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族傳說 第八卷 第三章 一線生機
    第三章一線生機癡愚禪師本是柔和的目光忽然精光暴閃,目光如炬,正視著牧野棲道「小施主,但願你能言而有信。」

    牧野棲心中一震,肅然道「禪師放心,晚輩雖然鈍愚,但還不至於不知好歹。」

    癡愚禪師緩緩點了點頭,逕自轉過身向院外走去,他能對素不相識的牧野棲如此信任,足可見其心胸之仁厚。

    其他幾人面對癡愚禪師如此舉措,自也不便再說什麼,亦隨之轉身,向外走去。

    左尋龍冷冷地掃了牧野棲一眼,道「但願閣下不會不將正盟放在眼裡。」

    牧野棲神色如常地道「所謂正盟,全在於一個『正』字,只要正盟名而符實,在下又怎敢不對它尊而敬之?」

    左尋龍嘿嘿一笑,亦隨眾人轉身而去。

    就在左尋龍轉身的一剎那,倏聞池上樓輕輕地「哼」了一聲,隨後是「哧」地一聲輕響,聲音雖輕,但傳至眾人耳中,卻不啻是一記悶雷。

    因為,這是刀刃劃入肌膚時才會有的聲音。

    左尋龍驀然轉身,神情立時僵於臉上!他赫然看到牧野棲的劍已插入了池上樓的心臟!牧野棲靜靜地站著,他的臉上有著極度的驚愕。

    內堂一時極靜,靜得讓人感到詭謐。

    隨後便見池上樓的右手緩緩抬起,似乎要抓住什麼,最終卻陡然墜下,他的身軀也如被伐倒的樹般向後倒去……

    一聲歎息。

    是癡愚禪師發出的。

    乍聞這一聲歎息,牧野棲如同大夢初醒,臉上迅速閃過驚懼與不安,以及更多複雜難辯之神情。

    他的身軀倏然掠空而起,身在空中,只聽得他嘶聲道「我沒有失信,這不是我的錯!」

    他的聲音一改平時的自信從容,顯得那麼憤怒與不安。

    牧野棲心知一旦被癡愚禪師、左尋龍諸人形成合圍之勢,那時要想脫身,絕無可能,於是他搶先掠出,瞬息間已將自己的修為全力發揮,身如離弦之箭,標射而出。

    一團奪人心魄的劍芒在他身旁倏然爆現,「卡嚓」聲中,牧野棲已破屋而出,未作絲毫停留,雙足在屋頂上疾點,牧野棲再度如滑翔之燕般向前飄掠而出,此時,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快!惟有脫離此地,他才有機會,否則,池上樓的死,他是百口莫辯。

    牧野棲知道,他並沒有殺池上樓之意,縱是要殺對方,他也絕不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出手,此舉無疑是將他自己送上了絕路。在牧野棲的感覺中,好像是池上樓的身軀突然向前倒僕,而且速度頗快,猝下及防之下,牧野棲的劍便插入了池上樓的體內!待他回過神來,池上樓已氣絕身亡,他立即明白當時的情景已不容他再對任何人解釋,因為那時已沒有人會真正信任他了。

    他的身形堪堪離開屋頂,便聽得屋椽斷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幾個人影如影隨形,緊緊跟來。

    飄掠之間如兔起鶻落,快疾無倫,不過片刻,牧野棲已在二里開外。

    衣袂掠空之聲突然在他的上空響起,一個青灰色人影飄然落於牧野棲身前二丈開外,正是癡愚禪師!牧野棲心中一沉,倏然駐足。

    與此同時,四側人影閃動,左尋龍及其他數名高手已先後趕到,將牧野棲團團圍住。

    牧野棲眼見自己身陷重圍,反而平靜下來,他道「若諸位認定池大俠是在下所殺,那麼在下已無話可說。只是要提醒諸位,在下還不至於不明智到當著正盟盟主的面殺了正盟中人。」

    左尋龍沉聲道「事實擺在眼前,你難道還欲強辭奪理?」

    牧野棲道「恭喜左大俠成了崆峒派的掌門人,如果我突然一夜間成了一大門派的掌門人,我也會一心只想做點與掌門人身份相符的大事,以讓武林同道認可。左掌門尋中我這個目標,實在高明至極,一來我是無名小卒,身後沒有靠山,殺了便殺了,又有什麼後顧主憂?二來池上樓亦是正盟之人,你為正盟中人復仇,自然與你的身份相符,也可以讓十大名門更快地接納你這個新上任的掌門人。」

