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華君 上卷:萬里江山歸何處 第五十章 意外
    「太子殿下駕到!」鍾妍的心腹女官忽然大聲通稟,令亭中的三人同時一驚,抬頭只見陳睢從御花園的另一側正往他們所在的碧波亭走來,亭內的情景一覽無遺。

    鍾妍的臉色立變,寧湛與風絮也同時想到了此時正放在她面前的那只瓷瓶。

    「奴婢恭迎太子殿下,殿下萬安!」所有宮人應聲跪下,參禮迎候太子。

    陳睢驚怒不已,幸好最後一絲理智止住了怒火,才讓他沒有立刻發作。

    短短幾息時間,鍾妍神色數變,最後卻是嫣然輕笑,起身迎向陳睢:「太子殿下今日怎麼也有心情至此漫步?」

    陳睢當然不是隨意來此的,否則他怎麼會因為女官的通稟而驚怒難遏?此時再聽鍾妍這般似笑非笑地挑釁,他畢竟是養尊處優的一國王儲,如何還能忍耐,當下便冷言:「娘娘有心情在此與商戶相談,孤自然有心情來園中走動!」

    鍾妍笑得更加嬌美:「王上為國憂心,妾不通俗務,只求能稍慰王心,此舉雖是有失身份,但是,妾亦不避人言。卻不知殿下的心情因何而起?」

    鍾妍得王的專寵已近十年,與王后卻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況,陳睢是王后嫡出,一直以來,兩人都無交集。這般的情況令周圍的宮人大為吃驚,不明白他們怎麼就針鋒相對起來了?

    鍾妍心裡清楚,陳睢這個時候來御花園本就是惡意,自是全力反擊,以求喘息之機。

    陳睢的確是來抓把柄的,鍾妍的舉動十分可疑,陳軍反攻在即,聯想到之前的情況,他開始相信一些官員的猜測了——華妃叛國。

    鍾妍最後的置疑令陳睢惱極,他快步走進亭中,對鍾妍質問:「娘娘有孕在身,已暫避侍寢,為何還如此頻繁地見鏡緣齋之人?鏡緣齋畢竟不是我陳國的產業。娘娘不知避嫌二字嗎?」

    陳睢的話一出口,低頭跪在地上的寧湛與風絮同時變了臉色——以往鍾妍傳遞情報就是通過白初宜安插在鏡緣齋中的間者。他們立刻想到,是否陳睢或者其他人掌握了什麼。

    鍾妍心中也是驚懼不定,但是,她比寧湛與風絮更瞭解陳睢乃至陳國諸臣,並不相信,這位太子殿下或者其他人掌握了致命的證據。一眨眼的工夫,她冷靜下來,臉一沉,聲音尖銳地表示自己的不滿:「什麼叫避嫌!太子殿下,我做什麼了?鏡緣齋供應後宮諸人妝容之物,便是王后娘娘也不是從未見過他們,難道我見不得嗎?若是見不得,殿下請王令來,我自去王后殿領罪,若不是殿下沒有王令,就請您注意身份,我畢竟是三妃之首,不是您可以隨意喝斥的賤婢!」言罷,她起拂袖而去。

    「素離,替我送客!」鍾妍對心腹女官吩咐,語氣冰冷,腳下更未停半步。

    身為鍾妍的心腹,程素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低頭應了一聲,便走到陳睢面前款款行禮:「殿下恕罪,這二位雖是商戶,但是,畢竟是娘娘請來的客人,殿下若無其它事要問二人,奴婢就請二位離開了!」

    這話分明就是威脅。陳睢的臉上陰晴不定,心中不無扣下這兩人的打算,可是,那無異於與華妃直接開戰,到時候,得到把柄自是無妨,若是找不出問題,以鍾妍經營多年的權勢,他在太子宮的日子也就到頭了,甚至於他的母親與外家都會遭殃!——把握太小,危險太大,陳睢最後也只是看著寧湛與風絮離開。

    回到鏡緣齋,寧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著風絮的衣領,嚴辭要求:「立刻讓她的人離開!鏡緣齋若是出了事,我們之間便當從沒任何關係!」

