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成長需要多長的時間？或許是一輩子，或許只是一瞬間。
——題記
一
她簡直美若天仙。
我從來沒有被這樣的女孩打動過。
她站在柔和的聚光燈下，烏黑的長髮溫柔地閃爍著；細膩的光束順著她白皙的雙臂緩緩流下，一直垂到舞台的紅地毯上。她纖弱的身影投擲在昏暗的牆壁上，似乎要被酒杯裡折射的深紅色光線埋沒；她溫柔的聲音消逝在渾濁的空氣裡，似乎要被香煙噴射的煙霧吞噬。她深沉的黑眸裡閃動著淡淡的憂鬱，她*的紅唇間傾吐出一個個動人的音符。她的歌聲彷彿在音樂中穿梭，像一支溫婉的箭，在人們毫無防備之時，刺進人們的心裡。
噢！她簡直美若天仙！
我坐在酒吧大廳中央的沙發裡，還有幾個哥們在身邊陪著。
「哥。」我身邊的小K目不轉睛地盯著剛才唱歌的女孩，「那女孩長得還真不賴！」
我猛吸了一口煙，嘴裡吐出好些白霧。「說得是呀，這麼有感覺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說她到底是什麼來歷？」
「誰知道呢，看著不像幹這行的。」
「嗯。」我把煙摁進煙灰缸裡，「我去會會她。」
我抄起茶几上的XO喝了幾口，然後理了理衣服，朝女孩走去。
「嘿，你，唱得不賴呀！」
女孩沒有做聲。我嘿嘿地笑了。
「唱得這麼好，怎麼不再來一個？」我從衣服裡掏出錢包，甩出一疊「老人頭」，「我出雙倍的價，你給我唱一個？」
女孩皺起眉頭，用警惕的眼神地望著我。我發現她的臉上多了些*。
「我已經得到我應得的了，不需要你的施捨！」說著她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我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手裡仍緊緊握著一疊鈔票。
二
第二天，又是上學的日子了，我回到學校。
我是一個學生，而且是個高三的學生。你會說我是個絕對的差生吧。我承認，我是。我當然明白酒吧那樣的地方不是我該涉足的。可那也是我唯一的樂趣了。對我而言，沒什麼需要考慮的。我有個大款爸爸，還有個當官的媽媽，要上大學，要找工作都輕鬆得很，因此我沒有必要像其他人那樣玩命地讀書。我每天的嗜好就是玩玩手機，打打網游，週末時去學校附近那個酒吧裡坐坐，抽點煙，喝點XO，聽我的那些哥們在我甩出十幾張老人頭時發出羨慕的驚歎聲，看那些唱歌跳舞的女孩們盡情展現。這些才是我的樂趣。
不過我今天總是不能集中精力地玩手機。我的頭腦裡總是冒出那個唱歌的女孩，還有她離開酒吧時微帶*的臉龐。
「為什麼她不要錢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以前我遇到的歌女，都是見錢眼開的角色。為了錢，別說是把歌再唱一遍，就是更上不得檯面的事，她們也義無返顧地去幹。而這個女孩卻這麼特別，這不由得讓我產生興趣。我決定，一定要把這個女孩的底細摸清楚。
於是我找來了我的哥們，讓他們給我打聽這女孩的來歷。過了幾天，消息便探到了。他們派小K來我這給我講女孩的故事。
「那個女孩叫流瑩，就是樓上那個班的。她可真是個角色！不僅長得美，成績也不錯，用……那個什麼……哦，才貌雙全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
「那她為什麼會去酒吧？」
「聽說她家特窮。」
「是嗎？」
「是呀！她爸似乎很早就死了，她和她媽住在一起。她去唱歌，八成是瞞著她*。不過她唱得還真好……」
「那就怪了。」我自言自語道，「那她為什麼不要我的錢呢？」
我沒有理會小K興奮的描述。我一個人跑到樓上的教室外邊朝裡邊望去，來回搜索那個女孩的身影。我的視線鎖定在教室靠後排的座位上，果然是她！烏黑的長髮，白皙的皮膚，深邃的黑眸，紅潤的*！那種淡淡的憂鬱的感覺又回到我的心頭。
我沒有再回到教室裡，而是坐在流瑩所在的教室外邊。我想和她好好談談。
外面的天早已黑了，教室裡依舊燈火通明。終於，最後一道下課鈴響了。我從地上站起來。教室裡的人開始陸續走出來。
我向教室裡望去。流瑩正在收拾書包。她的臉顯得很蒼白，眼睛裡隱含的不再是淡淡的憂鬱，而是一種沉重的傷感。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終於，她從教室裡出來了。我清了清嗓子，大聲喊道：「流瑩！」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她似乎認出了我。立刻，她的眼神變得十分警惕。
