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第四卷:在水一方 三十二、多情自古
    夜色如同秋色一樣怡人,寂寞的天空只有一輪高掛的明月,像是月宮裡那個遺世獨立的仙子一樣,冷清艷麗,顯得淒美.

    秋風裊繞的院落,秋意闌珊的味道,柔婉如水的琴聲。

    古玉龍在院子裡來回的走著,紅豆一面彈琴,一面說「我尚且不怕,你又怕什麼?」古玉龍回過身來,忽然問道「這手法只有你才會,對不對?」紅豆說「算來應當如此,但是現在我不是在這裡嗎?既然這個人想要陷我於不義,刻意陷害,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如果這樣也能讓她有機可乘,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或許殺身成仁說得過了,但是至少也得真的遠離武林。」

    古玉龍說「你在布這個局的時候,就沒想到對方會是誰?」紅豆說「如果我估計得沒錯,那對方一定是,一定是白雲峽的老婦人。」

    兩人正說著,忽然間一道亮光閃過,古玉龍已經飛身越過院牆,只見幾個人已經倒在地上,紅豆問「她……她來了嗎?」其實她已經看到了那幾人眉心所中的紅豆暗器,那正是自己素來殺荷蘭士兵的手法。

    柳天涯喝道「紅豆仙子,你不要偽裝了,明明就是你,你還要賊喊捉賊!」紅豆感到全身一震,青弦和李二妹等人已經趕了過來,青弦喝道「你們都瘋了嗎?」柳天涯喝道「我們沒有瘋,紅豆仙子,你看看死去的這些人,你當初趕我們出谷,為何那時不殺了我們?我知道原因,所有的人都知道原因,你說,到底是我們錯了,還是烈火谷那些妖女錯了!」

    紅豆覺得全身一震,鄭玉蛟也已經過來,大聲說「大家別亂,一定有人陷害,既然陷害,紅豆仙子不能和你們隨時在一起,她自然會有機可乘。……」柳天涯喝道「鄭公子,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也不用再為她辯護,魔女就是魔女,改不了本性,你若一意孤行,跟著這魔女,那只能引火自焚。」

    白文心說道「柳兄說話別太衝動,此事有諸多漏洞,還須從長計議。」柳天涯說「你是正人君子,可是我們不是!我們今天在這裡的人,會被一個個殺死,一個個都被殺死!」旁邊各派之人一聽此言,都有些激動起來,紛紛說道「好,既然遲早都是一個死,何不現在索性圖個痛快。」

    忽然一陣冷笑傳來,只見一枚紅豆破風而來,一聲慘叫,一個人應聲倒了下去,紅豆首先身形一展,向那白色人影追去,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很快將別人遠遠甩開。

    那人飛了好久,忽然落下地來,紅豆落在她身後,喝道「為何要殺他們?」那人冷冷的說「為何要維護他們?」紅豆說「他們好不容易成為高手,可以擔當保護台灣的重任,你……」

    那人冷笑一聲,說「那也沒法改變他們已死的結局。」紅豆正要說話,那人已經轉過身來,只見頭髮在風中散亂,一張清秀淒美的臉,不是夢君又是誰?紅豆登時一驚,說「師姐,你……這是為何?」

    夢君冷冷的說「沒有為什麼!」紅豆說「我不信,我們姐妹之情,你一定是在替我受過,如果這樣,我寧可被他們誤會!」

    夢君說「你不能這樣。要替姐姐報仇。」

    紅豆問道「這是為何?」夢君說「那天我回去看到你被師父打得遍體鱗傷,我好想留下來,可是我狠下心離開,如果我留下,你就不會再受痛苦。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要補償,卻永遠補不回來。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經被我傷透了心。」

