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雲覆月 正文 名節誤人深 III
    名節誤人深III

    弟一句哄逗的話,岳飛本想制止,又無奈踟躕片刻悄

    怕六弟在竭力給孩子還原一個美麗的形象,讓安娘心裡留下一片美好的思念。就像他,偶然記憶深處如濤卷沙石般翻湧出那陳年的積澱,似是浪打風吹下岸邊一枚耀眼的貝殼,雖然已經殘缺,卻還帶著往日完美時那動人的光彩。

    妻子李娃已經坐起,似是發現了他的離去。妻子並未徒勞無益的多問,同床共枕這兩年聚少離多,但女人的敏感讓妻子準確無誤的把握他每句言語,每個眼神。

    「官人,早些安歇。」李娃安撫他睡下,閉上眼,岳飛眼前出現的卻是另一張臉。

    輕盈嬌巧的笑,小鹿般顧盼神飛,忽爍幽棧的眼睛,粉頰邊永遠呈現的迷人笑靨。

    一早,岳飛向母親問安後,不及吃早飯就要趕去泰州軍營。

    妻子匆匆為他繫著袍帶,快而不慌,嘴裡還有條不紊的說「官人但放寬心,既然結髮之時,官人已經將家交付給妾身,官人的期望,妾身定不相負。」

    話說得冠冕堂皇,又無懈可擊,岳飛知道李娃也為安娘投井一事介意,但他仍是不便也不想過問。

    當年洞房時,這位年長他兩歲端莊穩重的女子就膽識過人的問了他兩句話。

    「官人眼中的賢妻該是如何?」

    「官人眼中的持家有方又是如何?」

    這似乎是他在軍中對將官發號施令時慣用的方法,「本帥只要見到這般這般,至於如何去做,爾等便宜行事。」

    一句話。平日拘謹的岳飛不由露出罕見的笑意。少年得志,縱橫軍中,久久地壓抑那青春張揚地個性為了能服眾立威,已經讓他淡忘了笑容。

    「妻賢何愁家無米,子孝何須父向前?」岳飛淺笑搖頭。

    「男人披甲上陣,最大的期望就是後院太平,家宅平靜,少些分心,多些戰場上的勝數。」

    妻子點頭「此言甚是。」

    「替岳某堂前盡孝,後堂教育子女**。但求成才不求聞達。恪守岳家謹肅門風。」

    李娃一一稱是,也是言行一致的照做。岳家官宦之家,卻居家清平,李娃從未抱怨,遇事總是想方法破解,不似前妻只會貼依在他胸前無助的哭泣——

    聽了繼祖提到想娶岳安娘。戚方先是驚愕,後是哈哈大笑。拉扯過繼祖在身邊,戚方仔細端詳。

    「毛都沒長全,就要急了娶媳婦?」戚方拍拍兒子得頭,撫撫他的頭髮。

    「明年倒是該及冠的年齡。」戚方歎息,遲疑一下說「媳婦當然要娶。爹早給你物色好了。那張俊相公家有兩位千金都待字閨中。論身世論長相都是人上人。而且張相公的兒子在皇上身邊頗受寵信,做了張相公的乘龍快婿,對我兒日後的功名官途大有裨益。你可知道。那韓世忠元帥也巴結著要同張俊相公家結親呢。」

    見繼祖一臉地不快,戚方咂了口酒指了繼祖數落「你呀,少年不識世事艱辛。你才多大,凡事哪裡是靠賭一口氣就能成的。你生爹的氣,去投了那岳飛帳下,那岳飛本就是個翻臉無情之人,待人刻薄。葉兒你想想,你隨了他到底圖些什麼?他要認你做義子,爹是不忍駁他的面子,可如今要招你做東床,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戚方不住搖頭。

    繼祖沉吟片刻,為爹斟滿酒「葉兒只想娶個如娘一般賢惠嫻靜的媳婦。那張家小姐,定然是驕橫跋扈,看他哥哥張繡那份囂張的樣子就知道她也不是什麼賢良。葉兒是不怕刁婦,只是爹爹家裡這些姨娘已經如唱大戲般熱鬧,何苦再多個生事地。」

