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蓮 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60章 桃花依舊笑春風
    丁浩思忖半天,才道:「應該是互有勝負吧。若強行一戰,只怕要兩敗俱傷。」

    折姑娘暗暗點頭,此人沒有一般年輕人不切實際的狂傲,能據實判斷,正視敵人,這一點許多只知誇誇其談的人是辦不到的。她嫣然問道:「丁管事有何高見,還請一一道來。」

    丁浩微笑道:「高見可不敢當,我只是從雙方實力比較,大致估摸如此。北人立國已有五十年,雖然北方苦寒,國力積蓄亦當不弱。而且北人盡佔險要地勢,又有駿馬無數,攻守自如,這是實打實的力量,可不是搖搖羽扇,談笑間強虜就能灰飛煙滅的。實力不濟,就算諸葛武侯,也只有到處逃竄的份兒。」

    折姑娘微微頷,深以為然。如今北國威行大漠、震服百部,疆域東臨黃海、西抵金山,北至臚朐河,南瀕白溝,幅員萬里、地廣兵強,人口四百餘萬口,老少男女皆可騎射,一個騎兵擁有三匹馬甚至五匹馬,乃是雄踞北方的武力霸主。

    而大宋建國十年,勵精圖治,國力也自雄厚,甲兵之盛,近百年來中原諸國無可匹敵者,可大宋立國時先天不足,版圖比北國小,地理上又無險要可守,立國之初人口僅僅九十七萬戶,沒有一塊產馬之地。雖經十年生聚,十年征戰,滅荊南、武平,滅後蜀,如今又磨刀霍霍,劍指南漢、南唐,畢竟腹背受敵。

    再者,北國疆域遼闊,一旦北伐,對缺馬的南人來說,就需要動全國之力集糧運輸,對國力的消耗太大了,對手又非弱者,一旦戰事綿延,未必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折姑娘不禁點頭道:「你說的……我未必全懂,不過這些年來與北人之間雖無大的戰事,小戰卻也不斷。我在府州也盡知其詳,北人儘是騎兵,來去如風,雖各有勝負,可是敗了只有退卻,勝了卻追之不及,這樣一來北人元氣不傷,總是前來挑釁。府州折大將軍麾下的戰馬還算是比較多的,也遠不及北人,我聽說每軍中只能分配戰馬千匹,除去信使和將領親兵,不足八百匹,基本是不濟事的。」

    丁浩搖頭一笑,這種事還輪不到他來操心,大宋盡多才智之士,限於先天條件,這一難題始終也是沒有解決,後世幾個儒者一番紙上談兵的言語也不知有幾分效用,說與這小姑娘聽更是沒用。

    折姑娘見他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便也沉默了,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陣兒,丁浩忽地回過神兒來:「啊,你說甚麼,折大將軍麾下戰馬,一營中配置千匹?那折大將軍麾下有幾營兵啊?」

    折姑娘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警惕:「你問這個做甚麼?」

    丁浩道:「折大將軍為什麼要將戰馬分配與各營?」

    折姑娘道:「西北大軍。幾百年來一直是如此做法呀。每營總得有一支輕捷靈動地輕騎隊伍吧?」

    丁浩搖搖頭。又點點頭。恍然道:「是了。我明白了。西北地軍隊。這兩三百年來。對手要麼是當地地遊牧小部落。要麼是大唐地其他藩鎮。再後來便是中原林立地各個小國。論騎兵力量。彼此都不多。每營設一支輕捷軍。隨機待動。足矣。可是如今不同了。中原已漸漸統一。而關外地契丹人也漸漸強大起來。將草原諸部整合為一股力量。再這樣分配有限地馬匹。簡直就是折損了一支本該強大地力量。」

    折姑娘雖是聰明絕頂。卻從未深思過這個問題。一個自打呱呱落地。睜開雙眼看到地桌子就是四條腿地人。有幾個會去好奇為什麼不做一個三條腿一樣穩穩當當地桌子?折姑娘就是見怪不怪。認定了這樣安排都是先人經過血地教訓總結而來。必有其深刻蘊意。而且每營設一支騎兵。短兵相接、衝鋒探路、側應瞭望、直衝中軍。這樣地交鋒會戰中都確有用處。怎會還有他想。聽到丁浩這樣說。她不禁十分好奇。脫口問道:「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丁浩道:「現在地敵人與以前不同。以前都是勢均力敵地對手。藏一著後手。關鍵時刻用以克敵制勝。乃是一記妙著。而現在。對手漸漸整合成一個。一旦出兵。動輒就是數萬、十數萬騎兵大隊。這樣地重拳便是集中全力也難招架了。你不攥緊拳頭迎頭痛擊。還要岔開五指。五根指頭怎及一隻拳頭?」