    風絮大吃一驚,卻還是照辦了:「你不說,我也一樣會下令。這是規矩。」寧湛這才放心。

    風絮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追問寧湛為何反應如此激烈。就算鏡緣齋與寧家的其它產業不同,是寧湛一手建立起來的,他也不該這樣,而且,他們幾人在鏡緣齋都有參股,寧湛這樣說也有些過份了。

    寧湛不是沒看出風絮的疑惑,但是,這其中有些事情不足以為外人道,即便他們是知交,彼此也總有些事情是不願與自己之外的人分享的。風絮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有追問。

    風絮是白王府長史,雖然不清楚間者的身份,但是,發出警訊命令撤離還是辦得到的,這些事情自是無須寧湛過問。不過,當天,陳國京兆尹便派人來鏡緣齋檢查,卻是一無所獲,這讓兩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為鍾妍擔心起來。

    「看來這位王儲終於打算有所作為了……」風絮輕聲歎息,神色悲憫。

    寧湛不由揚眉,見狀剛想開口,又想到之前風絮對自己的沉默,便沒有將問題說出口——既然是雲間人,為何對陳如此悲憫?——而換了一句話:「他已是自身難保了!」

    風絮沒有異議。他們都知道,鍾妍拂袖離開的同時,也藉機帶走了白初宜的那瓶藥。

    陳睢的舉動表明她已被懷疑,無論如何,她都只能先下手為強,此時,她再與白初宜決裂,便是必死無疑!

    捨去孩子是必須的。

    當然,風絮知道,自己的到來想必也動搖了她的決心,陳睢的舉動只不過是給了她一個台階。

    畢竟,當年在白初宜面前鄭重發誓必亡陳國的是她自己……

    *****

    「沒有任何可疑?」相府內,安平滿臉疲憊地問京兆尹安明,再次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緩緩搖頭:「來不及了!殿下過於便是發現可疑又能如何呢?鏡緣齋是寧家少主一手創建的,即使其中混有一二間者,鏡緣齋推說不清楚,我們又能如何呢?難道封殺寧家的產業嗎?現在大軍出征,無時無刻不在花錢,寧家一旦撤回所有產業,不必東嵐來攻,陳國便先崩潰了!說不準,東嵐就盼著我們這樣做呢!」

    安明被驚出一身冷汗。的確,這個時候,與寧家翻臉不僅於事無補,對陳而言其實更是無異於火上澆油的行為。這樣想來,誰又能保證這不是東嵐的詭計呢?

    「你就將我這番話回給殿下吧!」安平實是疲憊不堪了,揮了揮手示意這個侄子退下。

    小書房裡只剩下安平一人,這是他平時處理公務的地方,等閒連家眷也不准入內,此時,書房內***通明,安平卻覺得自己如同在無月的黑夜中前行,道旁便是萬丈深淵,不知前路如何,也無法後退。

    陳王縱情聲色已有多年,對安平極為信任,一應國事政務皆交其處置。雖是位高權重,但是,安平卻一直無法有所作為。陳王只求一時安逸,最不願見任何爭端。安平明知陳國積弊甚重,每每想有所動作時,便被陳王阻止。他早已心有倦意,只是,對陳的忠誠與陳王的知遇之恩令他只能繼續坐在國相的位置上,努力維持陳的國脈。

    陳王一封詔命要反攻,前後調度安排卻全由安平負責,他畢竟已年過花甲,自是身心俱疲,又為陳軍的命運擔憂不已,今日再聽安明稟報這樣的事情,心中的不安更甚,卻又無計可施,便更加焦躁難安。

    平時,安平再忙,亥末也就該離開小書房準備休息,可是,安明走後,直到子正時分,安平也沒有離開的跡象,服侍多的僕人有些擔心,稟報了夫人。夫人連忙趕到,敲門、請示均無回應,這才真的慌了神,命人強行打開房門,只見安平伏在桌上,右手掛在桌邊,手中猶執著筆,右手無力垂在身側,已是不省人事了。

