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髏畫 第五部 滾水無情 第一章 蒸魚
    言有信沿路留下的暗記,只有李大人的手下看得懂,別人是完全無法得知的。

    冷血也不知道。

    他不是追命。

    要是迫命,不管看不看得懂那些記號,都一定能夠迫蹤到他要追蹤的人。

    星光閃閃,山腰上神廟的佛燈隱隱約約,走在幽散的林蔭裡,也不覺太暗。

    冷血只覺心情黯淡。

    他抹了抹額上的汗,倚著一棵棗樹,滑坐下來,在想:他究竟錯在哪裡?是不是找錯了方向?還來不來得及補救?

    最重要的是:高風亮、唐肯、丁裳衣他們的遭遇會怎樣?

    就在這時,一陣蹌踉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乾瘦的老頭,穿著邋遢的衣服,劇烈地咳嗽著,蹣跚的走前來。

    這人一面走著一面咳嗽著,咳嗽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全身都痙攣了起來,扶住樹幹,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他雖然鯨吞著空氣,可是從他喘息那像裂木一般的聲音裡,他所吸的氣根本就進不了他的肺葉去。

    冷血即刻走上前去,扶住他,頓時覺得這人雙手冰涼,衣著單薄,心中一陣側然。

    那人還是劇烈地咳嗽著,一口氣幾己喘不過來,隨時都要嚥氣似的,但還是用一雙眼睛,看了冷血一下。

    冷血感覺到那眼神的謝意。

    那人終於蹲下來嘔吐,冷血知道那人吐的是血水。

    吐過之後,卻似好了一些,那人仍蹲著,好一會,急促的喘氣聲漸漸平伏了一些。

    冷血一直替他揉背,並把柔緩的功力注入一些在他的體內,以圖助他恢復元氣。

    那人忽然扶著棗樹站了起來,回頭笑道:「小哥兒,你真善心。」

    冷血道:「應該的,——老丈去哪裡?我送你去。」星月閃照,冷血發現這「老丈」臉上雖然佈滿歲月和滄桑的痕跡,但卻不如他想像中那樣的蒼老。

    那人的手顫抖著,他就用抖哆的手,在冷血肩上拍了拍,道:「你去吧,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

    冷血卻怕那人在路上忽然斷了氣,堅持地道:「老丈,你住的要是不遠,我可以送你一程。」

    那人抹了抹唇上的血,瞇起眼睛端詳了冷血一下,笑道:「好哥兒,端的是人中龍,心地好,可惜我沒有女兒……」

    冷血覺得臉上一熱,他勇奮殺敵,楔而不捨只求把事情做好,除了諸葛先生之外,很少聽到那未直接的讚美。

    那人忽又咳嗽起來,冷血忙扶著他,那人掏出了手帕,像吐了一點什麼東西,也濺了冷血的袖子一些。

    那人慌忙替他揩抹:「弄髒了你的衣服……」

    冷血連忙自己揩抹,道:「沒關係。」

    這時,忽有一陣急蹄奔近。

    冷血一隻一隻手指的鬆開,攔在老者身前,手已按劍。

    共有七匹馬,馬上是官差打扮的人,卻各擄著老太婆、女子或嬰兒,飛馬而近,馬上被擄的人,哭聲震天。

    冷血怔了怔,那七匹馬在吆喝聲中就要過去。

    冷血一長身,攔在路心。

    馬上為首二人,冷哼一聲,揚鞭擊去。

    冷血見鞭揚手,兩人都被拖跌下馬,其中一名小女孩摔跌下來,冷血一手抄住,但另一個嬰兒卻往另一邊石上跌去。

    冷血大吃一驚,瞥見老者正好一個蹌踉,接住了嬰孩,卻後力不繼而坐倒在地,老者柔聲哄嬰孩別哭。

    冷血向他笑了一笑。

    老者也安慰地笑笑。

    這一來,官兵們紛紛下馬,拔刀吆喝:「呔!什麼人?!竟敢阻擋官差辦案?」

    冷血一指那號陶大哭的嬰孩,問:「他們犯的是什麼罪?」

    為首的公差怒道:「這關你屁事!」

    冷血淡淡地道:「你們要是辦公事,就得說明原因,不然就別怪旁人把你們當強盜辦!」

    那公差怒不可遏:「我們是奉李大人之命行事,你也敢管?!」

    冷血冷冷地道:「什麼李大人不李大人的,我只知道人人都是人!」

    公差本待發作,但見剛才冷血露了一手,知非易惹之輩,指著那幾個被擄的人道:「他們都不納稅,我們把他家人抓去,待有錢繳稅時才來領回!」

    冷血和老者對望了一眼。

    老者嘀咕著問:「納稅……那稅糧不是剛繳清了嗎?……」

    公差一些也沒把老者瞧在眼裡,喝道:「老不死,你懂個屁!上次交的稅銀,全給神威鏢局的人搶了,只好再補繳!」

    老者喃喃道:「稅銀給人搶了,你們去追那搶的人呀,再迫害這些良民,又有何用?」

    公差再也忍耐不住,一腳就往老者蹴去。

    冷血一手抄住他的腳。

    那公差殺豬般地號叫起來,冷血的手直如鋼箍一般,那公差左扭右撐,用刀力斫,也全無用過,冷血只是在攻擊到了眼前時才微微一閃,對方連他衣袂也沒碰著,但他依然抓住公差的腿不放。