「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我突然覺得心裡七上八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難以表達。
「如果沒什麼事，那我就走了。我很忙。再見。」她說著又轉過身去。
「哎，等等！」我向前走了幾步，「我……我叫司徒明，高16班，就在樓下。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我……」
我又不知該說什麼了。
流瑩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來，說道：「沒關係，已經過去了。不過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的事說出去，行嗎？」
我機械地點點頭。
「好了。再見。」她淡淡地說著，然後便把我一個人扔在漆黑的夜空下。
三
週末又到了。我照常到酒吧裡去坐坐。但這次我沒有叫我的哥們，而是獨自一人坐到酒吧中央的那張沙發上。流瑩果然又來這裡唱歌了。像上次一樣，她唱歌時，酒吧裡安靜得出奇，就連那些正在划拳的酗酒者和正在吵嘴的女人們都願意停下來聽她唱歌。
我手裡夾著煙，瞇起眼睛吸了一大口。突然，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其實，我並不喜歡抽煙，只是想耍耍老大的派頭罷了。
我有錢，我要大肆地揮霍，讓別人羨慕我，捧著我。
可我究竟得到了什麼呢？
流瑩的歌唱得多好啊！她的歌好像已經*我的心裡，像一雙濕濕的手，*著我隱痛的心。
我為什麼會被一個唱歌的女孩弄得魂牽夢繞……我為什麼總覺得這個女孩那麼可憐……她必須在這裡唱歌嗎……這不是個好地方，她很危險……我什麼時候同情過一個歌女……可她不是個歌女……她只是個好女孩……
我的心似乎被一塊塊紛亂的石頭打亂了，激起一圈圈波紋。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我「嗖」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逕直向流瑩走去。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猛烈跳動，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流瑩！」我喘著氣，幾乎是瞪著表情驚愕的流瑩，「你不要再在這兒唱歌了！」
流瑩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有什麼困難就告訴我吧，我來幫你解決！你不要再在這兒唱歌了！」
流瑩又一次低下頭去。隱約中，我看到她的臉上又出現了一道*。
「流瑩！」這回我也嚇了一跳。我和她同時轉過身去。一個梳著又小又緊的髮髻的中年婦女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她臉上顯出令人感到恐怖的憤怒。流瑩的臉色又變得蒼白起來。
她氣勢洶洶地向流瑩走去。
「你這個……」她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你……」
「啪！」流瑩的臉上又出現了一道*。
「跟我回去！以後不許再來了！」
流瑩順從地跟著中年婦女走出酒吧。我趕緊跟了上去。
她們一言不發，穿過繁華的街道，拐進幽深的小巷子裡。我悄悄地跟著她們，在黃昏的陰影裡小心躲藏著。巷子越來越深，房子越來越低矮擁擠，到處都是晾曬的衣服和生活污水，還有各種各樣的垃圾袋。這些東西混在一起，發出一股怪味。
流瑩和中年婦女在一個簡陋的小屋前面停下了。女人掏出鑰匙，打開那扇破舊不堪的門。她和流瑩走了進去。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
「媽……你讓我回去唱歌吧。」流瑩的聲音在微弱地顫抖著。
「你說什麼！」
「讓我回去唱歌吧！」
「你真是不要臉！居然到那種地方去唱歌，啊！你知不知道如果別人看到你出現在那種地方，會對你產生怎樣的印象——」
「可是我想上大學！我不想因為沒有錢而失去接受教育機會……」流瑩已經泣不成聲。中年婦女的聲音沒有再響起，只聽見流瑩撕心裂肺的哭聲，和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的話語：我想上大學。
我緩緩地抬起頭來，離開了那座簡陋的小屋。