    紅豆搖頭說「不,師父雖然責罰我,可是卻很疼愛我們,她找不到你,就找了一個和你很像的青弦回來,她心裡……」

    夢君說「我知道,她和我一樣,喜歡什麼是不會說出來的。我死了之後,白雲峽的主人武功高強,你我不是對手,根本沒法讓她承認她釀造的禍根,可是妹妹這麼聰明,僅僅是殺她,還是有這個本領的。我想師父到了這個時候,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紅豆搖頭說「不,你快走,你快走!」夢君一把將紅豆攬在懷裡,痛哭著說「姐姐每天度日如年,早就想離開了,替我給師父說,當初沒信她的話,自以為是的衝動,終於受到了懲罰!」

    紅豆正要說話,只覺全身一麻,已經倒在了地上,這時古玉龍和鄭玉蛟、孫宇清等人已經跟了過來,古玉龍呆呆的愣在那裡,看著夢君,一語不發。

    夢君淡淡的說「我們沒有料到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不該那麼草率的決定,將自己的一生,都浪費在煩亂的掙扎裡。」

    鄭玉蛟喝道「你為何要陷害紅豆仙子!」夢君轉過身去,說「這不是陷害,我本來就是相忘谷的人,相忘谷的女人冰清玉潔,決不容人玷污。……」這時人越來越多,將夢君圍在中間,夢君掃視了眾人一眼,說「可惜時間來不及了,不然,我一定殺了你們這幫畜生!」

    柳天涯喝道「妖女,果然有人暗中陷害!今日我們這麼多人,索性要了你的性命!」說完已經撲了過去,古玉龍飛身過去,想要攔開柳天涯,給夢君一伸手,將他擊倒在地上。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柳天涯手上長劍,已經紮在夢君心口。

    古玉龍覺得天地在那一剎那崩潰了,如同他的心一樣,渺無邊際,如同混沌。

    紅豆閉上雙眼,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挽回。

    柳天涯抽出長劍,夢君的身軀緩緩落下,如同滿山飄舞的花瓣,飄落香風無人扶。古玉龍艱難的站起身來,忽然天空一陣仙鶴的叫聲傳來,只見一隻仙鶴在林子上空盤旋,一個白衣男子從天而來,將夢君抱在身上,隨同仙鶴而去。

    古玉龍大叫一聲,拚命的飛奔追去。

    夢君緩緩睜開雙眼,只見自己在林豪懷裡,明月朗照,山頂的玉石溫潤如水,夢君淡淡的一笑,說「好久不見了。」林豪克制住內心的激動,將她放在潔白的玉石上,在她身上胡亂的點著穴道,一會又將身上所有的藥瓶都抓到地上,胡亂的找著,一面說「別怕,我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夢君躺在玉石上,斜斜的看著林豪,說「大哥,你這又何必?這麼多年,難道你還忘記不了?」

    林豪愣了一下,忽然間感到淚水流了下來,搖頭歎說「你不是一樣忘記不了嗎?」夢君閉上雙眼,說「原本以為很簡單的事情,卻這麼複雜,我亂了,徹底的亂了,只想結束。」她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柄劍來,「這柄劍是林大哥的,我承受不起,勞煩你轉交給他。」

    劍鐺的一聲掉到地上,林豪的心似乎也隨之一顫,忽然一陣歇斯底里的呼叫傳來,林豪從恍惚的的思緒回到現實,只見古玉龍緊緊的抱著夢君,夢君微微的睜開雙眼,兩隻白鴿忽然從天上飛來,落在兩人肩上,夢君看著那兩隻白鴿,甜甜的一笑,這一笑裡,就包含了她一生所有最後的感覺。

    紅豆被青弦解開穴道,一行人飛一般的趕了過來,紅豆淒然的一笑,感到淚水染遍了面紗,古玉龍緩緩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青弦走上前,問道「古大俠,你沒事吧?」古玉龍看著天上飛舞的白鴿,說「以後這兩隻白鴿,就再也沒有主人,它們將會自由的找尋自己的方向。」

