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舞清風(清宮) 第六卷 禍事連端
    想像中,夏意濃濃的青海湖,茫茫草原上,蔥綠綿延至湖邊,至天際,羊群與天空中的白雲輝映,遍佈在草原之上,悠閒而寧靜。

    愜意的身影在湖畔垂釣,月色長袍鍍著淺淺的金色光暈,上揚的唇角始終噙著一抹傲然而溫暖的笑意,墨黑的眼眸,凝視在某一點。

    『唰唰』的畫筆摩擦聲是室內唯一的旋律,瞧著白紙上那抹淺淺的笑意,心底豁然開朗,洋溢著莫名的感動。

    「福晉、福晉,不好了!」

    『啪嚓』——黑色的細長炭筆驀然折斷,長長的墨色痕跡自畫中人的眼角劃下,似是悲哀的淚水,浸透了面頰,淌進了血液,混合著。

    笑容不再,反而透著哀切。

    「什麼事,莽莽撞撞的,還有沒有規矩!」我倏然抬頭,語氣僵硬,一把將炭筆扔到窗外。

    現在府裡的丫頭,一點也比不上微雨和晚晴的貼心。

    自早上起來,我便覺得心底始終堵著一口氣,無論怎樣都不舒服,好不容易畫畫才靜下心來,誰成想卻又——

    或許是我的話嚇著了她,她微退開一步,眼眶裡頓時濕漉漉的,「福晉,宮裡傳來消息,說是四月初二那天,皇上命爺留在遵化守陵。而且府裡的雅圖、護衛孫泰、蘇伯、常明等人也被宮裡的人帶走了。」

    「什麼?你再說一次?」

    遵化守陵?

    「福晉……」嚶嚶啜泣聲攪得心裡更加煩悶。

    「閉嘴,趕快備沒,馬車,我要進宮。」『霍』的站起身來,我連忙到內室換著入宮的服飾。

    「是,奴婢這就去。」

    一路上喝馬疾馳,沒成想到了宮門的時候卻被攔了下來,不得入內。

    「為什麼我不能進?難道連給太后請安也不准了麼?倘若太后那裡怪罪下來,誰來承擔?你……還是他?」

    斜睨著宮門前的帶刀侍衛,我嘲諷的笑著,面上從容穩定,指尖卻早已狠狠地扎入掌心。

    第一次如此的痛恨自己,為什麼當初查閱歷史時沒有多看一些,多瞭解一點,多記一些,哪怕,只是一點!

    「這……奴才也是按上面的吩咐辦事。」為首的一人為難的看著我,額頭上虛汗直冒。

    「好啊,既然不讓我進,那我也只好在這裡等了!」我嗤笑,雙唇緊閉,焦灼的目光直直的打在他們身上。

    「弟……妹,你怎麼在這兒?」溫淡的聲音傳來,我忽地轉身,看到來人後倏然一笑。

    八爺正掀簾下轎,看到我時明顯一怔,可是瞬間,墨黑的眼眸裡卻又閃過一抹瞭然。唇邊幾年不變的和煦笑意,忽然像感染了春風般,帶著一絲溫暖,使得略顯蒼白的面孔,多了一點紅潤。

    「原來是八哥。我今兒本來打算給太后請安,可是他們卻不知為何,硬是不肯讓我進去。所以我也只好在門邊等候旨意了。」

    「奴才給廉親王請安。」幾名侍衛行禮,有些侷促。

    「嗯,這是怎麼回事?竟讓十四福晉在門外等候?」八爺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眉峰略緊,不搵而威。

    「回廉親王話,奴才也是得了上邊的命令,所以才——」

    「讓十四福晉進去,又什麼事情讓他們來問我!」八爺聲色忽厲,一把推開了宮門,向我微微擺手。

    我笑著點頭致謝,怒視著堵在面前的人,而後繞過他們快步的朝著永和宮跑去。

    才跨進永和宮內,便看到一眾宮女留守在殿外。我還在詫異,便聽到殿內斷斷續續的傳出德妃的怒斥聲,夾雜著間斷的咳嗽,「我不是太后……我哪兒也不去……他以為……咳咳……胤禎守在遵化……」

