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俠傳 第一卷 第七節 青樓有美如斯
    文劍良讓龜奴去喚了若柳姑娘的丫鬟來,他對丫鬟道:「晚生文劍良久仰若柳姑娘芳名,今日能聽她歌一曲,此生無憾矣!」丫鬟道:「公子請回,姑娘正在休息,恕不見客。」

    其時若柳姑娘正在睡午覺,樹上兩個黃鸝唧唧喳喳的將她吵醒,這妓院晚上的生意自然紅火,白天卻不免冷清,若有些浪蕩子弟在白天欲聽姑娘彈奏,也各在自己房中,是以大廳中頗為清靜,只有幾個公子哥摟著妓女喝酒。

    若柳姑娘正待補妝,忽聞有人要聽她彈奏,聽那聲音倒不似放蕩子弟,於是款款走到窗簾前,輕輕掀起簾子一角,往廳中望去,不由芳心大震:但見那公子面若潤玉,目似真珠,熠熠發光之中透著狡黠,顯示著他非凡的智慧,初觀之如一介儒流,卻又不似儒生那般弱不禁風之狀,再觀之覺他那風流倜儻的神韻,當非淫邪之輩,見見何妨?

    平日慕她美色來訪者不計其數,但那些個登徒浪子個個目中流出一親芳澤之欲,見了也覺得噁心,而今遇到此等人物怎可不見?她譴了丫鬟道:「你去把那位相公請上來。」那丫鬟出了若柳閨房在廊上對著大廳道:「姑娘有請來訪的公子。」一個正在飲酒的道:「柳姑娘平日千金難買一笑,此刻竟主動邀公子,你艷福著實不淺。」

    文劍良只好衝他笑了笑,偷眼一望娟兒,見她正瞪圓杏目盯著自己,倒似自己真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似的,文劍良只當沒看見,登登登到了樓上,丫鬟引他到若柳房前,推開虛掩的門,一股幽幽的蕙蘭花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精神為之一爽。

    這間房子頗寬敞,房中四面掛了許多白紗帳,讓人有身在仙境之感,若柳已略敷脂粉,坐在白紗帳之後,聞得文劍良進來,如鶯囀般的聲音嬌滴滴從帳裡傳出:「公子請坐。」

    聞此聲,文劍良竟覺得整個身子便要軟了下去,他只得順勢跌坐椅上,娟兒卻堵起氣來:「哼!只請他坐,卻不請我!」她卻不知來聽若柳姑娘彈奏的那些公子哥哪個身邊沒有書僮,若柳姑娘當然只請主子坐,總不成請主僕共坐。她當然不知娟兒並非劍良書僮,若柳又柔柔地道:「喜兒,給公子斟茶。」

    她的聲音教人聽了如吃了參果一般舒適,文劍良仍自陶醉其中,若柳微啟櫻唇道:「奴家看公子並非浪跡風月之人,卻怎的也來這是非之地?」文劍良正待說明來意,娟兒卻沒好氣地道:「蘇州大大小小數百妓院,我家公子哪沒去過,他的確不是放蕩之人。若柳聽娟兒諷刺文劍良,就奇怪豈有書僮嘲諷主子之理?又聽『書僮』竟作女兒聲更奇了,問道:「扮書僮的妹子,你到賤居來聽我彈奏,何需換男兒裝?」

    娟兒扭著文劍良耳朵道:「還不是為了方便他尋花問柳!」揪得愈發用力,文劍良險些驚呼出來,低聲求道:「你不能輕點,當真要我出醜?」娟兒笑道:「誰讓你要我女扮男裝,在柳姑娘面前出醜?」文劍良被她擰歪了半個腦袋,卻笑嘻嘻地道:「大不了下次我換了女裝,同你去尋小白臉。」娟兒粉臉紅道:「哪用尋,隨便扔塊石頭砸到的都強你百倍!」