    「你…—」左尋龍盛怒之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臉色變得一片蒼白。

    牧野棲斷續道「我聽說崆峒派原掌門人左尋秦大俠的劍法極為高明,在江湖中獨樹一幟,由他就任掌門人之位,可謂是眾望所歸,可惜天妒英才……

    唉,不知從此崆峒劍法是否將日漸凋零?一派名門劍法若是遇主不淑,倒真是讓人歎息扼腕!」

    左尋龍怒極反笑「左某的劍法配不配崆峒掌門人之位,你何不試試?」左尋龍的劍法武功與其兄左尋秦難分伯仲,牧野棲卻以此相激,左尋龍果然沉不住氣了。

    牧野棲越顯冷靜——他自知如今局勢下,惟有百倍冷靜,方有一線生機,聞言淡然一笑道「且不論你武功劍法如何,單以這分涵養,如此浮躁易怒,充當崆峒派掌門,就有些勉為其難了。」

    癡愚禪師隱約覺得牧野棲處處針對左尋龍,似有計謀,便向左尋龍望去,只見左尋龍左手越握越緊,卡卡直響,不由暗歎一聲,忖道「這年輕人所言倒有些道理。」

    左尋龍一字一字地道「你說我左某不能容讓,是也不是?」

    每說一個字,他便向前踏出一步,此言說完,他與牧野棲已只隔一丈之距。

    牧野棲心中暗自一笑,口中卻道「是又如何?」

    左尋龍逼視著他,冷聲道「你說得不錯,對於你這等武林宵小,左某的確毫無容忍之心,今日我要親手殺了你,為武林除去禍害!」

    牧野棲長吁了一口氣,道「今日幾大當世高手聯手對付我這無名小輩,我已是刀下魚肉,左大俠要殺我以洩恨,又有何難?」

    左尋龍嘿嘿一笑,道「你是說我等倚多為勝麼?好,我就要讓你死得瞑目,若左某的劍留不住你,你只管離去!」

    牧野棲哈哈一笑,道「話雖如此,可左大俠之言算得了數麼?」

    左尋龍冷冷地哼了一聲,卻未開口,癡愚禪師此時自是再也不能沉默,他雖知牧野棲以言語相逼,就是要爭取與左尋龍單打獨鬥的機會,沒想到左尋龍逞一己之快,竟上了牧野棲的當。

    左尋龍本非易於浮躁之輩,但他剛剛成為崆峒派掌門人,心態的確有異於平時,一心欲讓世人知曉他得到掌門人之位,並非只是因為其兄遇害的緣故。癡愚禪師又豈能說左尋龍的話不能算數?當下他道

    「左掌門乃崆峒之主,又是正盟副盟主,他所說之話,自是言出必行!」

    牧野棲「錚」地一聲揚劍出鞘,道「有禪師此言,晚輩無憂矣!」轉而面向左尋龍,雙手抱劍,劍尖指地,恭聲道「領教左大俠高招!」

    牧野棲的武林輩分比左尋龍低,先拔劍是敬前輩之舉,而他的起手式亦是恭敬有加,他知道左尋龍已是必出手無疑,而且一出手就會是生死搏殺,這本是他所期待的,而他之所以對左尋龍以禮相待,只是為了讓他人覺得此後他出招如果過於狠辣,也是為左尋龍所迫。

    牧野棲正在一步一步地扭轉不利局勢,他要讓死局轉化為對自己有利的活局!其他幾位正盟各派高手見局勢突然變為牧野棲與左尋龍單打獨鬥,心中不由暗自驚歎於牧野棲的心智,只是他們相信左尋龍的武功,牧野棲的計謀雖然十分成功,終是難逃自己等人之手,當下收斂心神,靜待事情的發展。

    左尋龍慢慢地拔出了劍。

    他自恃身份,絕不會先出招。

    牧野棲亦知這一點,所以他突然向前邁進兩步。

    一丈之距,對於高手而言,已是生死之距,一觸即發,牧野棲竟仍向前靠近,場上氣氛頓時如一發乾鈞。

    癡愚禪師心中暗歎一聲,他明白牧野棲為何有如此舉措。牧野棲料定左尋龍絕不會輕易搶先出手,那麼,局勢越過凶險,對牧野棲越是有利,而左尋龍則越是處於被動狀態。

    一股無形的殺氣瀰漫開來,空氣似乎顯得有些稀薄了。

    左尋龍的衣衫突然如同被動風吹拂,獵措飛揚,將空氣擊得「啪啪」輕響,他的雙目像是在躲避陽光,漸漸瞇起,眼中卻有精光閃掣。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牧野棲的劍尖上,此時,週遭的一切在他的感覺中都已不復存在,他的心中只剩下那一寸劍芒!劍尖緩緩揚起。