    我遲疑著,打斷了院內通報之人,只是安靜的聽著。

    盞茶的功夫,一行人自大殿緩緩步出,為首的是皇后、年貴妃、齊妃李氏、熹妃等人隨行。看到門外的我,她們顯然一愣。

    「凌月見過皇后娘娘,給娘娘請安;給年貴妃、齊妃、熹妃娘娘請安。」我趕忙福身行禮,面色微緩。

    「是凌月啊,快起來吧。你身子這段日子可好些了?」皇后上前一步,扶著我的胳膊,一身的華服更顯得莊賢穩重。

    「勞娘娘掛心了。」微退一步,卻不顯生疏。

    「喲,怎麼會勞煩呢?現在這永和宮裡,恐怕也只有你十四福晉才能哄太后歡心了!」一旁的年貴妃閒閒的說,口氣僵硬。

    我不語,始終淺笑著回應,殊不知我的牙根早已咬得酸澀,微微的顫著。位置偏後的瀾熹看到我,暖暖已笑,溫和謙遜。

    「少說一句吧!」皇后忽地開口,淡淡的瞥了眼年貴妃的位置,眸底略暗,「凌月,太后這幾日身體有些虛,你要多勸勸。」

    「娘娘請放心,凌月定會努力的。」

    遙遙的看著她們離開,我遲遲未挪動腳步。緩步走在最後的瀾熹忽地轉頭,我將右手貼於胸口的位置,看著她點頭後,才笑著轉身。

    「額娘,胤禎他……」

    殿內一片寂靜,摒退了所有的宮女,唯有我與德妃兩人。

    正月的時候,雍正便讓十爺護送已故的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礱座回客爾客蒙古。十爺推托有疾病,後來又稱有旨召還,藉故留在張家口。可是我知道,十爺如今想回京城,怕是難了。

    沒想到,這才四月,胤禎便又……

    「他好狠的心啊!遵化那種地方,胤禎身邊就只有一個小李子,這可怎麼是好吶?!」德妃拉著我的手,不等我說完便一口氣的將心底的怨恨發洩出來。

    此事,是不是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雍正既然敢用此般的手段,必然也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如此決裂!

    「咳咳……」還沒說幾句,德妃便險些喘不過氣來,一張蒼白地面孔憋得青紫。

    「額娘您別擔心,有我在,胤禎不會有事的。」

    我,決不會讓他有事!

    皇阿瑪,您曾說過,他們乃是一母同胞,雍正必不會對胤禎如何。可是,您千算萬算,算到了胤禎的倔強,算到了我的守候,卻沒有想到,四爺也是這般的倔強。

    誰又能想到,平日裡吃齋念佛,仿若老僧入定一般的四爺,會採取如此激烈的手段?

    或許,他被八爺黨打壓了太久,或許此時的大清政局過於混亂,或許,他已被德妃的幽怨傷得太深,或許……

    自打那以後,德妃的病情一日重過一日,平日裡除了我,誰到永和宮,便會惹得她大發脾氣。然而,雍正仍是堅持每日到病榻前親侍,(,wap,,更新最快)看著他疲倦的面容上掩飾不住的倦意,我在一旁,咬緊了唇畔。

    時間緩緩流逝,德妃的身體也有如風中殘燭,日漸消損。有時雍正會看著我若有所思,不過那樣的目光卻也轉瞬即逝,我卻除了請安,從未在他面前開口。

    高貴容顏不再,蒼雪般白髮一夜而生,心心唸唸的,始終是遠在遵化的胤禎。

    四月中旬的時候,京城的盈月樓被莫名查封,一夕之間,京城裡議論紛紛。可是胤禟卻沒有絲毫的反應,仍如往日那般,和雍正針鋒相對。

    我知道,這是雍正打壓胤禟的第一步。他命胤禟駐守西寧,可是胤禟卻以抱病為由,遲遲推托著不肯動身。

    雖然胤禟名下產業眾多,但是,要論最賺錢的,當屬全國連鎖的盈月樓。

    「福晉,這不是回府的路啊?」馬車內,貼身的丫鬟疑惑的看著窗外。

    應聲,沉思著閉目休息。

    天橋上,人潮擁擠,吆喝聲、討價聲此起彼伏,一派喧囂。

    這裡,恐怕是唯一感受不到壓抑的地方了吧!

    漫無邊際的走在琳琳琅琅的街頭,我不時地拿起小攤上的玩意兒擺弄著。

    「老伯,這塊血玉怎麼賣?」快到街尾了,我停在一家小攤前,凝視著手中紅色的玉珮。

    「這位夫人好眼力阿,我這塊血玉,可是采於雪域高地之上,色彩殷紅。不僅如此,此玉極富靈氣,更可使佩戴者安保太平——」

    「多少銀子?」我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

    「50兩,不過看夫人如此識貨,您給我00兩得了。」那老者微頓,獻媚的笑著。

    「那你給我包仔細了!」我隨意的拋給他一錠銀子,便睨笑著接過他包好的紙盒,緩緩地朝著來路而回。

    「福晉,看他那副樣子,肯定是騙人的。」小丫頭有些憤憤不平。

    「我知道。」

    簡單的三個字,並未多說,面上卻帶著淺淺的笑,舒開了平日緊皺的眉頭。

    回到府裡,我一人來到書房,緩緩地拆開紙盒,在盒底的內壁,劃落一張細小的便箋——廣州盈月樓不保,江南一帶也陸續出現狀況,保泰樓安好,一切尚在計劃內。

    看著這張便箋,我徐徐的吐出一口氣。

    說來也巧,幾年前在天橋邊無意的一次好心,搭救了那位老伯,可巧的是,他的孫女竟是我初到清朝時搭救的那名賣花女子。一切竟是這般巧合,那對相依為命的祖孫二人,自那以後便對我以『恩人』相稱。若非情況不允許,我斷不會讓他們為我做事,可是,難保我和胤禟的身邊沒有雍正的人,所以,這樣的辦法,使再保險不過的了。

