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鍾情 第五卷 第八十六章 意志崩潰
    強光刺激下瞳孔收縮,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耳聽震天動地一聲巨響,睜眼一看,原來他將我面前的桌子一掌拍裂,眼珠通紅開始咆哮:「你當你是什麼?熱血青年?愛國志士?我實話告訴你吧!你沒殺成日本人,你把我們徐處給害了!你把中國人給殺了!你丫有種綁架襲警,就應該有種認……」

    有人上來制止了京城的年輕刑警,把他勸了出去,印象中這人以後再沒出現在審訊當中。我當時悔恨難當熱淚盈眶,接下來我面對的,不光是電泡的烤射,嚴厲的審訊,還有自己心靈的拷問。我終於悲哀的知道:十萬火急下的判斷失誤,已經讓我變成一個殺害警察的兇手,僅僅十幾分鐘的生死驚魂,已經令我從受害者變身惡魔,我追悔莫及苦不堪言。

    究竟是誰,打開了我生命中的這只潘多拉盒子?

    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煎熬下,我渡過了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二十四小時。

    我開始雖然痛悔,但並不絕望。我當時還很理解他們的憤怒,我想自己雖然暫時說不清楚,但事情經過並不複雜,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真正讓我喪失信心的,是專案組主審義正辭嚴的一番話,他那時剛剛接過一份材料,翻看後對我說:「我明確告訴你,施慧!從昨夜開始,你已經落入我們的偵查視線之內。昨夜十一時左右,不止一個證人目擊你用出租車拉載著害人;在受害人身上,也不止一處地發現你的血跡和指紋。現在我們已經掌握了你的報復綁架的做案動機,而你自己交待的所謂強尼酒吧受害現場,經遇火災根本無從考證,而你指控的東辰公司的鄭子良,剛剛被證實在火災中喪生……」

    我驚呆了,鄭子良死了?他死了?我那時已經徹底糊塗,只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我肯定是掉進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了,看來即便我和吉田雙雙死於那場大火,我也難逃綁架罪名。我百口莫辯心亂如麻中,絕望發問,我問:「鄭子良死了?他真的死了嗎?……」

    沒有人回答我,只有冷冷的聲音在房中迴盪:「施慧,你當過特警,也當過獄警,我們也不想對你搞什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攻心。你既然有膽子綁架日本人報仇,有膽子與警車同歸於盡,現在讓你說出個真相來,不應該這麼費勁吧!」

    我在絕望中沉默……

    後來我知道,吉田綁架案的發生並不偶然,而且有著深刻的時代背景。隨著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和教科書事件的越演越烈,國內的反日情緒日益高漲,我所在的省城,因為商家率先將日貨下架,而成為抵制日貨的急先鋒。隨著遊行抗議這些民間行為在全國各大中城市風起雲湧,中日兩國外交已經脆弱敏感到了一定程度。在日的中國留學生被害或者日本駐華大使館被砸、外交官受到威脅這樣的新聞,經常見諸報章,繼而為國際社會矚目。

    在這種時候,出現這樣的綁架案,無論是日本方面,還是中國政府,要求盡快破案給予外交解釋的心情都異常迫切,給公安部門施加的壓力也是前所未有。命令和壓力層層下達,公安部要求專案組限期破案的時間也是以秒計算。在這種情況下,種種不利證據又都指向我,所以我首當其衝地成了唯一的突破口。專案組斷定綁架是我所為,他們夜以繼日,進行了長達二十小時的突擊審訊。

    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個出來為我鳴冤叫屈的,是市公安局刑警隊。為此,他們與頂頭上司省公安廳刑警大隊,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衝突。這是我後來得知的。

    本來審訊開始處於保密狀態,可市局的黃姐首先發現我成為嫌疑犯。她是做為省內數得上的女刑警,被專門抽調省廳協助辦案的。凌晨抓捕現場異常混亂,她當時並沒認出我來。等解救人質任務告捷,因為重感冒她在省廳招待所睡了一覺,下午又被召回專案組,加入審訊的輪值記錄排班中。當她聽說嫌犯是個女的,把北京刑警撞死了一直冥頑不供,也非常好奇地也想看看這個惡貫滿盈的女魔頭是什麼樣。就以身份之便先去了趟監控錄像室,開始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連揉了好幾下才反過味來,忍不住大叫:「哎呀,不對!這不是施慧嗎?怎麼把她抓來了?!」

    她清楚地看出我頭腫手傷,斷定我挨打吃虧,當場就認定抓錯了,她說這人我太瞭解了,絕對不可能是嫌疑犯,她不是這種性格!她非常孝順母親重視親情,不可能不顧身家性命地去報復綁票,這絕對有悖常理。但是,做為一個基層協助辦案的警察,她自然人微言輕,呼籲根本沒有引起任何重視。於是她拒絕參加審訊,卻一次次地去看錄像,到了停晚見審訊還不終止,氣不過就給徐亮偷偷打了個電話,說小施快叫北京這幫混蛋給整死了,你趕緊跟省廳說說去!

    徐亮當時正載著遠道歸來的妻子和兒子,行駛在從機場回城的高速公路上,聞訊立即調頭趕到省公安廳。他申訴說施慧是我們市局攜警,不管在部隊還是在地方都當過英雄,去年為破獲搶劫出租車大案立功時,你們廳領導還親自到醫院看過她呢。以她的思想境界,根本不會做出綁架這種事情。

    省廳領導當時的態度也很猶豫,說這些我們全知道,但功是功過是過,這次她的嫌疑擔大,還開車撞死了北京專家組的一位領導,現在的專案組是公安部主持的,他們又掌握了許多證據和線索,認定是她我們也沒轍。

    於是徐亮領著自己一夥人開始調查取證,首先到交警部門,拿到了昨夜主要交通路口錄像,回省廳說肯定抓錯了,你們看這個錄像回放,清楚表明施慧的捷達車確實是在逃避追殺的路上,後面曾經跟過兩輛不同牌號的4500;再說,要判定綁架殺人,除了動機外,至少還得有作案條件吧,施慧一個開出租車的,上哪知道吉田百合子的行蹤?

