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舞清風(清宮) 第四卷 人生如戲
    康熙那日的歎息久久縈繞,而我,只能以苦澀的笑容作為唯一的回答。

    真的不怨嗎?

    惟有自己知道吧!

    聽說十四阿哥在聽旨後大鬧乾清宮,被康熙厲聲訓斥,勒令其在成婚前不得踏出乾西五所。

    這些天,宮內是忙碌的。月底十四就要再次迎娶側福晉,眾人甚至都在猜測,為什麼康熙這次的賜旨如此的著急。

    想起那日在乾清宮正殿門口時,十四開懷得意的眼神,再想起他前幾日的鬧劇,我只有無奈歎息。

    窗外鼓聲陣陣,絲竹響徹,寫滿喜字的大紅燈籠掛滿了漆黑的宮道,照亮了紫禁的上空。

    我倚著窗扉,唇角彎彎。

    「你倒是愜意啊!」

    這種聲音,這樣的口氣,無需回頭便可以確認,全紫禁城內只有一人!

    「九爺怎麼不去喝喜酒,反而跑到我這裡來?」側身,我笑得無邪。

    「呵,那種場面,我可不敢多呆,要不是皇阿瑪派李德全守在那裡,八成都叫十四弟掀了個底兒朝天了!有幾條命也不夠那麼喝的啊,我啊,還是到你這裡討杯茶吧!」

    他自顧自的倒了杯水,走到我身邊站定。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望著天空,彎彎的唇角高高的翹起。

    皓月當空,幽然清透。

    「月還是這個月,只是,誰是今人,誰又是古人?」他看著我,唇齒在杯沿流連。

    「這個端看我們如何看待了!」瞟著他,神秘一笑。

    「可是,我們又沒有酒,如何把酒問月?」他笑談,淡若秋風。

    「以茶代酒,九爺覺得如何?」

    「快哉!」

    「哈哈……」人常說一笑泯恩仇,而我們的笑容中永遠印著彼此的信任,從無愁怨,只有恩惠!

    ……

    「我會盡快想辦法讓你出宮,這裡,不再適合你了!」夜幕漸深,樂聲間歇,他如是說著,面容清淡,好似自己說的話多麼平常一般。

    「不必了,每個人的命都是有定數的,無論你怎樣逃避,都終將走回原點。」歎口氣,在他訝異的目光下,我搖頭拒絕。

    胤禟,謝謝你,但是,我不想你為我冒險。

    誰都知道我現在是御前紅人,如何隱瞞過紫禁城內的層層耳目,將我平安送出皇宮呢?這種風險,我們都冒不起!

    我只想做個閒散之人,有建築、有圖紙、有朋友、有知己,卻唯獨不願擔負太多的人情債。

    佛教之人相信因果輪迴,他們認為,今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償還前世的愛恨嗔癡。而我的前生,是否與誰結下了難解之緣,所以才有這般離奇的命運?

    我怕了,真的怕了,再也不願經歷了!

    我只想,早日償完前世的夙債!

    「可是——」

    「沒有可是,胤禟,相信我,自己的路,我會堅定的走下去的!」終有一天,會看到結局,而我,早已期待。

    「十四弟的婚事,是因為你吧?我雖然不知道你和皇阿瑪說了什麼,但是……以後見到他,避開些……」

    頎長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月色之中。桌邊,惟有那杯溫熱不再的茶水,證明他的到來……

