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漢女 第一卷:宮闈生涯 第二十一章
    腳剛跨進殿門,一股清涼之氣迎面而來,暑氣頓時去了大半,殿中早已循例用了冰,大窗上亦換了翠綠的輕紗,擋住了外頭的驕陽似火,只餘了朦朦朧朧的涼意。

    緩步走進書房,只見福臨身著一身淡藍色龍袍,正彎著腰,站在柳安木書桌前,低頭專注的看著什麼。我福身道「給九哥請安。」

    半天不見聲響,我不禁有些疑惑,抬頭卻見福臨依舊維持著姿勢出神的看著,我起身走近了才瞧見是在看畫,細細一瞧卻是宛寧上次進宮來送給我的一幅江南山水圖,我本是在畫筒裡擱著,不知他是怎麼看見的。

    此時,福臨身邊的吳良輔輕輕扯了一下福臨龍袍的下擺,壯著膽子小聲道「皇上,皇上。」

    福臨站直身子,回過神來,頗有些不悅的盯著吳良輔,吳良輔忙道「格格站了半天了呢。」

    福臨這才瞧見我,我淡笑著又福身道「給九哥請安。」

    他忙伸手扶我,又罵吳良輔道「怎麼不早說?」

    吳良輔委屈卻不敢回話,我笑道「不妨事,我也是剛進來。」

    福臨打量著我,半晌,柔聲道「聽見你回來了,我總要親眼瞧見了才安心的。」

    我微微有些感動,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讓哥哥掛心了。」又道「這些日子不見,九哥神采倒愈發好了。」

    這話我是說真的,以往福臨總帶些鬱鬱的神色,有些陰冷的,哪怕是在笑著,都讓人不自主的覺著他的不悅,如今瞧起來竟像是大雨初霽一般,面上雖不見多麼歡喜,卻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愉悅,又像是大願得償的欣慰,但隱隱還是有些說不清的煩憂。

    他聽我言,只一笑,也不否認,眼神又落到畫上,道「這幅畫極富神韻的。」

    我一時不知如何答言,畢竟宛寧是皇上弟媳,總要避些嫌的,他又道「但絕不是出自貞妹手筆。」

    我心內一驚,面上仍不露聲色,笑道「難道素日妹妹的畫就這樣不入九哥的眼嗎?」

    他笑道「貞妹的書畫工夫自是好的,這不必說。只是,你平日做畫總如一汪碧水般,四平八穩,喜怒不辯,波瀾不驚,不帶了任何的心緒。這畫卻不然,滿幅是景,也是話。」

    我聽了半晌無言,心知他所言是極精準的,宛寧的畫裡總是有著她滿心的嚮往和希冀,我卻不同,宛寧亦發過如斯感歎,說倒是可惜了我這一手的好工夫。也許這就是在宮中生活養成的小心吧,一切都該是隱諱的,倒真的是不可說,不可說,說出來便成了錯,不經意便成了事端。

    我正自胡思亂想,卻見福臨如珍如寶般將畫上提,我一眼就瞧見了底端那流雲刻章,上刻了宛寧的名兒,福臨顯是也看見了,卻沒有說什麼,只是眸中一閃而過的光彩讓我不禁有些失神,那眼神柔的像水一般,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歡喜又珍惜無比的去看著什麼,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一劃即逝。

    福臨小心的將畫在桌上安置好,抬頭正瞧見我略帶探究的盯了他看,掩飾的一笑,頗有些不自然,道「瞧見你還會跟我笑,心中安慰多了。」

    又指著殿裡的海缸溫言道「前兒南邊進貢了好些鮮果子,我想著你愛吃,留了好些來,剛已經讓阿離給你湃在冰裡頭了。」

    我心中百感交集,笑道「多謝九哥惦記著。」

    他瞅了我一眼,似有些惆悵,道「你還是這樣客氣有禮,咱們是自幼的情分,這又何必?」

    我一楞,不知說什麼才好,他卻已朝殿外走去,邊走邊道「你也累了,好生歇息歇息,我改日再來和你說話。」語氣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平淡。

    我忙趕上去,喚道「九哥。」

    他轉過身來,我依在門邊,笑道「咱們許久不曾一起用膳了,九哥先去前頭陪額娘說話,我過會子就去了。」

    福臨看著我明媚的笑容,有一剎間的失神,想說些什麼,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半晌,笑道「難得你高興。」說著,帶著吳良輔穿過月洞門朝前頭去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悲喜莫辯,如果他是我的親哥哥該有多好,此時,我不過是一個在慈母長兄身側肆意撒嬌任性的小女子,而不是如今這樣,雖名義如此,雖有額娘九哥刻意照拂,我的身份在這紫禁城中到底尷尬突兀,名不正言不順,自個兒心裡就先存了一份底氣不足,總不是自己的家。