    一切都是那麼平淡無奇。

    左尋龍的瞳孔卻再度收縮,收縮如尖銳的針尖,可以錐破一切。因為,他隱隱感到對方那平淡無奇的舉措中,暗含劍術高手方有的不著痕跡。

    「不著痕跡」是劍道中極高的境界,難道眼前這位如此年輕的劍客已達到了這種境界?抑或這只是自己的錯覺?左尋猶疑雲重重,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自劍尖移向了牧野棲的臉。

    劍芒倏閃——就在他的目光移開的那一瞬間!牧野棲身劍合一,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太無劍法」已傾灑而出,他拿捏的時機極為準確,左尋龍的心神堪堪略作轉移,他便出手了。

    左尋龍沉哼一聲,身形斜掠,與此同時,劍如驚虹,閃掣飄掠,瞬息之間萬變莫測,劍芒閃織如網。

    金鐵交鳴之聲密如驟雨,一接之下,牧野棲的身軀倏然如毫無份量的輕羽般飄然掠起,劍如行雲流水,仍是直取左尋龍前胸。

    左尋龍心中一沉,他赫然發現牧野棲的劍法竟是前後貫穿,渾如一體,無休無止,幾乎沒有任何滯納,連綿不絕,如此劍法,饒是左尋龍見多識廣,也呈聞所未聞了。

    他卻不知「太無劍法」之精髓便在於一個「無」

    字,此劍法中沒有可尋的固定劍招,它的劍招是因敵而生,因時而易,因事而發,猶如風中弱柳,可有千巧種飄拂的姿勢,猶如水中漣漪,有不計其數的波動。

    世界雖大,終在虛空之下,劍招雖「無」,卻有無窮玄機。

    崆峒劍派乃十大名門之一,與所有的名門正派一樣,其武功都是循序漸進,講求正統,左尋龍在崆峒劍法中浸淫了三十餘年,更是深受其熏陶,在名門正派的高手眼中,臨陣對敵,每一招都應是有根有基,有始有終,此時突然面對牧野棲的「太無劍法」,頓生茫然之感。

    癡愚禪師不由苦苦思忖「此年輕劍客究竟是何人門下弟子?這等劍法,我怎地聞所未聞?」其他幾位正盟高手亦有茫然不解之色。

    斗轉星移間,左尋龍已出擊百餘招,卻仍是難分勝負,牧野棲手中之劍似乎有了生命與靈性,每一個角度方位的變化,無不包含天地至理,無懈可擊。

    幾大正盟高手中有一人是天下鏢盟的沙湧江,此人本為廣成鏢局總鏢頭,聯結南北各大鏢局組成天下鏢盟正是由他提議而成。沙湧江此刻不由靠近癡愚禪師,道「禪師,那年輕劍客的劍式非常古怪,似乎毫無招式,卻又妙然天成,信手揮灑就可克故——此人究竟是什麼門派中人?」

    癡愚禪師自認為出家之人擔任正盟盟主,與佛門無求無爭之訓相悖,只是天下危傾,眾人又一致推薦,不得已而為之,眾人知他難處,亦極少當面稱之為「盟主」。

    癡愚禪師聽罷搖頭道「老衲也看不出他的劍法源自什麼門派,此時由場上情況看來,這少年劍客似乎游刃有餘,略佔上風,其實從容飄逸本是他劍法的特點,左掌門人並未吃虧,但年輕劍客劍無招式,久戰下去,只怕對左掌門不利!」

    他雖未明說,沙湧江也知癡愚禪師言下之意是說崆峒劍潔雖然不凡,卻終是劍招有限,若久戰下去,一旦牧野棲熟悉了左尋龍的劍法,自是大為不妙。

    沙湧江暗歎一聲,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低聲道「崆峒劍法中有一招『吟風弄月』,武林中人一向只聞其名,未謀其面,據說這一招,才是崆峒劍法中最強的一式,不知左掌門會不會以此招擊敗對手?」