    踏出乾清宮,疲憊的伸伸懶腰,朝著住所慢慢走著。

    又是一年冬來到,而我也要迎來清朝後的第五個年頭了!想著四年多來的點點滴滴,想著那些心疼與甘甜,好似昨日之夢一般,消逝在記憶的長河中。

    微微一笑,灑意抒懷,抬眸的剎那卻看到遠處佇立的身影,似雕像般,石化在宮道之上。

    腳步漸漸的凝住,我一瞬不瞬的瞅著他。

    深綠色的長袍,搖擺的衣角,冬風吹散了他的倔強,打亂了他往日自得的笑容。

    墨黑的瞳眸溢滿了不諒解的痛苦,緊閉的雙唇,僵白的面孔,繃緊的身體,似是控訴一般的看著我。

    微風下,吹散的落葉,片片枯黃,紛紛落下,交錯在我們的視線裡。

    望著他輕顫的身體,我抿著唇角,才想踏出步子,卻猛然想起胤禟臨走時的話,猶豫再三,終是握緊了拳頭,呆怔在原地。

    久久,暮色漸漸降臨,餘暉的暈黃包裹了沉睡的紫禁城。

    他深深的看著我,僵硬的轉身離去,最後的那一眼中,飽含了不甘,夾雜了一絲勢在必得。

    搖頭歎氣,任風聲吹散了歎息,任髮絲迎風飄揚。深深的夜幕降臨,寒涼突兀的襲來,我卻呆立在原地,眉頭始終緊蹙著。

    幾天後

    頂著寒風,我快速的跑進屋內,雙手不斷的搓著,放到唇邊哈著氣。

    天氣一天天的冷了,而我,貌似也要進入『冬眠期』了。這個身體,越來越畏懼嚴寒,才過秋天,就會手腳冰涼,久久也捂不熱。

    剛才回來時,李德全吩咐我,明兒個早點過去當值,因為這幾天康熙的身體有些不適,而我熬的粥又恰巧很對他的胃口,所以我現在是兼職廚師。

    就著月光,我點燃了蠟燭,準備洗漱休息。

    「啊——」猛地看到角落的身影,我震驚的大呼,卻被他死死的摀住了嘴巴。

    「十四阿哥,你在這裡幹嘛,你不知道這裡——」我奮力的掰開他的手,才想說皇子不能深夜留在後宮,卻猛然憶起,他已經是慣犯了,上一次他不是也來了嘛!

    「你是想自己出去,還是我叫人請你出去。」聞著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我退後一步,眼睛直直的看著他。

    「為什麼?」他看著我,目光就像那日的午後一般。

    我大惑,不解的看著他。

    「為什麼我不成,你為什麼要拒絕我?」

    『啪』的一聲,他的手狠狠的打在桌面上,茶杯搖晃著,倒落、滑下、碎裂。

    「我不要和一個酒鬼談話,等你清醒時我們再談。」或許真的應該找一天,將我們之間的恩怨說清楚。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給了他暗示,或是任何的承諾,讓他這般的認定了我?

    「我不要伊爾根覺羅,不要舒舒覺羅,我要的只是你啊,為什麼你要拒絕我?凌月,我錯了,我對若含只是一時的迷惑,我不愛她的,我不知道她會傷害你,我——」

    「十四阿哥,她們不是別人,是你的妻!弘春才兩個多月,那是你的兒子。而他們,都將是你的責任!」語帶無力,我不知要怎麼說,心底升起濃濃的悲哀。

    「我不要他們的,我不想的……」他頹然的坐下,趴在桌上嗡嗡的說。

    「十四阿哥,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看著眼前的他,太陽穴突突的跳著,我無奈的開口。

    「我沒喝多,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他噌的跑到我面前,我下意識的後退。

    「你為什麼要躲著我,因為十三哥嗎,難道你還忘不了他?就因為他先認識了你,所以我就沒有機會了嗎?我也愛你啊,你為什麼從來看不到我呢?我不要她啊,為什麼要把她推給我?」盛滿痛苦的眼眸,似是一塊磁石般,旋轉著,亂了視線。

    「十四,把她賜給你的是皇上,不是我。」

    而我,不過得到了一個承諾而已。

    「是你!皇阿瑪都說了,你為什麼要拒絕我?凌月,十三哥能給的,我也能的,你為什麼不看看我呢?我一直在你身後啊!」

    「十四,不關胤祥的事情,你不要提他好不好?」心底升起濃濃的無力感,我終於理解胤禟的話了,這時的十四有些歇斯底里。

    「怎麼會不關,你敢說你不喜歡他——」

    「我承認我喜歡,可是那已經是過去了,我現在只想安靜的生活,你們能不能放過我?」我試著放下聲音,平心靜氣的和他交談。

    「放過你,呵呵,那誰又來放過我?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裡,你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他揪著我的衣袖,急切的逼問我。

    我並沒有讓你愛上我啊!話到了口邊,卻沒有說出來,喝酒的人禁不起刺激。

    「十四,回去休息,明天我們再談好不好?」我輕聲勸著他。幸好今天綿玉當值,要不然,這種狀況,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終生不嫁,隱居江南,永不回京?這就是你的心願嗎?」頓時澄清的目光,死死的看著我。

    我沉目,重重的點頭。

    我終於知道,這幾天十四沒事就往乾清宮跑的原因了,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他離開後,康熙都會氣得說不出話了!