    朱顏走過來道「格格快來梳洗吧,水正溫著,太后還等著您用膳呢。」

    我這才覺得渾身酸疼的厲害,懶懶的隨了朱顏進去沐浴。

    一時,梳洗完,頭髮未幹不能梳髮髻,因著天色已暗,前頭又沒有旁人,我索性只將滿頭青絲披在肩上,隨意穿了件淡紫色絲袍就去了前頭。

    進去的時候,皇后正陪了太后說話,福臨卻坐在一旁看書,我不覺有些好笑。蘇麼麼見我過來,忙叫人擺膳。

    皇后一見我就笑道「額娘,您瞧她那俏模樣。」

    太后見了,亦笑道「只咱們娘兒幾個,不拘那些子規矩。」

    皇后笑道「額娘還說自己個不偏心呢,這要是換了我,額娘不又要說上半天了。」

    福臨聽皇后笑言,亦抬頭瞧我,片刻竟對皇后笑道「你事事要強好勝,只這一宗,你可強不得。」

    皇后見福臨這般笑著和她說話,本是歡喜的,後又聽見他那樣說,臉色不覺沉了下來,冷冷道「不知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我和太后對視一眼,均有些著急,原本好好的,生怕他們又吵了起來,太后正想開口圓場,卻見福臨又笑著對皇后道「難道你竟沒有聽過,女兒好做,媳婦難當這話嗎?貞妹是做女兒的,你是做媳婦的,額娘自然是眼裡嘴裡怎麼都偏著女兒了,你說你這媳婦怎好比?」

    皇后聞言,回嗔作喜,眼睛裡都溢出笑來,道「這話是不錯的。」

    她心中必是歡喜極了的,這一向總以為皇上厭惡這樁婚姻,根本不願意承認自己,如今竟聽得丈夫口口聲聲稱自己是為人媳婦,怎叫她不滿面春色呢。

    我亦為皇后歡喜,拉著太后的手笑道「額娘快叫他們家去吧,瞧他們夫妻合了伙欺負女兒呢。」

    太后亦很是欣慰,笑道「貞兒說的是,當了額娘的面兒就欺負起妹妹來,背了額娘不定怎麼樣呢。」

    正說笑著,晚膳已經擺齊,大家坐了下來,只見琳琅滿目,極是豐盛,太后忙著給我夾這個,又是說那個好,我卻只是沒有胃口,推說乏了,草草用了些就罷,太后微微歎息,滿眼都是憐惜。

    次日一早,天剛微亮,我便起身了,阿離執意拉我坐在梳妝鏡下,埋怨道「您瞧瞧,不過幾日光景,這臉上竟像沒肉了似的,您又不著意修飾,不要說太后,就是咱們見了,也難過不是。」說著,語氣已有些哽咽。

    我歎口氣,朝鏡中看去,只見原本豐澤的面頰已然消瘦下去,眼泡微微浮腫著,眼窩深陷,素日紅潤的臉色也有些蒼白,自己不禁也嚇了一跳。

    阿離卻已然收起眼淚,手腳麻利的為我點絳唇,畫蛾眉,垂下雲鬢,將髮絲梳成小兩把狀,斜插了一枝珍珠步搖,又在鬢後簪了一排密密的紫茉莉。

    我看著鏡中恍然變了一個人似的自己,自嘲道「臉色這樣難看,可不是愈加被花襯的無色嗎?」

    說著伸手欲取下花來,阿離卻道「您別急,等我給您細細塗上一層脂粉就好了。」

    我只得由了她擺弄,好容易她滿意了,方扶我起身,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絲袍,細看卻隱隱閃著紫影,穿在身上方瞧見袖口,領邊,衣腳均拿紫色描金絲線繡了繁複的雲狀花紋,飄逸光燦,光潔絢麗,只覺身上涼涼的,極是舒適。

    朱顏碧裳也圍了過來,稱讚不絕,我亦笑著帶了朱顏朝前頭給太后請安去。

    因早上涼爽,我和朱顏一路賞著花優遊的慢慢閒逛著,走到廊子底下,又站住逗弄鸚鵡,那隻虎皮鸚鵡很通人意,小太監們教它學會了好些話,它倒乖覺認人,每次瞧見我必扯了嗓子叫道「四格格來了,四格格來了。」

    我彎了腰一面抓了谷子餵它,一面教它念詩,它卻只會叫「四格格,四格格。」

    朱顏笑道「奴婢只當它是個聰明的,也不過如此了。」

    我正要答話,卻見兩個女子穿過宮門走過來,因距的遠看不真切,只聽小太監跪著大聲行禮道「給佟妃娘娘請安。」

    我直起身子,腦中閃現出一個清麗冷漠的臉龐。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