    迅速的將便箋燒燬,我沉澱著思緒,而後,命人備車,趕去胤禟府上。

    胤禟的府上仍是如往日那般奢華,但卻失了幾分喧囂,透著異常的安靜。

    和九福晉寒暄了幾句後,我便來到胤禟的書房。

    他倒是難得的悠閒,閒適的倚靠著窗稜,望著進院的我笑得愜意,只是眼眸中,多了一絲黯然。

    「我剛剛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來?」他仰頭,杯中清透液體頓時滑進口中,唇角微微的濕潤。

    「我們一定要這樣說話麼?」我嘲諷一笑,靠著院內的一株桂花樹。

    他蹙眉不語,睨了我一眼,轉身離開。我嗤笑,緩步進了屋內。

    「十四弟的事情,我派人去過,可是根本見不到他,那邊的看守太嚴了。」他歎氣,歉然的瞧著我。

    我莞爾一笑,押著茶水,「胤禎的事情,我自有打算,現在你應該關心的,似乎是你自己吧?」眉梢高揚,我語氣忽地不善,「照你這般和他僵持下去,結果如何,我們可想而知。胤禟,趁你現在手下有人,早作打算吧!廣州那邊,我已吩咐好了。只需三道五年,總會風平浪靜的。」

    我有些急切,杯中的水頓時灑出,沾在衣襟之上,他看到後,笑得嘲諷,卻好似絲毫未聽懂我剛才的話。

    「胤禟!」

    「凌月,你當初有自己放不下的,我又何嘗不是呢?」低沉而幽澀的話,伴著她唇角的那抹苦笑,頓時堵住了我未出口的話。

    我忽然感到握瓶的手正逐漸的僵硬、顫抖,身體中的血液正疾速的匯聚到一點,衝向腦中。

    這是——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我慢慢放下揚起的右手,恨恨的望著瓷瓶消失的方向,顫抖的嘴唇幾不成聲,「胤禟,那是……」

    他卻失笑,那抹笑意,幽深而絕望,「噬心散,香氛襲人,卻是致命的毒!」

    「你……」深深地吸氣,握拳的指甲刺入掌心,一陣疼痛。

    久久,他方才止住笑意,慢慢的,像是回放的定格錄像一般,轉過身,鄭重地看著我,語氣略帶懇求,「凌月,我曾說,只要是你要求的,便沒有我辦不到的。可是,這一次。聽我的,好嗎?」

    我垂首不語,幽幽的歎息聲在身側響起,那般無奈,卻含著一絲的不甘。

    「貴為皇子,我也有自己心底難以放棄的堅持!」清幽的話音明明響在耳畔,如此的清晰,卻又那般的遙遠。

    不知為何,眼眶忽地迷濛,氤氳的水氣遮擋了我的視線,看不清他此時眼中閃現的。我只知道,自己的心正在慢慢的滑入冰底。

    但是,我仍然奢望的想著,一切未必會發生。

    「既然你已經做好決定,我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不是嗎?」我僵硬的起身,足下竟似千金重,虛浮的身體有些站不穩。

    「呵,你不必為我擔心,那也只是最差的情況!我和他,這一生只能站在對立的兩端。我看他不慣,他未必就有多慈眉善目!」他謔笑,聲調輕揚,滿不在乎。

    我咬唇不語,有些事情,真的是一杯毒酒可以解釋的嗎?就如康熙當初的試驗。可是,我們都知道,這次,絕不可能是試驗?!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命定的結局,我只需安靜的等待著,等著他們的結局,也等著自己的便好。可是,看著他們此時的樣子,這樣的……

    「凌月……」

    我倏地回眸,望進一淵碧水深潭,清澈無痕。

    他怔愣,隨即緩緩地搖頭,一側的唇角慢慢揚起,就像很多年以前那般,他仍是皇九子,驕傲而不可一世;而我,只是那個盡力躲避他的小宮女,因為躲進假山縫隙中而暗自開懷。

    殊不知,他在暗處早已洞悉一切。

    一切,終以逝去;我們,終於走向命運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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