    青弦忽然似乎明白過來,怔怔的說「她,她就是……」古玉龍說「她就是……」說著已經加快了步子,或者只有健步如飛,只有快過思緒的動作,才能沖淡思緒帶來的痛苦。

    青弦拚命的追趕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跟下去,只是覺得自己的心,忽然也很疼痛,比得到古玉龍的拒絕更加疼痛。她第一次感到淚水如風一般的四散湧來,控制不住的感情,剎那間便產生了……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飛奔著,不覺間,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天色漸漸黑暗,那是一天裡最黑暗的時候。王城熟悉的輪廓再一次映入眼簾,兩人一前一後的飛身進去。

    古春花站在城樓上,冷冷的說「我就知道你們隨時會來,在此恭候多時!」古玉龍手上長劍一揮,一劍刺去,古春花冷笑一聲,手上一揚,暗器如同花瓣一般飛灑而出,美麗而飄逸,古玉龍來不及阻擋,便在那花瓣飛舞中翩然落在地上。

    青弦大叫一聲,怔怔的看著古玉龍,古玉龍的臉上帶著微笑,帶著一股青弦從來沒有見過的平靜,青弦愣住了,傻了,她知道了夢君的死因,也知道了古玉龍的死因。

    古春花冷笑一聲,說「中原第一弟子,也不過如此。」青弦呆呆的流淚,感到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淒涼,也有一絲莫名其妙的快慰。她的嘴角也掛著一絲笑容,她緩緩的向古玉龍走去。

    古春花說「烈火谷的二當家,不可能也是這樣有勇無謀的丫頭吧!」青弦沒有理她,誰也沒有貿然出手,青弦緩緩蹲在古玉龍身邊,看著他帶著笑容的臉,覺得有一種安然而去的感覺。

    一陣琴聲響起,從不遠處一座高樓,在如同秋水的夜裡,顯得那麼的哀婉。

    原冰站在東方縈身後,問道「為何不去救他?」東方縈一面彈琴,一面淡淡的說「我救不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因為他認為我那樣是在害他。」

    原冰說「姐姐如果喜歡一個人,為何要讓他痛苦?」東方縈問「我錯了嗎?」原冰說「錯了,姐姐不該在愛和事業上作出抉擇,因為這本來就是兩件事情。」東方縈說「我只不過想要完成大哥的心願。」

    原冰說「那你自己的心願呢?」

    東方縈忽然停下了彈琴,一揮手將門窗擊破,人飛身而出,來到城牆上,淚水撲簌而下,她來到古玉龍身前,緩緩蹲下,問道「這麼多年,你最後就作了這麼一個決定。」一面伸出手,要將古玉龍捧在手上。青弦猛一抬頭,冷聲說「妖女!」手上長劍一揮,向東方縈刺去,東方縈急忙閃身讓開,但還是被劃傷了右臂。

    青弦冷笑說「連屍體都不放過,簡直喪心病狂!」東方縈一改往日的沉靜溫柔,狠狠的說「我要將他留下,沒人能阻攔!」青弦冷聲說「先問我手上的劍再說!」一面已經向東方縈攻去,東方縈出手相攔,但是一轉眼間,已經被刺傷了好幾劍。

    原冰急忙召喚忍者,將青弦圍在當中,這才扶住東方縈,說「姐姐沒事吧。」東方縈看著裡面的古玉龍,傻傻的搖頭說「沒事!」

    青弦被幾個忍者圍住,越鬥越亂,幾乎只有招架之功,她本來就很煩亂,和東方縈斗還差不多,但和這些訓練有素的忍者相比,就有些相形見絀了。

    不到幾十招,她就被刺傷了幾刀,她有些慌亂起來,眼見幾個人將她圍在越來越小的圈子裡,她的心也越來越緊張。

    忽然間一道劍氣劃過,她看到那幾個忍者在眼前倒下,然後被一個人拉著向外面飄去,她清楚的看到忍者身上的傷口,忽然似乎在恍惚中想起了什麼。她緊緊的抱著救她的人,感到他身上的體溫是那麼真實,那麼溫潤。

