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舞清風(清宮) 第六卷 轉瞬匆匆
    「月兒,你的洋文還記得嗎?」

    夜裡,我迷迷糊糊的正要睡著,忽然聽到胤禎這樣問道,猛地醒過神來。

    「當然記得了。」我毫不思索的說道,眨著不解的眸子等待他的解釋。

    「是八哥,這些日子腳疾越加嚴重,宮內的御醫卻怎麼也醫不好。聽那些傳教士說有個人可能會醫,可是言語有些無法溝通。那個該死的譯官,竟連話都翻不好,真不知道我大清養他是幹什麼的!」胤禎有些激動,提起八爺的病情,眉頭便不曾舒展,眼裡透著濃濃的關切。

    想起前些日子,康熙雖然下旨,將八爺停了一年的俸祿照給,可是八爺的勢力,卻早已受到了鎮壓。

    這幾年的一連串打擊,讓八爺愈加低迷,昔日溫文儒雅的面孔上,也彷彿蒙了一層淡淡的陰影,朦朧中再也看不真切。

    然而,我也是佩服他的。如此的境地都能這般堅定的挺下來。再嚴酷的打擊,其實也比不上自幼尊敬的父親如此殘酷的對待吧!、

    自從一廢以後,八爺黨的勢力就已經再向胤禎靠攏了,可是也許胤禎不願我察覺那些朝堂上的事情,險少在府裡商談事情。每次都會有人叫他到八爺、十爺或是胤禟的府上,然後忙到很晚才會回來。

    然而,看著他臉上期冀的光芒,看著他志氣滿滿的樣子,我卻不忍說出結局。或許沒有努力奮鬥過,比起失去,更加可怕。

    「月兒?」

    「啊?」我應聲,忙笑著掩飾剛才的走神。

    「我想讓你去試試,我見過那個傳教士,總覺得他的話,你好像……」他忽地停口,笑了笑。

    「我怎樣?」湊近他懷裡,我甜甜的問道。

    「你好像說過。」他瞧著我,無奈的輕笑,揉著我的長髮,深深的呼吸。

    翌日

    胤禎下朝後便帶著我趕往八貝勒府,由於八爺和四爺住對門,不巧碰倒了剛剛回府的四爺,一番寒暄過後,竟已是晌午時分。

    等我們到了八爺府內的時候,屋內早已站了幾個人胤禟坐在遠處的椅子上,悠哉的品著茶,可是眼眸中卻略顯不耐;十爺在屋內不斷的踱步,看到我們進屋大叫著將胤禎拉到一旁問著;繁漪正坐在床邊,一臉化不去的輕愁;還有一個金髮洋人,穿著傳教士的黑色長袍,默默地念著什麼。

    「怎麼那麼久?」十爺的大嗓門,一如往日的洪亮。

    「在門口遇到了四哥,寒暄了幾句。」胤禎淡淡的開口,眼眸中看不出神色。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已能將情緒穩穩控制,只要不涉及到我!

    「他?哼!要不是他——」

    「十弟,咳咳……」

    未完的話被一陣輕咳聲打斷,看來,八爺的病,真的不輕。而且,不只在腳疾,或許,病得更重的,是心吧!

    自從良妃娘娘去世後,他便彷彿換了一個人般!

    我朝著屋內的人略略行禮,便朝著角落的洋人走去,以英文開口問候。

    那人一愣,忙回以英文,卻並不很純正,反而帶著一股我異常熟悉的腔調。

    「你是意大利人?」我以意大利文問道,期冀的看著他。好久不曾說了,猛地一說,倒別有一番感覺。

    「您會說意大利語。哦,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遙遠的地方,居然有人可以將我們的語言說得如此的純正。小姐,我叫GiovaiGiuseppeDaosta,中文名字叫羅懷中,很高興認識您。」他顯然也有些激動,適才沉悶的臉上閃著星芒,連他胸前晃著的十字架都透著光亮。