    若柳聽他倆調笑,自己卻孤零零一人,心下甚不是滋味,幽幽地道:「請公子道明來意。」她見文劍良與娟兒如此親密,必是愛侶,然則文劍良不是慕自己芳名而來,定有他事。

    娟兒這才鬆手,文劍良輕撫耳朵道:「在下多有失禮姑娘見諒,在下與敝師妹在途中聽聞有人欲對姑娘不利,請姑娘當心了。」說罷將兒人途中如何遇到那夥人,如何將他們打發走,及他們談話內容細述一遍,若柳謝道:「多謝公子援手之德,小女子無以為報,胡亂歌一曲,公子莫笑。」

    言罷撫著古箏,清亮純樸的箏鳴裊裊傳出,繼而若柳亦歌出口道:「綠樹蔭濃,遍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妖艷噴香羅。老燕攜雛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珍珠亂糝,打遍新荷,人生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賓玩賞,對芳樽淺酌低歌。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一曲已罷,若柳之聲宛若空谷鶯囀,又似崑崙玉碎,娟兒與文劍良皆沉醉其中,音停久久,文劍良肚裡仍在思索:人生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實是甚妙!若柳道:「這首是元朝元好問先生的《驟雨打新荷》,公子若不嫌棄賤妾之聲瀆了君耳,奴家再歌一曲。」

    文劍良道:「姑娘技擬天人,得聆一曲已受益匪淺,再奏一曲恐累了姑娘。」若柳道:「不妨。」便又撫錚歌道:「屈指數春來,彈指掠春去,蛛絲網落花,也要留春住。幾日喜春晴,幾夜愁春雨,六曲小山屏,題滿春句。春若有情應解語,問著無憑據。江東日暮雲,渭北春天樹,不知哪答兒是春住處?」

    歌罷又一陣沉寂,文劍良心潮兩度為若柳歌聲激盪得洶湧澎湃,他雙目呆視若柳所坐位置的白紗,竟是癡了。這本是無心之舉,娟兒卻瞧在眼裡,她捏著嗓子,咳兩聲,文劍良這才攝回心神,起身告辭道:「幸聆姑娘妙曲,頓滌心中塵慮,在下告辭了。」

    若柳怔了怔道:「公子這就走了?公子若不嫌小女低賤,閒時可駕臨聽小女子彈奏。」文劍良微微笑道:「只恐我囊中銀子不允。」若柳嬌笑道:「公子在奴家閒時來敘敘舊,與銀子何干?」文劍良道:「倘每個公子都來與姑娘敘舊,『盈春樓』豈不關門?」文劍良信口胡謅,只因他從前只與師傅與娟兒談話,口無遮攔,隨性胡說,若柳卻以為他蔑視自己招蜂引蝶,竟啜泣道;「賤妾自知福薄,只能與那些個浪子虛度一生。」

    文劍良大窘道:「小可絕無輕賤姑娘之意,若有此心,人神共誅!」若柳以綢巾拭乾眶中之淚道:「是妾身多心了。」文劍良心中隱隱覺得江湖果不如谷中單純,一不小心連說話都會傷人。他不知若柳自小被賣入青樓,她卻出淤泥不染,潔身自愛,只是很敏感別人有意無意的輕蔑。他誠懇地道:「在下若得空閒,定來聆聽姑娘佳音。」

    斜目見娟兒正瞪著他,忙補充道:「我師妹亦會來與姑娘談心。」若柳道:「公子莫要食言才好。」文劍良對著紗帳作揖道:「小可告辭!」若柳道:「小女子身在閨閣,不便出來相送,相公好走。」文劍良與娟兒下了『盈春樓』在『盈春樓』附近客棧住下了,他們恐那夥人再來尋若柳麻煩,不敢離去。

    待到第二日傍晚,文劍良正在房中與娟兒閒談,卻忽聞遠處馬嘶之聲,接而便有馳馬之聲,文劍良憑窗而眺,見一大群人騎馬疾馳而來,為首的是一個精瘦老者,白髮滿頭,滿面紅光,背後背一柄單刀,他右側是那昨日見到的管家,身後數十餘騎,人人攜各自兵器顯是有備而來,文劍良飛身擋在路中,娟兒隨即躍到。