    另外幾名公人紛紛揮刀來斫。

    冷血並沒有拔劍,戰鬥卻很快地結束。

    哪上個先攻到,哪一個便先跌地呻吟,待倒下了四人,另外二人都嚇傻了,誰也不敢再逼近半步。

    那被抓著腿的公差早已痛脫了力,嘴裡只會哀告地叫道:「好漢……饒命……饒命……」

    冷血陡地鬆手、瞪住那幾名心驚膽戰的公差,道:「以後你們欺壓良民的時候,最好多想一想,你們求人饒命時候的心情。」

    那些公差馬上忙不迭地道:「是,是。」

    冷血心裡暗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些人是不會把他的話記得多久的;但他也不能就此殺了他們,終於放了手,叱了一聲:「滾!」

    那些公差連忙拾回地上的兵器,也不敢再動那些老弱婦孺,一個公差苦著臉道:「大俠,您這一放,我們,叫我們,怎麼回去交差啊?」

    冷血知道有些嚴厲的官員動輒便為小事把手下處罪,便道:「我姓冷,原名冷凌棄,你們回去照稟,有事盡找我好了。」

    這些公差孤陋寡聞,也不知「冷凌棄」就是「天下四大名捕」中之「冷血」,心裡記牢了這個名字,只求回去交差,慌忙走個一空。

    那些被救的人都來拜謝,冷血心知這只是解他們一時之危,揮手道:「你們還是互相扶助,回去籌錢繳餉,不然,麻煩可沒了呢!」覺得荒山寂寂,這些老弱貧寒都似該送他們回去較安全,但又擔心高風亮等人之安危,一時拿不定主意。

    老者忽道:「這些人,我送他們回去好了。」

    冷血想了想:這老者也罹重病在身,萬一路上復發,也不好料理,真能照顧他人?正待說話,老者忽笑道:「冷少俠在找的兩男一女,被兩個容貌相近的人押走是不是?」

    冷血一震,心中驚訝,一時無以形容。

    老者咳了兩聲,道:「只怕你追錯路向了,他們是往回走,大概會抄過『小滾水』右側。現在追去、還不一定追到。」

    冷血奇道:「老丈……你是怎麼知道的?」

    老者笑道:「我的鼻子靈似狗,嗅出來的。」說罷,抱起嬰孩,牽著一個小孩子的手,向其他的人道:「這就啟程羅!」

    冷血望去,只見老者背影慪僂,咳聲還不斷的傳來,帶著老弱數名,往前行去,月亮把他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星光依然閃亮,

    寂寞的星光。

    蟠龍般的水光。

    熊熊的炎焰。

    鄉民衝近茅屋。

    他們是聽到女人的叫聲,附近的人家過來偷看,發現格鬥,以為來了強盜,於是糾合這一帶的鄉丁,持火炬前來剿匪。

    他們吶喊著,揮舞著鋤頭農具,要衝進來抓強盜。

    但只不過頃刻間,七八人被打倒在地,呻吟不已,言有義一腳踩斷地上的傷者幾條肋骨,走到門口,迎著火光亮身,趾高氣揚地道:「你們幹什麼?!」

    一個老里長問了回去:「你們要幹什麼?!」

    言有義猝地暴笑起來:「我們是城裡的官差,來這裡抓人!」

    眾皆騷然。

    言有信暗裡扯扯言有義的衣袖,他們殺人**,在這種情形、下亮出公人的身份,萬一傳出去會惹麻煩。

    言有義點點頭,他也自知失言。

    里長說:「不可能的,阿來和阿來嫂都是好人,決不會做犯法的事!」

    言有義冷哼道:「好人?你們憑什麼分辨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只聽一個農人大呼道:「我剛才看到這兩個賊子殺死阿來哥,姦污阿來嫂!」