    他忙上前了幾步,想要和我高談一番,卻被頓時插入的胤禎擋住了步伐。

    胤禎的臉色有些不善,沉著面孔看著他,嘴唇抿得緊緊的。

    「胤禎,你怎麼了?」我上前,小聲的問道,不敢看向周圍忽然安靜的幾個人。

    「讓他快給八哥看病。」胤禎微愣,走過來毫不避諱的拉著我的手,可是神色間還是有些不愉快。

    我嗤笑,不去研究他吃醋的表情,這樣的胤禎,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了。

    「我叫夏盈盈,麻煩您了,不知我八哥的病……」我直言正題,不再提及其他。

    羅懷中點頭,朝著床邊的八爺走去,繁漪早已起身,立在一旁關切的看著。

    八爺面色蒼白,黑亮的眼眸愈加清顯,卻透著一股霧氣。羅懷中小心的撩起被角,露出了被下的腳。

    我猛地吸氣,看著那雙高高腫起的腳,左腳的腳面處,甚至早已磨破了皮,高腫的部位透著淡淡的膿色。

    「怎麼這麼嚴重?」我微微靠前,想要看得真切,不時問著一旁的羅懷中。

    「貝勒爺的腳面早已化膿,可是因為跑差事的原因,所以傷口一直持續的壞著。」他小心的查看著。

    「要怎麼治?」光看傷口便知道有多疼痛,而他卻仍能每天奔波著,往返於宮廷與各府之間。

    是怎樣毅力,使他這般堅持?

    「你們嘀嘀咕咕的在說些什麼,我說弟妹啊,你倒是把話譯過來啊,別讓我們乾著急。」十爺有些躁急,大聲的打斷了我的問話。

    我無奈,只得將剛剛的對話翻譯了一次。

    屋內幾人神色各異,不約而同的望向床上之人。

    而他,卻面色平淡,不顯波瀾,如果不是偶爾的輕咳,我甚至懷疑,他早已入定。

    「能不能動刀?」八爺瞧著我,眸裡堅定。

    我側頭,詢問羅懷中。

    動刀,在現在這個時代,還是很新潮的!

    「爺現在還在跑差事,所以不宜動刀,不然即使是這一處傷口好了,其他地方還會潰爛化膿。而且一旦觸動了筋髓,就會越腫越大了。所以現在暫時不要動這幾處的傷口,等其他地方的潰瘍慢慢好了再說。假如疼得厲害,可以將膿血清一清,找個暖和沒風的地方躺一躺,疼痛就會好一些。我現在只能灑些藥,貼些膏藥。我以前也看過貝勒爺的腳疾,所以還要再給我一些時間。」他斟酌了很久,眼眸裡隱著一絲不確定,我連忙說給屋內的幾人。

    「就按他說的辦吧!」八爺忽然開口,隨後閉上了眼睛。

    我站在一旁,看著羅懷中處理傷口,微微的愣神。

    由於羅懷中採取的是保守的治療方法,雖然沒有太快的療效,但也終究有了一絲起色。幾個月後,八爺騰出了一段空閒的時間,還是讓羅懷中動刀處理了傷口。

    春天,總是帶著無限的生機,陣陣清風拂過柳梢,沙沙作響。飄蕩的細長柳葉,好似畫中女子輕揚的柳眉。

    近來,西北不斷出現戰事,每天胤禎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眸子裡閃著光亮,輕皺的眉頭彷彿是他的標誌一般,只有偶爾和我在一起時,才能真正的放鬆下來,不在戒備著什麼,深思著什麼。

    昨天弘歷忽然生病,高燒不退,急得四福晉和瀾熹團團轉,今兒個得空我便趕過去瞧了瞧,好在已經退了熱。

    瞧著滿臉倦容的她們,我也不好打擾,只得告辭回府,路上不斷的想著什麼。

    這幾年,春夏秋冬已經讓我安排嫁人了,我並沒有將他們留在府中配給哪位掌事的,相反,我給了她們足夠的銀兩,夏和秋回了西邊的老家,春嫁了京城裡一個做小生意的老實人,而冬成親後則跟著丈夫到南邊做生意去了。或許她們的生活會辛苦些,但是最起碼不用再做低人一等的奴婢了。我給她們的銀兩,足夠用了。

    至於晚晴和微雨,這兩個丫頭強得很,執意不肯嫁人。所以我只能進行另一種安排,微雨倒是好說,只是晚晴……

    不能說我的疑心重,只是,她畢竟是四爺送過來的人,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她接觸比較好。不過,從她日常的生活來看,我倒覺得她對府中的一位賬房先生很有好感。或許,她的歸宿也已經找到了。

    唇角略略揚起,為自己的安排感到鬆了口氣。

    「弘暄,你阿瑪呢?」才進門,便看到滿院子跑著的弘暄。

    八歲的孩子,每天從尚書房回來後,便跑得不見影,連我這個額娘想見他,也要等晚上吃飯的時候才成。

    「額娘,您又想阿瑪了?」弘暄看到我後,皮皮的湊過來,戲謔的眨著眼睛看我笑,白皙的臉頰上,泛著因運動後而有的紅暈。

    「亂說什麼!你天天上學都學了什麼,就會貧嘴,讓你阿瑪聽到少不得訓斥。」

    失敗的教育啊!