    癡愚禪師未曾回答,只是低誦一聲「阿彌陀佛」。

    原來,數百年前創下崆峒派的李七星本是一普通劍派弟子,後與其師妹元羅衣相戀,卻遭師門百般阻撓,李七星一氣之下,攜元羅衣逃出師門,隱入崆峒山,李七星劍慧極高,只是在平凡劍門中習劍,反倒使其劍慧蒙濁,如今衝出樊籠,以天地為媒,與元羅衣結為秦晉之好,非但生活愉悅,其劍心亦重得新生。夫妻二人在崆峒山隱居數十年,摒棄師門劍法,自創了一套劍法。當時李七星為了悟劍,每日獨坐崆峒山巔,直到月華初升,其妻元羅衣為他送來飯菜為止。李七星劍法初成時,崆峒劍法共有三十六招,但李七星並未止步不前,又對三十六招加以揣摩,每日元羅衣上山見他時,都正好是他練至三十六招中的最後一式「吟風弄月」之時,元羅衣見夫君苦悟劍法,不免萬分憐惜。她歌喉精絕,當初李七星便是因其歌聲而對她萌生愛慕之心。於是在李七星參悟最後一式「吟風弄月」時,她便在一旁為其輕輕吟唱,以消除他一日疲勞。

    李、元二人傾心相戀,心意相通,故元羅衣的歌聲非但不會驚擾李七星,反而使他心曠神怡,才思如泉湧,最終,他所創下的三十六式劍法中,最後一式「吟風弄月」竟遠逾其餘三十五招劍法!此事與崆峒派之史息息相關,故武林中人知之甚多,只是因為這一招「吟風弄月」有別樣意義,李七星與元羅衣憐惜此劍法中所蘊含的情意,不願輕易讓它沾上血腥殺戾之氣,故曾立下祖訓,非到萬分危難之時,絕不可輕易使出這一招「吟風弄月」,何況此劍式遠比其他三十五招玄奧,資質略略平凡一些的弟子、根本無法練成此招,於是武林中人一向是「只聞」其名,難謀「其面」。

    倏聞牧野棲一聲長笑,飄然進襲,劍如輕風,拂面而至,雙方長劍甫一接觸,一聲錚鳴,牧野棲的劍已如水銀瀉地般傾灑而出,寒芒閃織如網,重重氣浪,如潮水般一瀉千里。

    剎那之間,左尋龍已是置身於無窮無盡的殺機之中。

    這是牧野棲第一次採取攻勢。

    卻足以讓場上每一個人觸目驚心。

    左尋龍更是心中一凜,他一生經歷無數搏殺,卻從未如今日這般有呼吸困頓的抑制感,世間最快的劍法,招與招之間仍有更替的過程,而牧野棲的劍法竟超越了這一模式,他的劍便如同一條奔瀉不息的江河,誰也分不清它是由此時起,到何時止……

    左尋龍已將崆峒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但牧野棲似乎早已洞悉了他的劍式,左尋龍的劍所經過的每一條線路,每一個角度、方位,都被牧野棲的劍搶得先機,使得其劍大受牽制!封擋三十餘招之後,左尋龍已是冷汗涔涔,步法虛浮。

    一聲長嘯,牧野棲的劍貼身翻飛,劍芒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光弧,寒芒過處,帶起了一抹血光。

    左尋龍赫然已中了一招,背部拉開一道長長的血槽,鮮血迅速溢出,剎那間已將他的後背染紅大半。

    身為十大名門的掌門人,卻被一個在江湖中默默無聞的後輩所傷,左尋龍心頭之恨讓他漠視了身上所受的創傷。

    卻見牧野棲如風中柳絮般倒掠出三丈開外,落定之後,向左尋龍遙遙一揖「左大俠,承讓了!」

    左尋龍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聲音嘶啞地道

    「左某的確敗了,但你休想就這樣輕易脫身而去,今日我與你不死不休!」

    牧野棲並不想取左尋龍性命,一旦他再殺左尋龍,那麼整個正盟將視他為故,即使癡愚禪師言出必行今日放過他,日後他也難逃一劫。

    牧野棲的目光向癡愚禪師望去,苦笑一聲,道

    「禪師……」欲言又止。

    癡愚禪師亦覺左尋龍的舉止與一派掌門人的身份格格不入,當下合十道「左掌門三思。」

    左尋龍何嘗沒有想到此舉有失身份?但若是讓武林同道知道他敗於一無名少年之手,豈不是更為大丟顏面?權衡之下,左尋龍決定與牧野棲再戰,只要能擊殺對方,想必癡愚禪師等人為了顧全正盟大局,多半不會將此事宣傳出去,以免引得左尋龍與崆峒派與正盟其他門派不和,甚至退出正盟。