    這樣的倔脾氣,難怪康熙吃不消!

    「你休想離開京城,休想離開我!我永遠不會放手,死也不會!」

    「啊——唔——」手臂傳來一陣疼痛,在我還沒回過神的時候,一陣酒氣竄入喉中。

    溫熱的唇齒近乎飢渴的啃噬著我的,疼痛襲來,我狠力的推著他,卻被他反扣住雙手,只能被動的承受他鋪天蓋地般席捲而來的狂吻。

    心口憋悶,胸腔內的空氣漸漸消失,只能靠著他的唇口,維持著清醒。

    淡淡的酒氣,昏厥了頭腦。

    呼呼……

    終於,他鬆手,眼神熱切的看著我,閃著勢在必得的決心。我猛地推開他,扶著桌子大口的喘息著。

    「出去!」指著門口,我氣若游絲的說,「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凌月,我不會放手,即使不擇手段,你也只能是我的妻,我愛新覺羅胤禎的妻!」他目光中的執著,頓時震撼了我。

    說實話,他的倔強,他的執著,在某一刻確實打動了我。但是,理智卻堅定的站出來,告訴我離開紫禁城!

    「出去。」胤禎,抱歉,我不能回應你,我們始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無法產生共鳴。

    大開的門扉,瞬間灌進徹骨的寒風,顫抖的我,堅定的看著他,手指著門外。

    他黯然的垂首,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抬眸的瞬間,眼中快速的閃過什麼。在我還沒意識過來時,脖頸一痛,失去了知覺。

    記憶中,惟有昏厥前他不顧一切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堅決。

    迷糊中,習慣性的向熱源的方向靠攏。脖頸處傳來微微的酸疼,異常的僵硬。想要伸手去揉,卻發現動彈不得,掌中傳來的溫熱一如那日昏迷時的感覺。

    被人握住?

    我大驚,猛地睜眼,望盡一雙異常滿足,透著無盡歡顏的眼中。

    「啊——」昨晚的一切記憶瞬間迸發,我大聲的尖叫著,猛地坐起身。

    「月兒!」咧開的唇角,像個得到了獎賞的小孩。

    「月你個頭,你滾——」

    抬腳,用盡全力的將他踹下床。

    「我不走,我要對你負責!」他笑說,痞笑著自地上站起來。

    「誰要你的負責?你走不走?」

    冷靜、冷靜,毆打皇子是死罪,我在心底告誡著自己。

    「不走。」

    他堅定地聲音頓時打散了我好不容易升起的冷靜,再也顧不得那麼多,朝著那張異常彆扭的笑臉,狠狠的揮出拳頭。

    「月兒,打人不能打臉的,你讓我怎麼出去見人啊?」他好像一夜之間換了一個人似的,嘻皮笑臉的閃躲著,無論我怎麼攻擊,都決不還手,能躲便躲,躲不了就湊身接下。

    他越是這樣笑,我就越生氣,出的招式也越狠,根本忘記他是個阿哥,我只知道,我很生氣。

    突然,門外好像有什麼聲響。可是我卻顧不得那麼多,心裡想的只是打掉他這張得意的笑臉。

    「哎喲喂——我的十四阿哥,你怎麼在這兒呢?凌月,你們這是——」破空而出的尖銳嗓音使我倆頓時僵住了身體,而出手的拳頭則準確的打在他的唇角上,硌痛了我的指節。

    「李諳達,我——」我才開口,便被十四搶道「李德全,你快去告訴皇阿瑪,我會負責的!」

    「負你個大頭鬼啊!」

    握緊的拳頭朝著他的下額狠狠打去,這一刻,我是真的真的很生氣,我甚至看到,所謂的自由離自己越來越遠。

    「月兒,你用力打吧,只要別弄疼你的手便好,我會心疼的。」他笑著閃躲,眼神裡溢滿了歡愉。

    我頓時氣紅了雙眼,再也不再玩鬧,而是真正的攻擊。漸漸的,我可以感覺到他有些吃不消。這可不是江南那次,我手裡沒有古琴,他手裡也沒有刀劍,況且,他只是閃躲而不是攻擊。

    屋內的擺設早已被弄得一團亂,能破的,都破了;能砸的,全砸了,除了房頂沒辦法掀以外,我們的毀滅相當徹底。

    「住手,你們這是在幹嗎?」威嚴的喝斥聲傳來,透過敞開的門戶,我看到一抹明黃的身影,在濛濛亮的院落裡,直挺挺的站立著,顫抖的手指,指著我們的方向。

    「都給朕出來。」

    狠狠的瞪著十四,我們同時踏出房門,跪在院子裡。

    清晨的寒風,嗖嗖的灌在衣領內,身體抑止不住的顫抖,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只著中衣?