    那人在城外停了下來,將她和古玉龍的屍體放在地上,便要離去。青弦大聲說「你要避到什麼時候,既然武功高強,為何不出手和他們一搏,來一個了斷!」那人停了下來,說「了斷不是你想像的一樣,鼎足之勢已成,誰先亂了陣腳,就會被淘汰。夢君姑娘為了大局,功不可沒。」

    青弦說「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是讓我知道你是誰,有什麼大不了的嗎?」那人沒有說話,青弦忽然啊的慘叫了一聲,那人急忙轉過身來,青弦已經向地上栽倒,那人急忙將青弦扶住,青弦手上一動,已經將他的面紗摘了下來。

    兩個人相隔甚近,但見黎明的晨曦裡,看到一張雖然略帶滄桑卻依然俊逸瀟灑的臉,帶著男人特有的誘人味道,在青弦眼中顯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華不諱。

    青弦往後退了幾步,如同在夢中忽然看到最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驚訝。她有些驚恐的問「你是?」華不諱轉過身,說「你總是對好奇的東西充滿要一探究竟的心情。」青弦似乎明白過來什麼,說「既然如此,那上次從荷蘭大王手上將我救出來的人就是你了!這是為什麼?」

    華不諱歎了口氣,說「為什麼?沒有為什麼,青弦姑娘別說出去。」青弦問「為什麼?你為何要將自己掩藏得那麼深,為何要讓別人看不起你?」

    華不諱搖頭說「中原武林就是因為太想讓別人看得起,所以才損失慘重,台灣武林若不是一味強出頭,說不定已經趕走了敵人。我們所缺的不是**,而是演繹**的方式。青弦姑娘知道為何會有人陷害烈火谷嗎?現在普天之下沒有人會陷害黃山派。」

    青弦說「可是你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怎麼能夠容忍自己在別人眼裡如此齷齪的評價?況且……」華不諱轉過身來,一笑,說「這個世上,真正能做到不求名利的有幾個?這麼多年,我雖為人所看不起,但我做了我想作的事情。我很高興能幫助別人,是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給予幫助,而不是告訴他們我們能幫助他們,然後看著他們失望,最後索性自己也失望了,最後乾脆習慣了這一切。」

    青弦一笑,上前來,月色很美,她忽然覺得華不諱的臉上是如此的容光煥發,忽然覺得那眉目是如此的堅毅,那鼻樑是如此的挺拔,這美麗的夜晚,雖然是一個哀傷的情調,卻裡令她自然的升起一種似乎劫後餘生如釋重負的感覺。

    華不諱抱起古玉龍的屍體,歎說「本來一個好好的少年,一個滿腔**的人,卻淪落到現在這個境地,斯人可歎、可惜啊!」

    青弦看著古玉龍的屍體,說「難道喜歡一個人真的那麼辛苦,你知道多少?」華不諱搖頭歎說「我只知道這兩個懵懂的少年,前往北方對付邪惡的平-平教,等他們離開北方的時候,不但沒能對付平教,反而變成了人間最不能面對的人。人一生有許多不能面對的事情,有時在別人看來很簡單的問題,有時卻顯得那麼複雜。」青弦說「難道不是兩個人喜歡就能在一起?」

    華不諱說「或許真是不能。」

    青弦說「到底是誰在嫁禍姐姐,大哥你知道嗎?」華不諱說「我不知道,我努力的查此人,只知道她住在白雲峽,白雲峽其深無比,根本不知會有人居住,此人的武功很高,在平吟清和野田一郎之上,然而其城府之深,心計之險,實在令人髮指。我始終無法得悉她的廬山面目,不過她的目的已經一步步的達到了,她也該現出自己的廬山面目。」