    他之所以下此決心,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尚有必殺一招「吟風弄月」沒有使出,牧野棲與他纏戰二百餘招,方略勝一籌,可見對方的武功不會高出自己太多,面對崆峒派的鎮派劍式,絕無倖免之理。

    心意一定,左尋龍不顧癡愚禪師的勸阻,向牧野棲道「左某尚有一招『吟風弄月』未曾施展出來,若你能勝了此招,那左某必定敗而無怨,死而無憾!」

    第四章斷風碎月牧野棲嘴角微微內翹,展露出一個隱有淡淡譏諷之意的笑容。

    左尋龍老臉一紅,殺機卻由此大熾,他目光一沉,冷叱一聲,身形倏然暴閃,有如鬼魅過空,手中之劍化作一道長虹,先沖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猶如脫弦之箭,若游龍破浪般起伏急竄,電射而出。

    一劍之下,其聲勢已隱然籠罩了牧野棲全身,無形劍氣如刀如削縱橫於天地之間,「吟風弄月」果然非同凡響。

    幾乎與此同時,牧野棲已一劍倏出。

    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牧野棲那一劍的威力與速度,看似毫無技巧的一劍,偏偏已盡顯天地微妙的變化。

    兩劍相擊!勁浪四溢,狂風暴捲,兩大絕世劍招全力搏殺,頓時產生了無與倫比的破壞力,無形劍氣所波及的範圍之內,青石地面上火星進射,立時出現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印痕,呈放射狀由中心向四周散射開去。

    癡愚禪師目睹此景,亦不由為之一震,其他幾人更是聳然動容。

    看來,崆峒派能列於十大名門之列,是不無道理的。

    —拼之後,左尋龍與牧野棲倏地化為極靜,無形劍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兩人的動作如出一轍,彷彿他們之間有驚人的默契。

    牧野棲的衣衫破如風中亂蝶,千瘡百孔,肩上更添一道傷口。

    但他的臉上卻有了自信而釋然的笑容。

    因為,他勝了。

    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開始激怒左尋龍之前、就已預知了會有這樣一個結果出現,他不會選擇沙湧江等人,因為沙湧江的武功應在左尋龍之下,他們未必會冒險與自己一戰,他更不會選擇癡愚禪師,其原因不僅僅是因為癡愚禪師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更因為癡愚禪師心具禪心,不會輕易被他激怒。

    左尋龍手捂腹部,他的臉色煞白如紙。

    鮮血從他的指間不斷湧出,讓人不忍多看。

    「吟風弄月」一式本是清朗祥和之招式,而左尋龍卻以含怒之心使出,自是無法將它發揮至極限,落敗之局勢必難免。

    牧野棲道「今日之事,在下日後會向諸位有個交代!」言罷,緩緩轉身,向前走去,他相信只要癡愚禪師在場,此時就不會有人攔阻他。

    果不出他所料,沙湧江以目光向癡愚禪師詢問時,癡愚禪師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左尋龍身子一個踉蹌,嘶聲道「盟主,難道…

    …難道思過寨兩大弟子就……白白斷送性命不成?池四俠被殺……是我等親眼所見……若是思過寨知曉此事,他們會如何想?他們豈能……豈能不寒……不寒心?」

    癡愚禪師壽眉一顫。

    左尋龍最後一句話對他震動極大,若是思過寨中人知道他們親眼目睹池上樓、戈無害被殺,卻任憑兇手從容離去,思過寨眾人豈能不心生怨言?今日若放走了牧野棲,日後要想尋他,只怕絕不容易。

    癡愚禪師一時舉棋不定了。

    正盟中人以癡愚禪師為盟主,本就是鈍愚之舉。

    正盟是為對付風宮而創,與風宮決戰,憑的絕不僅僅導武功,還有計謀,而癡愚禪師乃得道高僧,又怎會以計謀算計他人?沙湧江等幾大高手本不欲讓牧野棲如此從容離去,見癡愚禪師舉棋不定,當下喝道「年輕人,請留步!」

    牧野棲此時已走前了五六丈,聽得此言,他哈哈—笑,竟真的站定了,而且是背向眾人而立,未曾轉身。

    他的朗聲大笑竟讓沙湧江頓時有了尷尬之色,他們當然明白牧野棲為何而笑……癡愚禪師聽得牧野棲大笑之後,如遭棒喝,身子一震,忙道「若老衲再出爾反爾,豈不讓天下人所不齒?小施主,你請自便吧。」