    折姑娘大為意動。卻仍遲疑道:「契丹強大。縱然整合所有騎兵。也無法與他一較長短。輕騎深入。若是被敵人包抄起來。恐怕多年地心血就要全部毀於一旦了。」

    丁浩正講地興起。同時因為這位姑娘乃是出身將門豪族。雖說身份卑微。這份見識談吐在他看來倒也正常。所以全無疑心。只道:「呵呵。這要看你這支騎兵怎麼用了。要是拿來進攻。大隊步兵。只夾雜這麼一支騎兵隊伍。那麼它就要受步卒牽制。優勢全然喪失。可要是拿來防守。卻大不一樣。契丹人來時攻城掠塞。他們是攻方。而咱們則倚仗堅壁高牆。以守為主。以前只能據城堅守。縱出城作戰。也是以步卒為主。擺開戰陣。敵人肯戰則戰。若避而不戰。你也徒勞無功。

    可是你有了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便可以隨時出動予敵重創。你周圍儘是己方軍營或堅固的城池,隨時可以遁入掩護,更是有恃無恐。讓他們吃幾下狠的,就再也不敢毫無顧忌地倚仗騎兵迅捷優勢壓著你打了。這叫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

    說到這兒,他忽地「啊了」一聲,興奮地道:「其實真要遠征時,這樣配置有限的軍馬,也能最大限度地揮己方的力量。步卒遠征,征伐以騎兵為主的軍隊,必步步為營,這樣你的騎兵仍能最大限度地揮它的迅捷優勢,在你的堡壘配合下,更能揮殺傷力啊。」

    折姑娘暗忖:「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這個法子不妨說給九叔聽聽,看你是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

    心裡想著,卻笑道:「好像……好像大有道理,令人聽來有茅塞頓開之感。噫,你這傢伙,怎麼不去投軍入伍,說不定也能做個大將軍呢。」

    丁浩開懷笑道:「算了吧,我可是一個大頭兵都沒帶過的人,在這兒紙上談兵還成,聽起來頭頭是道的,也就唬唬你這種小姑娘。真要是行軍打仗,我是一竊不通,根本不濟事的。」

    折姑娘抿嘴笑道:「你這人倒是自謙,其實你能說出方纔這番話,見識已自不凡了,起碼唬的小女子一愣一愣的。」

    丁浩哈哈笑道:「豈敢豈敢,姑娘也不要妄自菲薄,姑娘這番見識,已經少有閨閣中的女子能這般見地了。這還罷了,做為一個女孩子,姑娘雖冰雪聰明,卻沒有許多聰明女子的高傲,胸有才學而性情隨和,與你交談讓人如沐春風。」

    折姑娘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比丁浩這番言語更天花亂墜的吹捧,聽來只覺噁心,可是丁浩這番話卻讓她歡喜的很,她笑嘻嘻地道:「你們男人不是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麼,你誇我有才,豈不是罵我?」

    丁浩奇道:「這怎麼會是罵你?我……啊……啊……」丁浩也被她的俏皮話逗笑了。既然女子無才便是德,那麼誇她有才,豈不是說她缺德?

    兩個人說說笑笑已走出集市,丁浩遺憾地站住腳步,說道:「姑娘,我得回駐地去了。」

    「喔……」折姑娘聞聲站住腳步,意猶未盡地道:「那麼明天,你還會進城來嗎?」

    「明天,我就要回霸州了。」

    「喔……」折姑娘臉上的淺笑消失了。

    默然半晌,一絲莫名的情愫蕩漾在彼此之間,雖是淡淡,卻覺雋永。

    她是折家的姑娘啊,就算是旁支別戶,又豈是我能匹配得上的?思及自己的身份,丁浩黯然神傷,湧到嘴邊的話終於還是嚥了回去,只勉強一笑,低聲道:「折姑娘,我走了。如果有緣,我們還會相見的。」

    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人海茫茫,多少偶遇變成過客,想再相逢,談何容易。

    折姑娘臉上仍是帶著淺淺的笑意,輕輕地「嗯」了一聲,一如上次在程府初識,只用鼻腔嬌柔地一哼。

    丁浩一歎,返身便走。

    折姑娘眼見丁浩行遠,忽地喚了一聲:「噯……」

    「姑娘還有什麼話要說?」

    折姑娘含顰嫣然:「你這人好沒誠意,既說希圖再見,卻不想知道我的名字麼?」

    丁浩欣然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折姑娘嫣然一笑:「我姓折,折子渝。」

    「哦?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子魚?」

    「錯了一字。」

    「嗯,那麼就是執子之手,至死不渝的子渝?」

    折姑娘莞爾一笑:「你記得了?」

    「我記得了。」

    兩人相視一笑,丁浩舉步走去,再未回頭。

    「折子渝,折子渝……」丁浩悠悠一歎:「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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