    為首老者猛地勒住韁繩,馬兒仰頭一嘶,前腿騰空,方才住了下來,老者大怒,正欲出口破罵,卻見文劍良手中『烏龍劍』他愕道:「烏龍寶劍?『烏龍白鳳,劍尊刀聖』少俠與『巫山一劍』劉大俠怎麼稱呼?」

    文劍良見他雖然老邁,卻精神抖擻,雙目爆**光,顯是內家高手,對武林前輩,他也不敢怠慢,恭敬地作個揖道:「武林末學文劍良鹵莽了,巫山一劍正是家師。」那老者見他身法如電,讚道:「果然明師出高徒,當年劉大俠名震天下,老夫亦是佩服得緊,驚聞劉大俠退隱,歎江湖上少了個領袖人物,老夫嵩山『斷魂刀』李德昭,少俠替我問候尊師……但不知少俠為何擋住老夫去路?」

    他身旁的管家道:「李統領,他就是昨日炫技的小子。」李統領道:「住口!誰讓你等得罪少俠在先。文少俠,老夫在此陪個不是,望少俠給老夫一個薄面,莫插手此事,可好?」李德昭雖贊文劍良只不過是說他小小年紀有如此修為已屬不錯,但一個黃口小兒,能有多大道行?他自不放在眼裡,對他如此客氣主要是給劉鎮川面子。

    文劍良曾聽師傅講過這李德昭乃嵩山派掌門「開山掌」宋麒的師兄,一套三十八式「斷魂追命刀法馳騁江湖數十載,他本是嵩山派掌門繼承人,但他熱衷官場,投靠官府因而被逐出師門,他本是俠義之士,但為官後為巴結上司,變得不辨是非,因而聲名狼藉。

    文劍良仍恭敬地道:「前輩,在下雖是黃口小兒,卻也知咱習武之人當以扶弱鋤強為旨。柳姑娘一介女流,我輩豈可欺凌弱小?」李德昭想劉鎮川已然退隱,不必忌他,於是老臉一橫道:「這麼說少俠是不肯給老夫這點薄面羅?」他索性來個倚老賣老。恐嚇起文劍良來,雖知他是劉鎮川徒弟,但以其年齡,內力修為與江湖經驗皆不如自己,怕他何來?他這句帶有恐嚇之語激起文劍良的傲性,他昂然道:「晚輩雖只有幾招三腳貓的把式,卻從不受人威脅。」

    李德昭眼睛徒然一亮,道:「好!」緩緩抽出背上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向文劍良天靈蓋,這招本來平淡無奇,但他出手奇快,愈是簡易的招式,愈是出其不意,不只多少好漢喪命於此招。文劍良見刀光閃至,一招『靈蛇轉向』旋風般轉到一邊,口裡邊道:「你是前輩,讓你三招。」

    李德昭冷笑一聲道:「好自大的小子!」順手將刀斜砍向文劍良腰部,文劍良身子後傾,身體彎成一座拱橋,李德昭哈哈一笑,刀鋒徒轉,正嚮往文劍良胸膛砍下,文劍良使招『怪蟒翻身』側立一旁,拔劍格住迎面而來的大刀,刀劍一碰即離,李德昭抽回刀,猛地刺向文劍良『檀中』,這一刀虎虎生風,他用上了八成功力,文劍良任劍自由下垂,緊握住迅速轉身,「噹」劍將刀盪開,兩人心下皆驚,文劍良已用上五成內力,再借這轉身之力,已相當己身七成功力,雖將大刀盪開,他亦被震得虎口發麻。

    李德昭心下更驚,自己數十年功力,這一刀直可摧石斷鐵,他這麼一轉身,隨便一格便格開了,刀口上似還多了個小小缺口,這刀跟了自己數十年,絲毫未損。乃是千里挑一的寶刀,豈知一個回合掛綵,這場比鬥,倘只靠自己恐討不了好去,他對身旁的人道:「你們愣著做什麼?」