    青弦說「我跟著你,一起去查探此人,為他們報仇!」華不諱看著青弦,點頭說「好,好!」

    月色哀婉,紅豆抱著夢君的屍體,緩緩走在相忘谷美麗而清澈的湖邊,柔和的清風緩緩吹來,忽然一個人影閃來,一個黑衣蒙面的人,呆呆的看著紅豆手上那冰涼的屍體。

    紅豆沒有說話,相忘谷主一把將夢君抱了過來,淚水從蒙面下滾滾而來,在月光下顯得那麼熾熱哀傷。

    兩人走在荒涼的夜色裡,在山道上緩緩的走著,紅豆終於說「師父,不能再走下去了。」相忘谷主轉過頭來,看著紅豆,說「我現在很難過,真的很難過。」

    紅豆上前來,說「每一個地方,都是師姐曾經待過的地方,就讓她入土為安吧,人已經死了,又能怎麼挽回呢?何況師姐也知道師父的心,是她自己沒法面對。一個不敢面對的人,活著只是痛苦,這一切已經結束了。」

    相忘谷主緩緩坐了下來,坐在地上,輕聲歎說「她不知道。」紅豆轉過身來,相忘谷主說「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其實,她不是一個孤兒,她有母親,她的母親一樣愛護她,喜歡她,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犧牲,去換取她的幸福。」紅豆聽著,相忘谷主接著說「有一個故事,我很想對你們說起,可是卻不知從何說起,那是在二十年前吧,一個女孩流落江湖,來到一個世外桃源,那時她雖然是落魄之時,卻一點都不害怕,她根本沒想過會喜歡留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可是有一天,桃源裡唯一的男人佔有了這個女子的清白,這個女子帶著一個惡夢離開了桃源,她對外面的恐懼遠遠沒有對桃源的恐懼來得可怕,她想要離開,和任何籠中的人一樣希望離開。可是江湖正是險惡的時候,再倔強的人,也不得不低下頭來,她也不例外。」

    紅豆聽著這淡淡的傾訴,感覺其中淡淡的憂傷。

    相忘谷主接著說「慢慢的,她明白過來,一個女人,尤其是她那樣沒有清白武功極差卻又孤傲的女人,在江湖上一點立足之地也沒有,生活太過艱難,以至於她迷茫,根本無法呼吸,她開始後悔,開始詛咒,而那時她發現自己有了孩子,所以當那個男人找到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跟著男人來到了桃源,她改變了自己,變得沉默,變得冷靜溫和,她想讓自己和以前隔絕,忘記所有的一切。可是噩夢並沒有結束,就在第三年,有一天這個可怕的男人再次可怕起來,肆意糟蹋這個女子,還剝去了她的臉皮,那種痛苦,那種無邊無際的痛苦,世上只有她能夠體會,她撕心裂肺的在桃源哭喊著,然而沒有人理她,三天之後,男人再次回來,如同沒事一樣,女子沒有再次妥協,她給他喝了迷藥,報復了男子,將他鎖在桃源,一個人遠離那個傷心之地,來到台灣,尋找自己的親人。」

    紅豆大約明白了什麼,相忘谷主接著說「她跟著那個男人的時候,是想忘了自己的一切,因為那畢竟是一個恥辱,一個永遠忘不了的陰影,她以為自己能夠忘卻,然而事隔多年,她才發現自己唯一牽掛的還是自己至親的人,她變得暴戾,正如當時變得溫柔一樣,她以為那是真的,卻沒想到她還是她,不管怎樣,她脆弱,她敏感,她放不下。」

    紅豆緊握著相忘谷主的手,相忘谷主歎說「她至親的人,都是遇人不淑,當她來到姐姐家裡的時候,發現姐姐根本不在家裡,那時她到處打聽,根本沒有這個人,她徹底的絕望了,這世上的男人,不管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不管別人的還是自己的,都那麼可怕,所以她救了幾個女人,來到一個清淨的山谷。」

    紅豆俯在相忘谷主的懷裡,輕聲說「這地方美妙得很,遠離煩惱,至少遠離了她的回憶。」相忘谷主說「可是與其讓孩子們知道她們的父母是這樣的人,還不如讓她們以為自己沒有父母,這是我天真的想法,但是我覺得,一個幸福的女人就不應該和男人在一起,我真的好矛盾,好難受,我那時很想找一個遠離塵世的地方,可是君兒,她從來,從來就想著離開這裡,我很怕的離開這裡,終於成了她的墳墓。」

