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漢女 網友上傳章節 第一卷 宮闈生涯 第六十三章
    三日後,我向太后請旨去西山碧雲寺。

    太后靜靜注視著一身素服跪在下頭的我,半晌苦澀的道「你怪額娘了,是嗎?」

    我心頭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般,眼中滾下淚來,仰起臉哀聲道「額娘,女兒怎麼會怪您,您心裡是那樣的無奈,那樣的悲痛,我又怎麼能去怪您呢?」太后亦紅了眼眶,伸手拉我起身,將我抱在懷裡道「好孩子,好孩子。」說罷,淚水止不住的掉下來。

    這偌大的深宮中,能真切感知我的悲痛的,也只有太后。幾十年前,她也和我這樣大的時候,為了家族的命運而被迫著嫁進了深宮,從此與最愛的人無緣今生,而今,她又親眼目睹,甚至親自下旨將一手養大的女兒推入和自己一般的命運,我沒有理由不去相信,她的心是更深的痛著。

    如果有哪怕一絲的可能,她都會盡了全力成全我,讓我幸福,只是,人生從來沒有如果。

    福臨走進來的時候,我和太后正沉浸在無邊的哀傷中,竟毫不知曉。

    過了半晌,才驚覺他已站了良久,太后拭了淚水,對他道「你妹妹要去西山,你去送送吧。」

    福臨詫異的看向我,隨即點頭,陪著我一道出門。

    太后牽著我的手送至門側,憐愛的為我理了理鬢邊的亂髮,叮囑道「好生照顧自己。早日回宮。」

    我只覺得心裡發酸,哽咽著道「您也要保重身子。」

    太后一身便袍立在殿門側,嘴角含著笑。眷戀地看我一步三回頭,直到我走出慈寧宮大門還能遠遠看見太后眺望的身影。

    福臨見我如此。低聲歎道「既這般不捨,何必還要離開?」

    我強忍了淚水,淡淡道「我無法強做歡顏,平白倒惹的額娘難過,不如暫且去寺中住些時日還好些。」

    福臨怔怔地望著我。眼中閃過愧疚和痛苦,我停住腳步,直直的看著他,微笑道「這一切是我地命數,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九哥愛護之心妹妹都知道,感激的話無須多說,九哥亦不必耿耿於懷。」

    神武門外,沒有赫赫揚揚的侍衛護送。亦沒有成群宮僕相隨,只一輛簡單素淨的馬車,遠遠望去格外有些蕭瑟冷清。這次去西山只不過是想靜靜心。更是為了去父王母妃庭訓地墓前拜祭一番。原本只是想帶了阿離的,帶了許多人在寺中終是不便。可太后仍執意要我帶了朱顏碧裳一同前往。

    福臨見了。眉頭不禁皺起,對吳良輔怒道「你是怎麼辦差的?連個侍衛都沒有!」

    吳良輔正待分辯。我忙道「九哥,這是我的意思,妹妹本是上山禮佛的,帶了侍衛宮人太過招搖嘈雜,只怕打擾了師傅們靜修,西山離京城不遠,想來無事。」

    福臨面有擔憂之色,只道「雖不遠,到底是上山,還是傳了幾個侍衛跟著吧.,電腦站新最快.」

    我正要推辭,只聽得得一陣馬蹄聲傳來,卻是岳樂,他一身玄色便裝,下的馬來對福臨輕施一禮,口裡道「臣正巧去西山,不如陪格格一程,皇上也可放

    福臨神色晦澀,瞥了我一眼,我低下頭去,轉身自上了馬車。

    只聽福臨淡淡道「那有勞王兄了,這就起程吧。」

    岳樂翻身上馬,小太監一記馬鞭,馬車便緩緩上路了。

    車內鋪了厚厚的軟毛氈子,小小的精緻火爐擺在正中,倒也暖和。我坐在車內,只是沉默不語,阿離將銅製暖手爐遞到我手裡,悄悄掀開車簾一角,漫天雪白裡,那抹玄色身影如同車碾雪痕一般清晰心內忽悲忽喜,儘管我不知他來西山到底是做什麼,亦或是托詞。只是歡喜這一路風雪同行,悲的是已然成了定局,又何苦如此?一轉身,繁華已落盡。一切,都已經無法回到從前。我該把它束在高閣,不再輕易打開地。那若是劫,亦是命中注定。