    牧野棲的手心已有冷汗滲出,這時他方暗吁了一口氣,再不回頭,逕直向遠方走去,他相信自己的一聲大笑,足以讓癡愚禪師堅定心意,不再攔截他。

    他走得十分鎮定,從未回頭。

    如果他能回頭看看,那麼也許他會發現在他離開那條青石路面不久,四周便出現了十三名江湖人物向癡愚禪師所在的地方迅速靠近。

    如果他看到這一幕,也許會有所警惕,甚至他會重新折回探個究竟——那樣,他的人生歷程也許將沿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可惜,他沒有看到這一幕。

    他的心中被戈無害、池上樓不可思議的死亡所充斥佔據,已無暇再去留意更多的東西。

    左尋龍傷得很重,癡愚禪師等人攙扶著他就近走進了路旁的一座廢院,雖為他封住了傷口周圍的幾處穴道,卻仍有少許鮮血溢出。

    當那十三名江湖人物如幽靈般靠近宅院時,癡愚禪師等人正在廢院裡面為左尋龍包紮傷口。

    沙湧江取出自備的金創藥,正要敷在左尋龍傷口上時,忽聽得癡愚禪師沉聲道「何方高人?何不現身指教?」

    沙湧江心中一震,右手一顫,觸及左尋龍的傷口,左尋龍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癡愚禪師話音甫落,便聽得四周有衣袂掠空之聲響起,人影閃掣,頃刻之間,院子裡面已多出了十二人,人人皆是身著白衣,沙湧江赫然發現這十二人的輕身功夫無一不是極為精絕。

    癡愚禪師目光一沉,緩緩起身,略顯驚愕地道

    「風宮果然神通廣大,這麼快就察覺了我們行蹤!」

    「為了確保少宮主的安全,我們又怎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聲音是自院外傳來,癡愚禪師及其他幾位正盟高手的目光齊齊射向院外,只見一個清俊儒雅的年輕人正背負雙手緩緩踱入廢院中,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左尋龍身上,繼續道「所幸少宮主武功非凡,能輕易挫敗崆峒派掌門老兒,否則少宮主若有什麼閃失,我可是吃罪不起!如此說來,我應該向左大掌門言謝才是,多謝左大掌門學藝不精,哈哈哈……」

    他笑得肆無忌憚,在左尋龍聽來,卻不啻於重錘擊心間,左尋龍只道出一個字「你……」下邊的話尚未出口,已狂噴一口熱血。

    沙湧江大驚,急忙道「左掌門休要中他圈套!」

    左尋龍手捂傷口,口角溢血,神情充滿了痛苦與仇恨,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癡愚禪師聽得蹊蹺,當即追問道「施主所說的少宮主是何人?莫非……」

    「哈哈,你法號為癡愚,真是再貼切不過了,如此顯而易見的事,還需問嗎?除了風宮少宮主之外,當今武林又有哪一個年輕人能夠在正盟幾大頂尖高手的圍攻之下從容離去?」那年輕人的狂傲之氣可謂已至頂峰造極之境,竟直呼受天下武林敬仰的癡愚撣師的法號,而且出言無禮魯莽,饒是癡愚禪師心胸寬厚,也不由微生嗔念,他沉聲道「阿彌陀佛,老衲等人並未圍攻他。」頓了一頓,又道「若是知道他是風宮少主,老衲倒真的不敢擅作主張,放他離去,風宮逆賊,我佛猶怨,天下共討,老衲一念之差,竟未問清他的身份來歷。」

    那年輕人哼了一聲,道「少宮主萬金之體,豈容凡夫俗子隨便攔阻盤問?今日爾等對少宮主不敬,罪不容誅,你們就認命吧!」

    說到這兒,他右手微微一揚,四周的十二名白衣人便如十二道白色的颶風,向中間包抄而至,身手快捷無匹,顯而可見他們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年輕人卻依然負手而立,臉帶微微笑意,似乎他對一切都已成竹在胸。