    紅豆感到師父的身上是如此的冰涼,她輕聲說「師父,往者已矣,如果師父一直,一生都為著過去的事情而操心,而難過,弟子也會難過的。」

    相忘谷主將紅豆輕輕撫弄著,說「弟子,我最好的弟子,你就像你的姨母一樣,那時那麼善解人意,想起來,君兒和我簡直太像了,總以為自己心裡的是最好的,不管什麼時候,心裡所想的,總是和現實差得很遠,沒有終點,有時甚至沒有方向。」

    紅豆問「姨母?師父,我……?」相忘谷主拍著她的肩膀,說「不錯,你是我的孩子,我最疼愛的骨肉,天下沒有一個母親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可是又有幾個母親讓自己的孩子幸福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紅豆說「我已經很幸福了。」她緩緩站起來,說「母親和姐姐一樣,不但認為心中的東西最好,而且決不會說出這最好來,可以為了一個想法去死,卻不願為了自己回頭。其實,有時只是一個很小的腳印,一個很簡單的回頭,就會改變一切。姐姐只要帶著一顆平常心,她就能接受古玉龍,就能得到一個幸福。可是她不願,她和母親一樣,認為哪怕只是心中一個一閃即過的念頭,也應該永遠堅持,除非生命重新開始。」

    相忘谷主站起身來,紅豆說「母親可以忘卻,也可以回憶,不管是忘卻還是回憶,人無法改變過去的事情,只能改變它們對人的影響,這個世界上,只有親人最在乎彼此的感受,母親為何不能在乎別人的感受,忘卻,和別的人一樣快樂。如果母親再次成為悲劇,那麼我將……我將會再次重複,重複這永遠走不出去的陰影。」

    相忘谷主問「你,你這是從何說起?」

    紅豆說「其實,我見過父親。」相忘谷主問「你見過,你在哪裡見過?」紅豆說「父親說我和你很像,我們的眼很像,母親讓我遮住了臉,我的眼睛卻更加明顯,父親告訴我,說你很恨她。父親離開了桃源,來到這裡找你。」

    相忘谷主身子一顫,說「你既然知道……」紅豆說「我雖然知道,可我為什麼要說?母親這麼多年為了我,就是讓紅豆以死相報也不為過,所以紅豆要讓母親幸福,正如母親希望紅豆幸福。」

    相忘谷主感到淚水流了下來,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靈妹,你聽我說好嗎?我真的不知道誰傷害了你,如果是我,那時的我,一定失去了理智,我比誰都後悔,現在,……」相忘谷主冷冷的說「現在孩子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你保護孩子便是,別的事情,我不想管了。」

    說完身形一閃,已經不知去向。

    來者是個跛腳的老頭,他跪了下來,看著那地上夢君的屍體,搖頭說「原來是你,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我看到你的時候,卻沒想到會是你!」說著便摟著夢君哭了起來。

    紅豆蹲下身子,說「這都是奸險小人暗中陷害,我一定會找出此人,為姐姐報仇。」

    老頭淒厲的哭聲,在月色下顯得格外的蒼涼,似乎積蓄千年的仇怨,帶著無法發洩的鬱結,緩緩瀰漫開來。

    青弦和華不諱一直走到天明,越走竟然越是荒涼起來,青弦歎說「咱們這樣找下去,什麼時候能是個頭?」華不諱說「你別著急,我已經暗裡派了人,四處找尋這個暗中陷害紅豆仙子的人,這幾天他們已經在跟蹤此人,我也是按照他們的指示來的,只是沒想到這人太過厲害,還沒等到對付他,他就先逼死了玉龍和夢君二人。」青弦搖頭說「我倒不這麼覺得,我覺得,就算沒有這件事情,他們也一樣會死。心裡總是裝著過去的人,怎麼也不會幸福,哀莫大於心死,說的就是這個。」