    一時忽想起與我僅只一面之緣的佟佳蘅芳,又浮起幾絲內疚,我不知自己到底是否羨慕她,這一生與岳樂生死相伴的總歸是她。

    那日聽她與佟妃私話,竟是她心儀岳樂而放棄入宮地。她亦是個敢愛豁達的女子,甚至不管岳樂心中到底鍾情於誰,只求今生相守,是怎樣深地愛戀才讓她甘願忍受著丈夫心中另有他人地悲苦而毅然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一句「他只管在他心裡長著也罷,生根發芽也罷,如今,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嫡福晉,他心裡好歹有我一席之地地,我總是遂了心願嫁了他的」便足使我汗顏,若是我,怕是做不來的。

    狂風捲起車簾,一陣寒風襲來,身側的朱顏為我攏了攏雪瀨毛大氅,擔心的對我道「雪怎麼突然這樣大了,走的又慢,若是天黑下來,上山恐怕更困難些呢。」

    碧裳聞言放下手中的繡活,偏眼窺了天色,亦埋怨道「真是的,咱們出來的時候,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下雪的樣子呢。」

    我剛要接話。忽覺車身顛簸地厲害,晃了半晌竟停住不動了,正不解。小順子已經打開車簾,岳樂輕聲道「車陷在深溝裡頭了。你們先下來,我試試能不能推動。」

    我點頭,岳樂小心的扶我下了車,小順子忙為我撐傘擋著雪,我細細一看才恍然。原來是大雪覆蓋了道路,趕車的太監一時沒有注意到泥溝,將車輪深深陷了進去。

    此時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狂風夾雜著大雪,越發冷起來,岳樂和兩三個太監用盡力氣也沒能撼動馬車,小順子低聲道「主子,只怕是底下地冰將車輪凍住了。」

    岳樂直起身子來,隆冬天兒。他額頭之上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我從袖中掏出帕子來遞給他,他只不接。嘴角泛上一絲笑意,我略有些羞澀。到底像往日那般走至他面前輕輕為他拭去汗水才罷。

    他雙目亮亮地出神。伸手為我緊了緊大氅,柔聲道「看來這車是指望不上了。好在沒有多遠,只得徒步上山了,可還受的住嗎?」

    我看了一眼自己腳底的高靴,慶幸沒有著了繡花盆底鞋,又回頭看了看別過臉去偷笑的阿離三人,點頭道「只能如此了,不然再晚些,上山的路也看不清,就只能在這過夜了。」

    岳樂接過傘,對小順子和趕車地太監道「你們點了燈籠在前頭照亮,仔細不要滑下山去。」

    小順子應了先行一步,阿離三個笑嘻嘻的跟了上去,我低著頭也向前走去,岳樂卻一把拉住我,不顧我的掙扎,牽著我的手穩穩往山上走去。大紅的燈籠映著茫茫雪色,格外的醒目,蜿蜒寒冷的山路之上倒多了幾分暖暖的意味。我的手被岳樂溫熱有力地大手籠住,一時忘卻了憂愁,也忘卻了苦寒。

    天色愈來愈暗,惟有前頭的燈籠散發出些許微弱的光芒,這些天我心思恍惚,夜不能昧,精神已很是不濟,雖狂風大雪停住,山路上到底結了厚厚地冰雪,每行一步都艱難無比。

    岳樂聽見我喘息的聲音,停住腳步,鬆了我地手,前行兩步,蹲在我面前,示意我上去,我只是不肯,岳樂站起身來邪邪一笑道「是要我抱著你上山嗎?」

    我臉色微紅,幸而被夜色掩蓋,不然又被他一通笑,見他堅持,也只得伏在他寬厚堅實地背上,岳樂背起我,穩穩前行。我忽想起那年,他亦是這般背著我涉水而過去採野花,心中柔情慢慢溢漾開來,雙手輕輕纏繞到他的脖子上。