    「皇阿瑪,兒臣會負責的。」

    他忽然握著我的手,抬頭看向康熙,堅定的說。

    康熙大怒,待看向十四時卻猛然一怔,唇角微微抽搐。一旁的李德全也是低垂著頭,身體不住的抖動著。

    「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深夜留在後宮之中,還跑到朕的乾清宮——你可真是膽大包天啊!」久久,康熙彷彿才找到聲音,憤怒說道。

    「皇阿瑪,一切都是兒臣的錯,兒臣會負責。」他低頭,只是陳述這句話,然而,從我的角度,卻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上揚的唇角。

    「奴婢不用十四阿哥負責。」看不慣他的得意,我堅定的打斷他。

    「月兒你——」

    「閉嘴,都給朕閉嘴。來人啊,將十四阿哥拉下去杖責二十,面壁思過兩個月,沒朕的旨意,誰也不能見他!」

    兩個御前侍衛快速的走過來,待看到仰頭的十四時身體猛然一震,既而迅速的恢復平靜,架著他離開。

    「皇阿瑪,兒臣要負責……」

    十四的聲音遠遠的飄過來,我咬緊唇,迎著凜冽的寒風,膝下的石子,硌痛了膝蓋。

    「皇上,我們沒有……」

    死寂的沉默,讓我心底升起一股濃濃的擔憂,趕忙開口解釋。

    「你看看你,你們真是要氣死朕啊!」康熙氣極,連連咳嗽,一旁的李德全趕忙上前幫他順氣。

    「皇上——」

    「別說了,總之,是朕教子無方,朕會讓他負責——」康熙擺手,阻止我開口,而他說出的話,卻讓我頓時呆若木雞。

    「皇上,我們什麼也沒有發生,要負什麼責?」我氣極,終於理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痛苦。

    一個小太監從屋內走出,手中拿著——我的床單!而這還不是我震驚的,更讓我震驚的是,床單上竟然會有——血跡?

    陰謀,這絕對是陰謀!

    「你什麼也別說了,朕自有主張!」他歎氣,雙目沉沉的閉起,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皇上,我們真的什麼也沒發生,十四阿哥只是——只是——」只是什麼?只是在我床上睡了一覺?

    我欲哭無淚,沮喪的看著康熙。

    「不管如何,女人的名節都是最重要的,昨晚的事已成定局,朕會盡快安排的。」他盯著我的頸項,歎息的搖頭。

    我求救的看向李德全,他平時一直幫襯著我,這時好歹為我解釋兩句啊!無奈,他只是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皇上,我不在乎,我們真的——」難道有沒有做,我這個當事人會不知道?

    「胡鬧,名節之事,豈能兒戲!」康熙怒斥著我,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皇上,您答應過我,終身不嫁的,您忘了嗎?君無戲言啊!」

    「你——朕必須對完顏家有個交代!」果斷的聲音,徹底打破了我逍遙的夢想。這就是心底始終盤旋的不確定感嗎?

    有時候,我真的好恨,自己的第六感為什麼這麼靈呢?

    「皇上,我比竇娥還冤!」我囁嚅道,徹底放棄了掙扎,和這群人解釋,就像一個死循環,永遠沒有結局。

    「李德全,命羅察速速來見朕。凌月啊,你一會兒和你阿瑪回家等旨吧!」康熙的聲音,就像一道魔咒,緊緊的箍在了我的頭上,生生的抽疼。

    寒風侵襲著身體,院子裡一片沉寂,唯有我一個人,瑟瑟發抖的迎接著黎明。

    木然的回到屋內,對著銅鏡,看清了自己此時狼狽的模樣。

    可是,當我看到脖子處的片片紅痕時,終於意識到康熙為什麼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我的話了

    「愛新覺羅胤禎,我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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