    ※※※群山如亂雲。

    天,於是顯得小了。

    翻山越澗,七拐八彎,山路時隱時現,兩側皆是古松,松幹皺裂,一片片老皮,如鱗如瓦。

    直到烏兒歸巢,西天赤雲崢嶸,范離憎三人方接近那座最高的山峰。

    亦求寺就在那座山峰之巔。

    接近亦求峰峰頂,山路反倒寬敞了些,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陡峭若刀削。

    三人屢遭變故,卻又次次化險為夷,心中自是疑竇重重,一時反倒無言,只是各自想著心思。

    忽然,天師和尚開口道「會不會是妙門大師他?」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便已打住,范離憎與廣風行卻明白他的意思,廣風行當即搖頭道「救我們的人絕不可能與妙門大師有什麼關係,且不說妙門大師一向不問世事,一時間又怎會有那麼多江湖中人為他出力?何況若是救我們的是妙門大師,他又何必避開我們?」

    天師和尚搔了搔頭,歎道「其實我自己也知這絕不可能,只是胡亂猜測而已。說出來,比悶頭苦思舒坦多了。」廣風行不覺莞爾。

    踏著粗石壘著的彎曲小徑,穿過一大片楓林,終於望見一座寺廟,雖古舊,卻完好。

    山門虛掩,上懸一匾額,為「亦求寺」。但見四周花木扶疏,小竹聳立,每根小竹都有兒臂粗,葉上,紫痕斑駁。

    山門一側有一斷碑,碑上刻有篆文,范離憎上前細看,只見碑文寫道「泥洹不化,以化盡為宅;三界流動,以罪苦為場。化盡則因緣承息,流動則受苦無窮……」范離憎識字不多,要辨出那些篆文已不容易,一時半刻更難揣摩碑文玄奧。

    天師和尚正待上前叩門,門卻「吱丫」一聲開了,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僧推門而出,見了三人也不驚訝,先與天師和尚以佛禮相見,再向范離憎、廣風行施禮。

    范寓憎還禮道「小師父,我等有事相求於妙門大師,煩請小師父通報一聲。」

    那小和尚頷首道「進來吧,師祖已等候諸位多時了。」

    范離憎、天師和尚、廣風行都不由得愕然相視,不知妙門大師如何能未卜先知。

    走進院中,便見殿前廊簷下有一老僧,形如槁木,卻兩眼有神,眉宇間彷彿藏著無盡智慧,能洞悉世間一切。

    天師和尚一見此老僧,立即趨步上前,拜倒在地,恭聲道「晚輩天師見過大師!」

    那老僧自是妙門大師無疑,三十多年前妙門大師與他三位師弟為天師和尚驅去心毒,三十載光陰流逝,他容貌如昔,天師和尚一眼就認出來了。

    妙門大師臉帶慈藹笑意,微微點頭,將天師和尚扶起,端詳他片刻,方輕輕一歎,道「總算不枉老衲與令師的一番苦心,觀你眉目間,隱含浩然正氣,雖非我佛無慾無爭之境,卻已使心中邪魔辟易。老衲本知你並無佛緣,當年讓你剃度出家,並定下『佛珠之約』,只是為了化盡你心中殘存戾氣,今日看來,這『佛珠之約』可謂功德圓滿了。」

    天師和尚有些意外地道「原來,佛珠之約,是大師定下的?」

    妙門大師微徽領首,道「老衲知你極為敬重令師,為了重歸師門,你定願斂怒收怨,從而化去心中戾氣,於是老衲便與令師暗中商議,與你訂下佛珠之約。」

    天師和尚看了看胸前幾串佛珠,不由憨厚一笑。

    范離憎、廣風行這才上前向妙門大師施禮問安,妙門大師合十還禮,目光掃過范離憎時,臉色微有詫異之色,卻一閃即逝。

    用過素齋,天師和尚將來意說明,妙門大師沉默了良久,方道「果然是血厄出世了,前些日子老衲心緒不寧,接連幾日看到熒惑之星出現芒角,便已猜到也許是血厄問世了,今日果然應驗!」

    頓了一頓,他繼續道「老衲的確曾遇見一位鑄兵神匠,當世鑄兵高手中,應無人能出其右。老衲與此人有一段因緣,此事除老衲摯友悟空外,再無他人知曉。」

    天師和尚道「我師父說世間若有一人能以『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就必是此人無疑。」

    妙門大師手捻佛殊,道「他說得不錯,只是此人隱於世外,絕不輕易見人,老衲若非對他有救命之恩,想必也是無法見到的。」

    范離憎、廣風行、天師和尚對此人不由都產生了好奇之心,卻又不便追問,妙門大師猜知眾人心思,便道「老衲已決定設法讓你們與他相見,求他以『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既然如此,老衲便將當年之事告之你們。