    雖說他的聰明處處可以顯現,讓我們為人父母的時感驕傲,可是,他的頑皮淘氣,卻也讓我和胤禎倍感無奈。我倒還好,最起碼他還比較尊重我,至於胤禎,早已嘗到了自己當初的不良教育的後果。

    「您別不承認了!才回府就急著找阿瑪,連我這個兒子都沒瞧見!」他噘嘴,不服氣的將臉轉到了一旁。

    莫名其妙,沒看到他我這是在和誰說話?

    「怎麼,吃你阿瑪的醋了?」我笑說,將他扭過的面孔掰正,瞧著這張與我幾分相似的容顏,笑得開心。

    「誰吃他的醋,哼!」弘暄略顯不服,餘光偷偷的瞥著我,「額娘,今兒個皇瑪法誇我了!」他彆扭了一會,還是忍不住的揪著我袖子說道。

    「哦?誇你什麼了?」攬著他的肩膀,才八歲的孩子,卻已經快趕上我的身高了。

    「皇瑪法說我聰明,作的詩比阿瑪當年的詩強多了!」他頓時神氣了,驕傲得像只孔雀,那卓然的神情倒是有胤禎的一絲影子,我彷彿看到了昔日那個倔強的十四阿哥!

    轉眼之間,我們卻已經快三十了!

    歲月是這般的不饒人呢!

    「額娘,您倒是說話啊!」愣神的時間,弘暄早已賴皮的纏著我,不依不饒的喚著。

    這孩子,才說他長大了,卻又這副小孩子撒嬌的樣子。

    「說什麼?」我抱歉的問著,捋著他略顯凌亂的頭髮,他什麼時候才能不是一副脫韁野馬的樣子,學會一點弘明的穩重?

    只有一點也好啊!

    「哥哥和弘春哥出去賽馬了。」他忽然不悅的鼓嘴,腮幫子氣得鼓鼓的。

    「我知道啊,弘明昨天告訴我了。」我點頭。

    弘明可不向他這般費心,每件事情都會提前告訴我,以免我們擔心。

    「額娘,您……」他忽然囁嚅了,不像剛才那般爽快,帶著一絲扭捏,「額娘,上次皇瑪法賞了阿瑪一匹蒙古進貢的寶馬,兒子很喜歡。您讓阿瑪送給我好不好?」

    半晌之後,他抱著我,可憐兮兮的說。

    「好啊,等你不氣你阿瑪的時候!」竊笑,腦海中不禁回想起這對父子相處的場面。

    大霸王遇到小霸王,豈是一個亂子了得!

    「額娘,兒子求您了!」

    身後,弘暄的聲音不斷的傳來,一直跟到何園。

    「自己去和你阿瑪說吧!」

    「額娘,您再幫我一次吧……」

    「這個策旺阿拉布坦!」憤怒的聲音,夾雜著幾句咒罵,忽地傳入耳中。

    「誰是策旺阿拉布坦?他怎麼了?」才上樓,便聽到悶悶的聲音,我忙抬眼看去,正看到塌上的胤禎陰沉著臉色,醞釀著無盡的怒氣。而他的手中,就是剛剛不斷摔著的東西——奏折。

