭的牛皮紙中丟給她,見她還是傻傻的呆笑,便背對著她躺下休息,不再理會。

    第二日清晨,文劍良醒來卻不見耶律菁,昨晚不曾聽到什麼異動啊,暗怪自己太小氣,昨晚何必與她生悶氣。展開身法四下找尋,一邊急切的喚道:「耶律姑娘……」「我在這……」一個略帶歡喜又有氣無力的聲音。文劍良循聲走去,卻見到一副怪像:耶律菁坐在地上,雙手按著左腳踝,她腦袋兒正中也光溜溜一小片,臉上數處血污,似是被雜草劃的,更怪異的是她雖然閃閃的大眼紅通通的眼角還掛著一滴淚,臉上卻是一片喜悅。

    「沒想到公主姑娘沒事喜歡在自己臉上和頭上動刀子,但你我似乎還不是很熟,請以後別把這個特殊愛好強加在我身上。」「我成功了,成了……」耶律菁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麼一句,扶住旁邊大樹要站起「哎喲」一聲,跌坐地上。看樣左腳受了傷。文劍良說:「我看看。」手才碰到她左腳踝便大叫疼,輕輕扯開靴子一看,裡面整條襪子沾滿血跡!文劍良叫到:「你……搬石頭砸自己腳拉?」

    耶律菁幽幽地說道:「我們大遼有一個傳說。傳說古時有一對愛侶反目成仇,雙雙出了家,最後二人都快得道成仙的時候,上界仙人讓他們先了卻塵世間的俗願才可列入仙班,兩人同到落發之處各掉下一滴紅塵淚方才飛生。說也怪,那淚滴在他們的落發上,竟長出兩株相互纏繞的參天大樹。後世相戀的男女到樹下許願,無不成為眷侶,不得到那樹下許願的,便將自己的頭髮與心上人的……」

    耶律菁望了文劍良一眼,面頰微紅,繼續道:「……纏繞在一起,繫在樹梢,就能得到兩個仙人的祝福。」耶律菁望著頭上大樹的樹頂道:「我本不會上樹,也不知怎麼爬上去的,可結了發卻下不來了……喚了你無數次,卻只顧睡你的大頭覺,最後實在堅持不住,只好鬆手,聽天由命了,雖然很痛,我心裡還是很喜歡……」文劍良眼角一片模糊道:「在下何德何能,得姑娘如此垂青。」

    「真是前輩子欠你的,」耶律菁道「多少王公貴胄的子弟跟父皇說親,我瞧也不瞧他們一眼,偏就喜歡你這老欺負我的沒良心小子。」

    「我的確不是個東西……我……我心上已經有人了,欠姑娘的情債只有來生再還了。」文劍良第實在不懂怎麼拒絕人。

    「你把臉靠過來!」耶律菁貝齒咬著嘴唇道。

    文劍良乖乖的把臉奉上。

    「啪啪」兩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欠我的都還清了,你走吧……」。

    「你的腳?」

    「姑娘愛做瘸子又與你有什麼相干?都被人拒絕了還要腳來做什麼?」

    她背轉身去,肩頭輕輕顫抖,料是在啜泣。文劍良知自己在此只會惹她煩惱,便真的走開,將自己的馬趕向耶律菁,去市集買匹馬,繼續赴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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