    「快去請太醫!」安夫人大驚失色,卻總算沒有亂了分寸,驚呼之後,管家立刻去請太醫,其他家人則忙著著老相國從書桌前移到外間的長榻上。

    這邊剛安頓好,就有一個家人匆匆跑過來,對安夫人稟報:「夫人,王后殿長御求見大人。」

    「大人都這樣了,能見誰?」安夫人氣急地斥責家人,「就說大人不省人事了!」

    那個家人臉色慘白,慌張地應了一聲,又匆匆跑出去,不多會兒,卻去而復返,對安夫人道:「夫人,女官說,太子危矣,王后求相國大人救命!」

    安夫人驚駭地瞪大了眼睛,半晌,眨了眨眼睛,無奈地道:「你請長御女官進來,讓她看看相國這個樣子可能去救命?」

    見安平這副樣子,長御腿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口中喃喃道:「這可怎麼辦?太子殿下……王后娘娘……怎麼辦?」

    安夫人這時也顧不上安慰她,隨口敷衍了兩句,便命家人將她送出去。

    太醫來了之後,確診是中風,幸好安家人發現得及時,施針、灌藥之後,安平總算是醒了,只有靜養些時日,便應無恙了。安夫人怕他操心,又打聽到太子只是被王勒令閉門思過,便命家人不准提宮內之事。陳王派來慰問國相的使者似乎也被得了關照,都沒有提太子的事情。陳睢與王后也只能獨自應戰了。

    其實,那天,剛聽兒子說了御花園中的事情,王后便知道事情不好。她久在宮闈,從王子妃到太子妃又到王后,這宮中各人的心思,她遠比兒子清楚,當時她便責備兒子多事,不是因為他去華妃起爭執,而是不該多事將華妃遺留在亭子的妝容之物給她送回去。

    「最好是我猜錯……睢兒,你這是送了她一個絕好的機會!」王后長歎,也就是他這個自幼被立為王儲的兒子會如此,換了其他,根本不會管那些東西。不過一些妝飾容貌之物,宮中誰會缺那些東西。

    不過,王后也清楚兒子的心思,不由又歎息一聲:「後宮中無怨無仇尚爭端不斷,何曾有化干戈為玉帛之事?你想得簡單了!既知道不該輕易開罪她,一開始你就不該那樣做!」

    果然,未到黃昏,就有宮人來報:「華妃娘娘流產了。王上將太子找了去,不知是何事?」王后當時就是一陣眩暈。

    「快去請相國入宮!」她知道自己勸不住王,只能請安平出面,卻沒料到安平忽發中風,最後,她只能硬著頭皮去華妃的寢殿。

    「……王上……您聽妾說……殿下素來仁孝,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那名宮人又死無對證……說不定是有心人想離間王與殿下的父子之情……請您詳思……」沒進門,王后便聽到鍾妍虛弱而嬌柔的聲音,頓時眼前一黑,又是一陣眩暈。

    「娘娘……」長御上前扶她,卻聽她無力地道:「回去!回去!」

    長御雖然不解,但是,看王后臉色蒼白,滿頭冷汗的模樣,以為她身體不適,自然不便見駕,便依言扶她回寢殿了。

    王后剛進殿便有宮人來報,王上只讓太子閉門思過,整肅東宮紀律,並無它言。宮人都鬆了一口氣,只有王后依舊精神萎靡。

    過了幾日,王后得到准允,去見兒子,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便是:「我信你們的猜測了,華妃所圖不淺!」

    而同時,寧湛與風絮也再次入宮,鍾妍的臉上毫無血色,即使隔著紗簾也可見她的憔悴。殿內只有本就知曉此事的素離,寧湛與風絮心驚不已,一直沒有開口,鍾妍卻先開口了:「子然,你轉告君上……如君所願……」

    風絮默默點頭,卻聽鍾妍輕笑著言道:「你是她的長史,怎麼這般模樣……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我不想死啊……」她的心中仍有恨,即使曾經稍有動搖,那恨與不甘也未褪半分,她怎麼可能想死?

    這話的意思,風絮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道:「不可能……」卻是連他自己都不信的反駁。

    「你以為,她會允許任何意外發生嗎?……我別無選擇……除非我想死……」鍾妍輕歎。

    風絮又驚又怒,聽著她虛弱無力的聲音,再想到前後諸事,一口氣堵在胸口悶得他難受,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只覺得口中滿是腥氣,寧湛與鍾妍同時驚呼:「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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