    「額娘,策旺阿拉布坦是葛爾丹的侄子,這段時間西北的戰事都是因為他的領土野心鬧得。」跟在我身後的弘暄『噌』的冒出頭來,笑嘻嘻的接口道。

    「阿瑪,原來您在這兒呢!您瞧額娘多偏心,才回府就急著找您,要不是我開口喚她,額娘根本沒注意到我這個兒子呢!」

    「是嗎?」胤禎起身,要笑不笑地看著瞬時湊到他跟前兒的弘暄,「剛才我讓小李子找你,他找遍了府裡也沒看到你,你又瘋哪兒去了?」話語之間,藏著揶揄。

    「阿瑪,兒子剛才在馬廄幫您照顧那匹寶馬呢!您去年就給了哥哥一匹馬,您看看,能不能——」

    「不能。」胤禎想也不想的答道,眼裡瞬間閃過一抹解氣。

    「阿瑪,額娘……」他忽地轉頭向我求救。

    「別看我。」我忙搖頭,坐在一邊看他們兩個鬥氣,這種場合我可是從來不參與的。

    隨意的眼光掃到他的奏折,眉頭卻微微的蹙起,瞧著上面的字,愣神凝思。

    弘暄那天磨了胤禎半天,卻仍是沒有讓他鬆口,最後只是氣哄哄的走了,嘴都癟到了根兒裡,而胤禎卻笑得開心,像個大孩子似的,眉梢高揚。

    「什麼好東西,瞧你那麼寶貝,弘暄喜歡就給他唄!」站在窗邊看著弘暄的身影離開何園,我轉身對著胤禎說道。

    他笑著靠近,在我身邊站定,年輕的臉上刻著沉穩的睿智,「現在還不是時候,弘暄太小,而那匹馬性子太烈,不好馴。」

    他輕輕捏著我的手,舒展的眉頭不經意的蹙起,漆黑的幽眸望著遠處的天際,嘴唇閉得緊緊的,彷彿在堅定著什麼決心一般。

    我微笑著搖頭,不再開口。

    我還在疑惑,以前弘暄想要什麼,他都爽快的應允了。唯獨這次,卻遲遲不肯答應。

    永和宮內

    「奶奶,孫兒看上一匹馬,可是阿瑪不肯給我。」才進屋請安,弘暄就衝上前抱著德妃的胳膊央求著。

    天啊!這個弘暄,連最後一招都用了出來。我還說他前兩天怎麼那麼容易就放棄了,原來還留了一手。

    「哦?等你阿瑪來的時候,奶奶訓訓他。這個胤禎也真是的,不就是一匹馬嗎!」德妃笑斥著說,眼眸裡早就笑開了花。

    看著那祖孫兩人,我無奈的搖頭,朝著四福晉的方向走去,她今天正好帶著弘歷進宮。

    「四嫂。」

    「快坐吧,弘暄這一鬧,額娘可得忙會兒呢!」四福晉抿嘴一笑,拉著我的手坐下。

    「十四嬸。」弘歷跑過來喊道,我順手將他抱到膝上。

    「弘歷這些天都做什麼了?」

    由於我經常去雍親王府,所以弘歷和我很是親厚。平時四福晉很關照瀾熹,總帶著她進宮請安,所以弘歷自然和四福晉比較親近。

    「阿瑪每天都讓我念很多書,弟弟常偷懶,可是我不敢。十四嬸,我還想十四叔拋著我玩兒。」以前我曾帶弘歷回府,胤禎也就像小時候鬧弘暄時那般,抱著他拋來拋去,逗得小孩子歡笑不已。

    「這孩子,還會告狀呢!」四福晉笑道,可是卻沒有責備的意思。

    「你阿瑪說的對啊。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所以,多讀書總是好的。」我想了會兒,笑著接口,憐愛的撫著他面頰。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所以,讀書還是不如親自去領略個中韻味。」突兀的聲音傳來,我猛地回頭,狠狠的瞪向聲音的來源處。

    「弘暄——」

    「額娘,那是您對我說的啊!」他辯解,笑得無邪。

    我愣在原地,一時竟無法反駁,因為那話確實是我說的!

    「額娘,我出去玩兒了。」弘暄賴笑著靠近,笑的得意,轉身又向德妃和四福晉說了幾句話,便向外走去。

    「十四嬸,我也要去。」弘歷拉著我的手,欣羨的看著弘暄離開的方向。

    「對、對,弘暄啊,你等等弘歷,帶著他一塊兒跑跑,整天悶在府裡能不生病嗎?還是該多學學弘暄,這樣多好。」德妃開口叫住弘暄,在他不情願的眼神下,帶著弘歷跑了出去,身後,幾個宮女一路隨行。

    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我淺淺一笑,看來以後要『警告』弘暄,不能這樣子對弘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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