    話音未落,就聽一陣喧嚷聲,門一開,兩位花枝招展的側夫人搖曳地進來「老爺,那匹杭綢如何就沒奴家的份。」

    「老爺,你若給她買了杭綢,那妾身還要匹湖錦。」

    「好了,好了!」戚方左哄右勸,總算打發二人出去。

    戚繼祖自斟自飲的竊笑。

    戚方敲了自己的頭罵「你小子,奶氣未退,知道什麼是娶媳婦?婚姻的事,爹說了算。」

    戚繼祖沉下臉,喝了杯酒。戚方自知他也管不住這個兒子,兒子來討他個話,不過是走個過場,顧他地面子。怕兒子不知道如何鬼迷心竅地看上了岳飛的女兒。

    「葉兒,那張俊家可是家財萬貫不止,家裡富貴的,那銀子怕不好存放,都鑄成了一個個大銀球,堆滿了了錢倉。就那珠寶,那真是無奇不有。」

    繼祖翻眼「爹爹缺錢嗎?葉兒也無心仕途。但求一份清靜。」

    話音未落,門又被踢開,四姨娘闖進來,見了是繼祖在屋中,愧疚自嘲地尷尬笑笑「啊,是~~是大公子在。還以為是哪個小妖精今晚纏住。」

    繼祖竊笑,戚方得理般斥責「成何體統。去跟她們說,都別爭了,今天葉兒在我房裡睡。」

    戚方費勁口舌也勸不過繼祖回心轉意,無可奈何的拉過繼祖,捏開他的嘴嬉笑了說「來,讓爹看看,你這舌頭是不是被剪開了口。」

    繼祖不明就裡,又聽父親笑罵「去了岳飛帳下沒多少時日,如何變得同開了舌的八哥一樣貧嘴滑舌的話多起來。往日在家一天也聽不見吱一聲。」

    「爹爹這是應允了?」繼祖追問。

    「隨你。」戚方無奈「等你娘回來,在商議一下。不過現在的關口提,為時過早。我兒如何也要在岳家軍立個戰功,顯示些伸手讓他們見識一下。也好壯些身價。」

    執拗不過父親的堅持。再若推搪著不同父親共寢,怕反顯得他記仇。

    洗漱過,繼祖鑽入被中脫了衣衫,深秋入冬的天氣寒濕,被衾潮冷。

    「葉兒,蓋這床被,是你四娘趁了日頭吩咐下人才曬過一直在火邊烘烤地。」

    父親扔過一床背,暖暖地溫度散著淡淡的香氣。

    「爹爹,不必,葉兒很好。」

    繼祖縮身進被中。枕間尋了個舒適的位置準備入睡。

    父親堅持著一把掀了繼祖的被子,繼祖一陣慌張,戚方反逗得大笑「葉兒,在爹面前還害羞?哪裡像個男娃娃。」

    繼祖送手,任身上一陣寒涼,接而那床暖暖的魚戲蓮葉綠緞錦棉被覆在了他的身上。父親如照顧嬰兒般將被腳為他壓好。拍拍他說「睡吧。」

    已經記不起上回同父親一起安寢是在何時?五年前?十年前?

    繼祖閉上眼,父親鑽入被中窸窣的聲音。屋內蠟燭吹燼時的氣味帶了龍涎香的味道,繼祖側過身,父親忽然說「葉兒,爹是為你著想。這人活一世,圖什麼都是假的。自己地日子過好才是真的。」

    繼祖就在一陣隱約的說教聲中睡去。

    繼祖折返回泰州。沒有急於去軍營,先趕回家去見了母親,回稟父親說的話。

    母親也歎息說「你爹的話不無道理。不如過了這風口再提。」

    回來的路上捉了只竹鼠,這是他答應過安娘地。細絲竹籠,掛在銅絲架上,小鼠一跑,小籠飛轉,十分有趣。

    安娘見了繼祖本是尷尬之餘又驚羞失色,卻見母親從不遠處走來。

    「乾娘,葉兒才從家回來,給妹妹帶來一隻受傷的竹鼠飼養。」

    被捉地竹鼠,通常會受傷。看著竹鼠腿上的血跡,岳夫人笑吟吟的說「養小雞小鴨,安娘最細緻。」

    安娘這才欣喜的接過小竹籠,那竹鼠烏亮的眸子同她一樣地清澈。

    「安娘,幫娘把這件衣衫補一下。」

    母親遞給安娘一件衣衫,那是件在家裡罕見地綢衫。這件綢衫安娘見過,是母親過門時穿過,但被爹爹幾句斥罵就再未敢穿過而壓在衣箱底。父親的家規,家中只許穿尋常百姓家的粗麻布衣,禁止奢侈。

    「這下面地線脫落了。」母親解釋,抖開綢衫。

    安娘的目光卻被一塊兒污跡吸引,雖然被清洗得很淺,但是入眼明顯。

    「啊,這片污漬,說來娘痛心呢。」母親懊悔的說「這件衣衫原本是出閣時,你外婆送的,上好的綢,這水藍色也是莊重典雅。這越是稀罕的物件,就越易失手。那日娘想拿來在外面曬曬太陽,不小心將它掉落在你爹的硯台上,這墨跡洗了又洗,可惜精緻的綢紋路細淺,怕是如何也洗不盡。留了這片污漬,卻是永久的痛。」

    不知道母親為何當了繼祖哥說起一件衣衫。

    「若是平常的麻衣,心疼不過一兩天。只是這珍貴的東西才時時想來痛心。平日裡怕蟲吃鼠咬,多了幾分惦掛,卻不想那粗麻破衫無事,反是這精緻物一朝錯舉,後悔終身。」

    見安娘繼祖立在原地不動,李娃笑了招呼「來,繼祖來得巧,搭把手,幫乾娘將門口那個衣箱搭過來,趁著太陽好,晾晾潮氣。安娘,去把繡竿拿來。」

    母親平和的笑,似乎忘卻了前日的風起雲湧,如平日一樣挽了袖,邊指揮安娘和繼祖搭竹竿套晾衣衫,邊笑了講「娘昔日在家做閨女時,鄰家有個小妹妹叫三姑,那手巧心細,七夕穿豆引線乞巧時,沒個能勝出她的。她那女紅做得極好,那針腳一字筆齊。你外婆一見她,就總嫌娘不如那三姑手腳麻利,說這三姑將來一定嫁個好女婿。那三姑愛養蠶,那蠶養得各個白白胖胖,放在手心冰涼。一次娘和她鬥嘴賭氣,還把她的一筐蠶藏了,害得她大哭一場。」

    「那三姑現在還養蠶嗎?」憑誰也會這麼問,更何況安娘似乎沒有印象在繼母的娘家見過這個三姑。

    娘歎口氣,抖著竹竿上的衣服,邊吩咐繼祖幫他搭把手撐開竹竿,邊悵然的說「死了,冤死了,轟動了洲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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