我的雙腳開始漫無目的地在小巷子裡遊蕩。
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奇妙。我，一個無所事事的富家公子，紈褲子弟，享受著優越的條件卻不知進取；她，一個勤奮努力的柔弱女子，卻在為命運掙扎著。
我握緊拳頭使勁敲打牆壁。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麼世界上會有像我這樣的人！我過去都幹了些什麼！整天整天地玩手機，打網游，泡酒吧！我無所顧及地揮霍著家裡的錢財，卻只為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像流瑩一樣的人卻不得不飽受生活的煎熬！憑什麼！
我的手在流血，心也是。或許，我真該為自己過去的行為贖罪了。
我決定了，我得做點什麼。
四
我飛奔著回到家裡，打開門，發現爸爸正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明明，你回來了。」爸爸懶洋洋地對我說，「還沒吃飯吧。到樓下那西餐廳去，隨便吃點什麼吧，啊。」
我沒有下樓去，而是走到爸爸面前。
「爸爸，您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喲。」爸爸從沙發上坐起來，「怎麼這麼鄭重其事呀？說吧，什麼請求？」
「您能借我100萬嗎？」
爸爸的臉上露出無比驚訝的表情。
「什麼！100萬！」
「對。算我借的。」
爸爸站起身來，撓有興致地看著我，「你說，你拿這100萬塊去幹嗎？」
「我要為我以前的行為贖罪。」
「你以前犯了什麼罪呀？」
「揮霍無度，浪費生命。」
「嘿，你這小子怎麼變得這麼怪了。你爸有錢，你用就是了，幹嗎說得這麼嚴重？」
「爸爸，我覺得我們有責任為社會做出貢獻，而不是把錢財拿去大肆揮霍，滿足虛榮心。我想用這100萬元捐助我們學校的貧困學生，讓他們有平等的機會上大學。」
爸爸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最後，他笑了。
「不容易啊，我們的明明竟然也有社會責任感了。好吧，老爸就幫你做這個善事。這100萬就先借給你吧。」
「謝謝爸爸！」我高興地借過爸爸開出的支票，回到房間裡，籌劃我的慈善捐助計劃。
五
高三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轟轟烈烈的六月就這樣臨近了。老師們都說，這個司徒明簡直就像腦袋撞壞了似的，居然開始聽課了。令他們更驚訝的是，這個從來不學東西的司徒明，真學起東西來竟然這麼快，第三次摸底考試居然考出了第三名！從此，他們改變了對司徒明的看法。
當然，這種改變是有原因的。彷彿夢突然醒來，彷彿一瞬間成長，我從以前那個紈褲子弟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人之所以區別於動物，只因他們是有理性的生物。隨著時光的推移，他們會漸漸明白自己生命的意義與應當追求的事物。成長不正是在時光的推移中體會生命的意義，最終成為一個有所感悟，有所追求的人嗎？而我，正經歷了這樣一個成長的過程。
高考結束了，我順利地*了大學，流瑩也接到了盼望多時的錄取通知書。當然，她還會接到一張以大學全額獎學金為名義的支票。我看著她，看著她的笑容在陽光下歡快地跳躍，甚至比六月的驕陽更燦爛。我想，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支票是哪裡來的吧。
「司徒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流瑩纖細的身影又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啊……什麼事？」我笨拙地微笑著。
「我是想說……謝謝你！謝謝！」
「我？為什麼謝我？」
她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你似乎很喜歡聽我唱歌？」
我點了點頭。
「好吧，那麼我來給你唱一首吧……」
流瑩又在唱歌了。然而我不再覺得她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憂愁，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陽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