    省廳開始置若罔聞,後來被他逼急,就實話告訴他說公安部和省廳的刑警也不是吃素的,你說的這些都早就調查過了,現在又有許多新線索陸續浮出水面。但因為公安部要求立刻破案,所以對施慧的審訊肯定不能停止。然後省廳的人說了句不負責任的話,說你要找就找公安部的人去。

    因為當時還出了另一件大事,徐亮他們開始有了義憤,都說為了一個日本娘們弄出好幾條人命來,北京的刑警還疲勞戰術行刑逼供,分明是仗著在天子腳下狐假虎威,拿雞毛當令箭,咱們跟他們講理去。徐亮也是倒霉,那一陣他調查東辰公司案件受阻,一口氣橫著正不順,從黃姐那問清了羈押審訊地點,就真的領人過去了。

    因為平時就是上下級關係,省城的刑警們都臉熟,開始基本沒遇到什麼阻礙,等晃過兩道崗靠近審訊室,他們提出要見公安部專案組時,就與守衛警察發生了衝突。公安部專案組成員損兵折將都正在窩火當中,尤其是到東北來辦這樣涉及日商的案子,雙重壓力在身難免心情緊張。當聽說來了這麼一幫人,還以為是冒充刑警的劫犯,就都推槍上膛。徐亮他們沒帶槍,可仗了坐地戶血氣旺,拉扯衝突中把外邊一道門給踢壞了,公安部的人沖天放了一槍。這事件的最終結果是,省廳出面領人交給市局,徐亮立刻被停職,大年三十還關了一天禁閉。

    徐亮他們的夜闖,雖然沒有起到什麼直接的作用,但也讓專案組有所冷靜,經省廳建議,他們重新研究又請示了公安部,從鄰省用專機緊急調來了國內有名的公安心理測試專家。

    是夜十一時,我從審訊室帶了出來。長達二十多小時的車輪訊問、疲勞攻勢,已經讓我睏倦不堪如行屍走肉,我幾乎是在夢遊狀態被帶入一間房內。有人推我在一張桌邊坐下,手銬暫時摘了下來,喝令我聽從指揮不准亂動。

    房門開處匆匆走入一男一女,白袍的領口處露出警服來,樣子有些像法醫。他們從皮箱取出一隻盒狀儀器,又拎出一本筆記本電腦,迅速插上了各種連結導線,女警手持儀器向我走過來,上下打量我:「放鬆啊,別緊張,做深呼吸,要放鬆意念!」

    在催眠般的告誡聲中,我左手兩根手指肚繞上尼龍搭扣,右手脈搏處固定了護腕,胸腹處也各用尼龍搭扣固定了呼吸傳感器。我被固定在椅上,像木偶一樣聽任擺佈。他們調試機器調試我,足足忙活了二十多分鐘,等一切準備就緒,就都坐在我面前,開始了提問。

    先是幾個很放鬆的問題:「知道今天是幾號嗎?」

    我那時好久不說話,被摑過的嘴已經高高腫起,艱難開口:「農曆二十九。」

    「知道咱們要做什麼嗎?」

    「測謊。」

    那女警已經在看手中的一份提綱,聞言抬頭:「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自己的呼吸、血液流量和心跳這些生理指標已經被記錄在案,必須講真話才行,就用下巴努了努面前那台機器,實話實說:「當兵時見過,那時是G型,現在發展到7型了。」

    他們同時對望,然後又把目光齊齊向我移來。面對審視,我開始回答單調乏味的提問,基本都是問了一天半宿的陳詞濫調,但編排巧妙,而且規定我只准答是或不是。

    問:「你說,你從來沒見過吉田百合子?」

    思考半天,答:「是。」

    「你救了她嗎?」

    「是!」

    「你綁架了她嗎?」

    「不是!」

    「你是否想過綁架她?」

    「不是!」

    ……

    對這次心理測試,我採取了積極配合的態度。我知道這個過程雖然恥辱無奈,但卻是解脫嫌疑的最好機會。但意想不到的是,最開始的對話內容,讓這兩位經驗豐富心理測試專家,有了不同看法。他們認為我是特警出身,反偵查能力超人,意志力也不同於普通人,所以測謊的結果,參考意義不大。

    於是,我再度被押入審訊室。

    頭上,仍然是那只明晃晃的大支電泡;面前,仍然坐著精神抖擻的專案組成員。他們輪班上陣,各色面孔呈疊影狀在我眼中來回飄移,我的意念也時不時飄浮出去,與頭頂一隻黃色的小太陽交戰,漸漸地,我與它融為一體,居高臨下地俯瞰那個叫施慧的嫌疑犯,我百般不解既而恨意叢生,她顯然作惡多端卻堅辭不供,誰知就在這時她開始喃喃自語,說出的話令我羞愧難當不敢置信,她居然在說:「讓我睡覺,我承認,我綁架、我殺人……,我困……」

    這是我一生中最丟人的時刻,我從此不得不痛苦地承認,自己遠遠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我意志是如此薄弱,薄弱到了不堪一擊的程度,為求一覺就走火入魔胡說八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服軟認輸,還是其它什麼原因,這場馬拉松審訊戛然而止。

    我已經混沌癡呆,管不上那麼多了,在羈押室裡一頭栽向通鋪就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酣暢淋漓,沒出現任何夢境,讓我後來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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