    當下有兩人繞到文劍良身後,一個使長槍,另一個使三節棍,文劍良應戰經驗不足,展開「太虛劍法」護住全身要害,察看對方的招數破綻,側眼見四個持械大漢圍住娟兒,她雖赤手空拳,但輕盈地躲閃,一雙纖手將點穴手法使開,也不落下風。文劍良攝回心神,見那使長槍的不住亂點,全往他死穴上招呼,他心下道:「好,就從你下手!」

    他故意賣個破綻,那長槍果然『長槍』直入,文劍良反手一劍,削斷他長槍,右腳一招『野驢彈蹄』踢向他小腹,那使長槍的滿以為必能得手,怎知長槍反莫名其妙地被削斷,更無法避開這突如其來的一腳,他身同敗草,飛到一丈開外,摔得暈去。

    李德昭恐他向另一名助手下手,搶先一陣快攻,文劍良一時奈何他不得,忽聞娟兒嬌呼道:「良哥哥,當心冷箭。」娟兒這一分神,卻見一張網撲頭蓋臉罩將下來,卻是那立在一旁毫不起眼的老頭兒撒的,文劍良回身擋住那支箭,見娟兒被罩住,微一怔,另一張網亦罩下來,李德昭抽身退開,文劍良與那使三節棍的大漢則罩在網中,文劍良見那撒網爪娟兒的老頭兒一晃身便到自己身側,且出手如風,從身後拉出網一揮便將自己擒住,他向那老頭兒作揖道:「前輩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那老頭兒哈哈笑道:「區區老兒『鐵網』余奇的便是。」

    文劍良亦聽師傅說過這余奇之事,他本是個漁夫,卻不知從何學來一身輕功,善能凌波而行,許多英豪落入他的鐵網,文劍良道:「久仰久仰!」他邊說邊扯住鐵網,使出內力欲將之撕開,余奇笑道:「少俠省些氣力吧,此乃精鋼打製,堅愈鐵石,非人力所能毀,除非你有……」

    李德昭喝道:「余老癲,住嘴!」文劍良聽李德昭急急喝止,心想他所說的東西自己身上必然備有,否則他何必急急喝止,他垂下目光思索忽見手中寶劍,心中恍然,揮劍一砍,網便破了一個缺口,正待飛身而出,冷不防同在網中的大漢從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在文劍良後肩插了一刀,文劍良一個趔趄,復又站穩,若非心焦娟兒被捕,他這一刀焉能刺中,待要出網,那大漢死命摟住他雙腿,竟是動彈不得。

    李德昭點了娟兒的穴道,扶她上馬,一行人絕塵而去,文劍良掙了數次欲出網救人,怎奈那大漢拼了命摟著,又不好劈了他手,直至眾人走開,他才對大漢道:「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大漢自知這般抱著也是徒勞,眾人既走,便放開他,閉目待死,文劍良並不睬他。逕自走出網來,忽地心念一閃,暗道不妙:他們會不會對若柳下毒手?他展開輕功朝『盈春樓』而去,只是他這一提真氣一路狂奔,背上傷口之血汩汩而出,到得「百花樓」若柳芳居之前,他聞得從若柳房中傳出的美妙錚鳴,知她安然無恙,不禁鬆了一口氣,豈知他這口真氣一鬆,立時覺得頭暈目眩,真是禍不單行,一盆水從天而降,淋得他渾身濕透,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左右一晃,暈倒了。

    那潑水之人正是若柳的丫鬟喜兒,喜兒見一盆水竟潑倒一個人,不由慌了,再仔細一看,依稀認得便是昨日來過的文公子,她入房對若柳道:「不好了,昨日來過的文公子被我一盆水潑倒了。」若柳一驚,從繡窗往下一看,果見那人正是文劍良,她急道:「你快去請幾個人抬他上來。「

    喜兒命幾個護院的將文劍良抬上若柳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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