    華不諱正要說話,忽然一陣衣袂破風的聲音傳來,兩人急忙身形一閃,跟著追了過去,追了一陣,前面已經沒有人影,他們站在地上,聽著剛剛傳去的風聲。

    忽然一個低微的呻吟傳來過來,二人急忙循聲而去,只見一個老者在地上爬著,身子下面有一大灘血。華不諱急忙上前,扶起那人,說「藍前輩,你沒事吧。」

    青弦蹲了下去,只聽藍龍聲音低微的說「她……她是個女人,武功……武功高強……很……」卻終於沒有說下去,便就此斷了氣。華不諱起身來,含淚說「藍前輩就是幫我查找兇手的人,可是那兇手實在太過厲害。像藍前輩這樣的武林高手,也在這麼短的時間被她殺死。」青弦問「藍前輩是什麼人?」

    華不諱說「以前是大命宮內的侍衛,他一生都跟隨鐵冰鐵大人,藍前輩沒有家室,一生樂善好施,幫助了不少人,我也曾經受他之助。」青弦歎說「好人都這麼可憐,這是個什麼世道啊!」

    華不諱蹲下身子,說「藍前輩說了,這輩子死了,也要和鐵前輩相守在一起,他說他們是生死之交,永不分離的兄弟,你看他臨死的時候,身上還帶著鐵前輩的骨灰。」青弦說「不知道我和姐姐,能不能這樣一輩子相守在一起。我曾經就這樣想過,只是現在……」

    華不諱說「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情,大好的年華怎麼就想到一輩子的事情呢!先安葬了二位前輩,咱們再找這個女人。」青弦想了想,說「一個厲害的女人,這個島上,只有雲舞最可疑了,這個女人凶狠得很,這麼幾十年一直在作危害武林為聖門復仇的事情,我看她最危險。不過她手上法寶眾多,這麼多年這麼多人圍攻都能僥倖不死,死在她手上的高手還不計其數,可見她的厲害,她嫉妒姐姐的成就,要傷害我姐姐,自然是這個道理。」

    華不諱搖頭說「我總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或許我們漏掉了什麼。雲舞要的是台灣武林,中原武林,紅豆仙子和她其實並無多大瓜葛。雲舞想要恢復聖門,而除掉紅豆仙子,最大的好處卻是籠絡台灣武林的人,似乎和恢復聖門沒有關係,若說是別的原因,為了圖謀在和荷蘭人抗衡中的利益,那應該找鄭玉蛟才對。」

    青弦說「這麼說來,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人,此人就在白雲峽,她曾經出手擒過鄭公子,而且武功很高,是個女人。」

    華不諱說「現在只有等候別人的音信了,咱們先往白雲峽去看看。」

    青弦點點頭,兩人火化了藍龍,將骨灰葬在山上,這才離開。

    走了一陣,不覺間天色已經很暗了,華不諱說「咱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你熟悉這裡的路嗎?」青弦說「這裡好像是凌波島附近,咱們不能在這裡留宿,說不定雲舞那老妖婆就在這裡。我不怕別人,就怕這不食人間煙火的老妖婆,能用一生的時間來復仇,的確太可怕了。」

    華不諱說「她這幾十年,在中原和台灣倒是掀起了不少腥風血雨,造了不少殺孽,不知這冤冤相報何時才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間一陣琴聲傳來,兩人頓時一呆,青弦低聲說「一定是這老妖婆,看來來者不善,咱們快點離開這裡。」

    一個蒼老但是有力的聲音從四面傳來,「二位既然來了,何不留下喝杯茶再走呢?古人說得好,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顯得老身連這點德行都沒有,日後傳到江湖上豈非讓人笑話我不禮待後生晚輩?」

    青弦大聲說「什麼禮待,你這輩子禮待過別人嗎?你處心積慮的報仇,報了那麼多年,就沒有捫心自問過自己,你就不怕報應嗎?」

    「報應?現在是你們的報應,我早就被折磨夠了,你們才剛剛嘗試到這種被人折磨的滋味呢,很可怕,是不是?沒有關係,你們慢慢會適應的,人都是這樣,剛開始的時候,總認為自己不能接受,可是等你真正接受的時候,還不是就這樣經歷了,你們以為這是凌波島嗎?其實不是,這裡是虛幻境界,在這裡的人,都會到一個幻境,你們再往前走一步,就會看到這個幻境。」