    另一個睜子義憤填膺地道:「屋裡還有幾個人,給他們抓著,還有阿來的孩子,全在屋裡!他們還殺了好多好多的人!」

    一個彪形漢子怒叱:「喂,快把人放出來!」

    言有義眼珠變綠,怒道:「你們再不走,是逼我把你們這些村夫愚婦一個個殺光?!」

    那些鄉民一聲吶喊,個個勇猛,拿著農具猛攻,可惜大都不諾武功,三兩下手腳被言氏打倒,還殺了三人。

    鄉民只有往後退。

    言有義掠出去,又殺了兩人,其中那胖子和彪形大漢趁亂偷掩入屋裡,大漢抱走了小弟弟,胖子想解開丁裳衣等三人身上的束縛,但他既不會解穴之法、也不懂得如何解除那葫蘆的無形禁制,一時為之急煞。

    丁裳衣卻示意他湊過耳去,迅速他講了幾句話,這胖子才點了點頭,言有信已掠了過來,一腳把胖子踢翻,正待下毒手,丁裳衣叫了一聲:「言大哥。」

    言有信一怔,問:「什麼事?」

    丁裳衣道:「他們又不會武功,不礙著你們,少殺些人吧。」

    言有信躊躇了一下,胖子已趁機翻窗出去,其餘的鄉民傷的傷、死的死、逃跑的逃跑,只剩下一地的農具和火把。

    言有義過去——把火頭踩熄,狠狠地罵道:「真是一干自尋死路的蠢人!」

    言有信道:「殺了那麼多人,還是離開這兒罷。」

    言有義瞪眼道:「離開?老子睡沒睡夠,樂沒樂夠,他們能怎樣?以我們的身份,還怕他們報官麼?」

    言有信道:「怕是不怕,但是少惹麻煩的好。」

    言有義想了片刻,道:「還有兩個更次就天亮了,總要等太陽升起來才走的好,不然,這兒『小滾水』到處冒著泥泡」一腳踹下去總不好收拾。」

    言有信無可無不可地道:「那也好。」

    言有義忽想起什麼似的道:「人質呢?有沒有跑掉?」

    言有信笑道:「人質倒沒失,那小孩子倒溜了一個。」

    言有義即問:「男的還是女的?」

    言有信道:「是小弟弟。」

    言有義笑道:「還好,那女還留著給我享用。」

    言有信也不禁皺了皺眉頭:「老二,那女孩子還小,我看

    言有義哈哈笑道:「怎麼老大憐香惜玉起來了?你放心,那個丁裳衣、藍牡丹我不碰就是了。」

    言有信聽他提起丁裳衣,臉色變了一變,言有義逕自走進去,一面笑得鬼鬼他說:「我勸你呀,人不風流在少年。咱們年紀也不算小了,得行樂對且行樂,不然人兒交了給李大人,發落到大牢裡,可沒你的甜頭羅!」「言有信心裡想著的事情,忽然給言有義說了出來,臉上一陣烘熱,一時也不知答些什麼話是好,言有義詭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膊,神神秘秘地道:「我說老哥呀,有些事,做了神不知,鬼不覺,樂一樂嘛,對誰都沒少了一塊肉,何況她又不是……」卻見言有信沉下了臉,伸伸舌頭,便逕自走入茅屋裡。

    那小女孩一夜間盡喪雙親,眼見這兩個殘忍無道的魔頭系人橫行,真可謂歷盡驚心,淚流滿臉。

    言有義覺得那小女孩子頰潤鼻挺,樣子長得甜,色心既起,饑意大盛,喝道:「喂,先把桌上的菜飯弄熱,吃完再跟你樂!」

    那小女孩只顧著哭,丁裳衣等都為她著急。

    言有義本待發作,但眼珠一轉,想了一下,笑嘿嘿地道:「算了,小姑娘,你弄頓好菜好看的,我們就放你走,好不好?」

    小女孩抬起頭來,晶瑩的淚珠映著清甜的臉蛋,不像村家人黝黑結實,反而清秀可喜,只是她一雙眼睛,早已哭得紅腫,誰看了都不忍心。

    言有義嘿嘿笑道:「叫什麼名字呀?」

    小女孩用牙齒咬著下唇,忍怒小聲道:「蒸魚。」

    言有義愣了一愣,道:「蒸魚?」

    小女孩點頭,又低垂著頭,前面頭髮垂下來,幾絲幾綹的遮掩了額,只露出秀巧的下頷。

    言有義蹲下來望她:「名字叫蒸魚?」心裡想:這名字真怪。後來想及鄉下人老愛叫什麼阿狗阿貓、阿豬阿牛的,也不引以為奇了。

    小女孩小小聲地「嗯」了一下。

    言有義用手碰碰她的下巴,笑道:「好,蒸魚就蒸魚,你趕快去蒸條好吃的魚吧,吃完我們就走!」

    蒸魚像有了一線希望,用小袖抹揩了一下淚痕,往廚房走去,言有義望著她纖巧的背影,臉上不懷好意地浮現了個無聲的笑容。

    丁裳衣等都為她著急:因為他們都知道言有義這魔鬼的話全是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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