    只聽得他低低道「你瞧,出月亮了。」

    我仰起頭才發現,一彎淺淺地月牙正懸掛在墨藍墨藍的夜空之中,積滿水般的清透幽謐,幾顆嬌小的星子稀疏散落在一旁,如同漏下了一地閃閃爍爍的碎玉,白花花的月光隨著銀霧般的寧靜從蟬翼般透明的雲裡透出來,不染纖塵。

    一時看的竟癡了,不覺卻已到了山門外。

    岳樂將我放下,命小順子上前叩門,守夜的和尚出來應門,倒沒有一絲的詫異,只念了佛號,口稱「諸位請進,住持師傅和佟娘娘已在正殿恭候大駕多時了。」

    我和岳樂相視一笑,走入寺內,果見大殿一片燈火通明,在漆黑的寒夜裡分外的明亮溫暖。

    佟妃一身淡黃色便裝,挽著家常髮髻亭亭立於門側迎我,我心內一暖,快步走上前去,佟妃執了我的手,溫潤一笑道「我知道今兒晚上你定會到的。」

    數月不見,她週身倒不似以往那般清冷孤傲了,竟多了些食人間煙火的氣息。住持師傅亦迎上來和岳樂見禮,我和佟妃走進大殿之內,只見寶香莊嚴,檀香緲緲,阿離為我拈了一柱香,我跪下來,注視著菩薩嘴角那似有若無的一絲微笑,漸漸沉下心去。

    上香畢,對住持輕施一禮道「又來打攪師傅清修了。」

    住持溫和一笑道「敝寺不勝榮幸之至。」不知為何,我總覺他的笑容裡有著莫大的悲憫意味。

    說罷,住持帶著我們往北泉院去,院外卻明火執仗守了眾多太監,我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畢竟裡頭住了皇妃,大概外間和尚多有不便的緣故。

    主持站住,笑道「格格和佟娘娘一處住吧,委屈安親王一晚,老鈉不便進去,諸位自便。」

    說罷,帶著眾僧徒而去。

    佟妃攜了我的手進院內,指著正殿旁邊的一間笑道「你就住我旁邊吧,玄燁一大早的就叫著要見你,等了這一日還是捱不住睡去了。」

    我亦笑道「明日再見不遲,走了大半山路我也累的不行了。」

    佟妃含笑看了一眼岳樂,又道「一路辛苦,王爺後頭請吧。」岳樂亦不多說,只拱手帶了小順子自到後廂房去,我望著他偉岸的背影怔怔的出神,佟妃輕歎一聲,也不置一詞,只牽了我的手進屋內。

    寺中畢竟清苦,不像宮中各處都燃了地龍,臥房內只放了一個半大暖爐,想必還是佟妃命人置辦的,前殿那些和尚們是不許用這些的。

    朱顏碧裳忙著收拾帶來的衣物,阿離為我們泡了壺茶水來,我捧了在手裡暖中,一面對佟妃道「怎麼不見胡先生?」

    佟妃道「前兩日不知為何他來與我告辭,說有要事離開京城一段時日,他本是太后身側的人,我亦不好詢問,只得由了他去。」

    我亦知他一向如此行蹤飄忽不定的,也不做計較,只微微有些失望,本有好些話想要和他說的,這一來又不知何日見面了。

    沉吟片刻,我又問道「不知玄燁的身子可好透了嗎?太后掛念的緊呢?」

    佟妃笑道「這孩子身子骨本就結實,雖大病一場,到底有胡先生費心調養,竟比以前更好些了,只是臉上多了些疤痕。」

    我忙道「怎麼會有疤痕的?顯不顯?」

    佟妃抿了口茶道「出花的時候,大概是癢,他的小手一個勁的撓,雖眼錯不見的盯著,還是被他抓破了些,也不妨,不細看也是看不出的。」

    我這才放心,笑道「這麼個漂亮孩子,若毀了容豈不可惜。」又嗔怪道「幸而你無事,我在宮裡日日擔心,生怕你染上。」

    佟妃幽幽道「是佛祖保佑。也多虧了胡先生仔細。」又望向我,見我倦倦的模樣,笑道「今兒著實累壞了吧,早些安置,明兒咱們再敘。」

    說罷,起身告辭,我亦不多留,只笑道「咱們可清清淨淨的在這住幾日吧。」

    躺在略有些冰冷的床塌上,耳邊隱隱傳來木魚的聲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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