    「二十年前,老衲雲遊歸來,傍晚時分途經一個鎮子時,忽聞蹄聲四起,頃刻之間,鎮子四周湧現了百餘名江湖好手,很快封住了鎮子的所有出口,隨即開始挨戶搜索。老衲先以為這是江湖各派之間的仇殺,無意插手,但很快發現這些人手段歹毒狠辣,鎮民稍有反抗,立遭殺戮,暗一探聽,方知他們是死谷中人……」

    天師和尚插話道「二十年前正是死谷勢力達到巔嶧之時,大有噬吞天下之勢,無怪乎他們那般肆無忌憚。」

    妙門大師道「不錯,老衲雖是出家之人,不願過問世間恩怨,但我佛不僅度己,更以普渡眾生為己任,老衲豈敢對此事視若無睹?死谷行事倒極為快捷,自入鎮起,到挾制一人而去,前後不到半刻鐘…」

    廣風行道「莫非此人正是大師所救的鑄兵奇匠?」

    妙門大師點了點頭,道「老衲見死谷動用百餘名弟子,大張旗鼓,將此人挾制而去,猜想他多半是正派高手,於是便暗中尾隨他們而去。」

    聽到這兒,范離憎與廣風行互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心中都暗自忖道「如此看來,妙門大師自然身負不俗武功了。」

    「老衲見死谷弟子將那人挾制著離開鎮子後,立即向東而去,直到十里開外,他們方將那人帶入一個破落的山莊內,待老衲潛入山莊,找到被挾迫者所在之處時,才知死谷之所以挾制他,其目的是為了鑄造一件兵器。」

    「死谷如此勞師動眾,只為鑄造一件兵器,想必這件兵器必定不同凡響!」廣風行插口道。

    「諸位可知江湖傳言中,還有六件兵器,其威力更在日劍、月刀之上?」妙門大師問道。

    天師和尚不假思索地道「血厄劍自是其中之一。」

    妙門大師道「除此之外,還有無痕劍、悲慈刀、睚眥劍、精衛戈、隱意鞭。這些兵器,無一不可呼天應地,威力驚世,其中又以無痕劍為至高無上的神兵。」

    范離憎道「既然這些全是江湖傳說中的兵器,也許本就已存在,死谷要鑄的兵器,自然不會是其中之一了。」

    不料,妙門大師卻道「死谷谷主陰蒼欲鑄的兵器,就是這六件兵器中的睚眥劍!」

    范離憎一呆,愕然道「怎會如此?睚眥劍既然是傳說中的兵器,又怎可再鑄?」

    妙門大師道「老衲初時在暗處聽得死谷弟子要逼那人鑄造睚眥劍,心中也是大惑不解,後來救出那入之後,方知陰蒼已得到睚眥劍,但陰蒼所得到的睚眥劍卻是已斷為三截,根本無法使用,陰蒼遍尋天下能工巧匠,卻無人能將斷劍重續。後來,不知陰蒼從何處得知此人有驚天地、泣鬼神的鑄兵之術,便著人尋找,此人聽得風聲,不願為死谷助紂為虐,就暗中潛逃,但死谷耳目眾多,終是沒能逃脫。在那破舊山莊中,死谷弟子軟硬並施,但那人卻絲毫不為之所動,死谷中人在用刑上可謂花樣層出不窮,幾番折騰,那人已體無完膚,生不如死。老衲正待相救時,卻聽得那人忽然答應為陰蒼鑄劍……」

    天師和尚與廣風行聽到這兒,忍不住齊齊「啊」

    地一聲低呼,大為意外,范離憎亦不由暗自抿了抿嘴唇。

    「老衲當時也大失所望,那人說要看一看斷劍,以確定自己有無能力鑄劍,死谷弟子商議了一陣子,對那人說睚呲斷劍在死谷中,非谷主親准,他人根本沒有機會接近,此時他們自然沒有睚眥斷劍。」

    廣風行道「睚眥劍乃曠世神兵,陰蒼看護得如此嚴密,倒也在情理之中。」

    妙門大師繼續道「那人也不再堅持,只說他想知道睚毗劍的斷口處在劍的什麼位置?死谷弟子心知谷主對續劍之事看得極重,只要此人答應為死谷鑄劍,他們怎敢有絲毫怠慢?立即為他拿來一柄劍,並按睚眥劍斷開的位置,將此劍斷為幾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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