    青弦說「你就在這裡故弄玄虛吧,其實你要是真刀真槍的來復仇,我倒佩服你,你躲在暗處,算什麼英雄。」

    一陣笑聲忽然傳來,「你們不是躲在暗處嗎?你們躲在你們苦心經營的道義裡,用你們的道義來限定我們的行為,還要為我們的悲劇製造一個不值得同情和伸張的理由,我恨你們這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人,在我的眼裡,你們就是一群等著我來收拾的傻瓜而已!」

    青弦怒說「收拾我!你還欠了點道行!」華不諱聽著雲舞的聲音,忽然間一抬手,一道勁氣擊去,琴聲嘎然而止,一時間萬籟俱寂,天色漸晚,兩人面面相覷,青弦過了很久,問道「她怕了你嗎?」

    華不諱說「她功力在我之上,應當不會怕我,總之咱們既然到了這裡,就要小心行事,別中了她的道。」青弦點頭說「咱們快點離開!」兩人身形一展,飛身離開。

    也不知走了多久,但覺迷霧茫茫,青弦都覺得有點體力不支,華不諱扶著她落下地來,青弦說「壞了,這段路我不熟識,怎麼辦?我們是不是已經進入了她說的幻境?」

    華不諱四下掃視一下,說「暫時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小心些。」青弦看著旁邊破敗的樹枝,有些忐忑的說「今天真是遇到鬼了,怎麼繞到這個地方來了。」

    迷霧漸漸更盛,幾乎看不到月光,青弦緊緊拉著華不諱的手,覺得有些心口發熱起來,華不諱忽然說「壞了,這裡不是一個陣法,而是迷藥!」青弦登時精神一振,回過神來,說「怎麼辦?」

    華不諱說「屏住呼吸,一定要屏住呼吸,你別動,我帶你離開這裡!」說完拉著青弦,向前面飛馳而去。青弦初時還能屏住呼吸,漸漸覺得體內一陣難以平息的熱浪襲來,她感到全身似乎一剎那間發燙起來,忍不住一伸手,緊緊的攬著華不諱。

    華不諱急忙問道「青弦姑娘,你沒事吧!」一面想要推開她的手,但覺身在空中,無法著力,剛說了一句話,便覺身子軟綿綿的毫無著力之處,兩個人一起咚的一聲往地上栽去。

    青弦睜開雙眼,看見自己和華不諱相互擁著,相隔很近,可以明細的看到華不諱清晰而深刻的輪廓,她從來沒有覺得的粗曠而精緻的眼神,她看到他挺直的鼻樑,感覺他有些慌亂的呼吸,從他鼻翼之間起伏不定,緩緩傳入她搖曳的心靈。

    她忍不住將華不諱抱得更緊,華不諱努力的想要推開,然而力道總是那麼漸漸微弱,兩個人反而在一起摟得更緊密……

    明月當空,青弦感到全身有如羽化一樣的暢快,她依偎在華不諱懷裡,覺得那赤裸的胸懷是天下最安全而溫暖的寄托,他們看著天上的明月,華不諱忽然說「你的身上,怎麼繡了一隻鳳凰?」

    青弦說「師父說,那像是胎記。」

    華不諱說「真是美麗的胎記,我肩上也有一個。」青弦扭頭看到,一隻隱隱的龍在他肩上盤旋,青弦心裡一喜,說「那這豈不是別人所說的天作之合?哼,那個老妖婆以為害了我們,卻沒想到倒是成全了我們。」

    華不諱緊緊的摟著青弦,說「自打第一次見到姑娘,心裡就有一種特殊的感覺,總覺得似曾相識,不過姑娘對我一直冷漠置之,每每讓我心灰意冷,卻沒想到,老天畢竟是成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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