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樹之戀 正文 第52節:山楂樹之戀(51)
    一直到了對岸下了船,又沿著河岸走了一段,靜秋才站下等他。他快步追了上來,笑著說「像是在演電影——」

    靜秋解釋說「河那邊的人都認識我,過了這道河,就沒人認識我了。」

    他會心地一笑,跟著她繼續往前走,問「我們要走哪裡去?別走太遠了,當心你媽媽找你。」

    靜秋說「我知道前面江邊有個亭子,亭子裡有板凳可以坐一下。你不是說有話說嗎?我們去那裡說話。」

    兩個人到了那個亭子,裡面空無一人,大概是天太冷了,沒有誰會跑出來喝東南西北風。亭子就是幾根柱子扛著個頂子,四面穿風,靜秋找個柱子邊的座位坐了,希望柱子多少可以擋一點風。老三在柱子另一邊的凳子上坐下,他問「你吃飯了沒有?我還沒吃晚飯。」

    靜秋急了,勸他「那你去那邊餐館吃點東西吧,我坐這裡等你。」

    他不去。她怕他餓,又勸他,他說「我們一起去吧,你說了這裡沒人認識你,就當陪我去吃吧。你不去,我也不去。」

    靜秋只好跟他一起去。他們找了一家僻靜的餐館,是家「小麵館子」,就是不賣飯,只賣麵食的那種。老三問她想吃什麼,她堅持說她什麼也不吃,說你再問我就跑掉了。老三嚇得不敢問了,叫她在桌子邊坐著等,他自己去排隊。

    靜秋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上過餐館了。還是很小的時候,她跟爸爸媽媽一起上過餐館,多半是吃早餐,無非是包子油條豆漿油餅之類的。但這些在文革當中也被拿出來批鬥過了,說她們家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

    爸爸文革初期就被揪出來了,減了工資,後來又被趕回鄉下去了,所以她應該有七、八年沒上過餐館了。平時早飯就是在家炒剩飯吃,或者在學校食堂買饅頭。後來因為差糧,就總是買那種尾面饅頭吃。尾面是麵粉廠打麵粉的時候剩下的邊角廢料,黑糊糊的,很粗很難吃,但因為不要糧票,靜秋家早飯多半吃那個。

    老三買了不少東西,分幾次端到桌子邊來。他遞給她一雙筷子,說「你——無論如何隨便吃點吧,不然我也不吃了。」

    他勸了幾遍,她不動筷子,他也不動,她只好拿起筷子吃點。剛好老三買的東西是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就像他鑽到她心裡去看過了一樣。他買了「大油餅」,外面像油餅一樣是炸得黃黃的,但裡面有糯米的心子,加了蔥,香氣撲鼻。他買了幾個肉包子,蒸得白白的,還在冒熱氣,讓人很有食慾。他還買了兩碗麵,湯上面有蔥花和香油星子,聞著就很好吃。她一樣吃了一點,不好意思吃太多。

    不知道為什麼,靜秋每次吃老三買的東西的時候,心裡就很不安,好像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背著家人在外面大吃大喝一樣。她想如果她也有很多錢,能把一家人帶到餐館裡,大手大腳的用錢,想吃什麼就點什麼,那就好了。

    但她沒這些錢,現在家裡不僅缺錢,還缺糧。為了填飽肚子,她媽媽請人弄到一種票,可以買碎米,就是小得像沙粒的米,是打米廠打碎掉的米,以前都是賣給農民餵豬的,現在不知怎麼拿出來賣給人吃,一斤糧票可以買四斤,差糧的人就買碎米吃。

    碎米很難吃,一嚼就滿嘴亂跑。最糟糕的是碎米很不乾淨,夾雜著很多碎石子和谷頭子,每次淘米就得花半小時、一小時的,因為要把碎米泡在一個臉盆裡,再用一個小碗,每次舀一點米,和著水,慢慢蕩,慢慢蕩,先把浮在水面的谷頭子蕩掉,再把米蕩進另一個臉盆裡,舀一碗水,蕩很多下,只能蕩一點米出來,然後再舀水,再蕩,直到碗裡只剩下石子了就倒掉。

    靜秋總是親自淘米,因為媽媽很忙,妹妹太小,淘不乾淨,如果把那些石子、谷頭子吃下去,掉到盲腸裡去了,會得盲腸炎的。而且大冬天的,手浸在刺骨的冷水裡一淘半小時一小時,妹妹的手也受不了。她很懷念在西村坪的那些日子,吃飯不用交糧票,不管有菜沒菜,飯總是可以敞開吃的。

    吃得差不多了,老三躊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說「我說個事,你不要生氣,行不行?」他見她點頭了,就從衣袋裡拿出一些糧票,「我——有些糧票,多出來的,我用不著,你要不嫌棄,就——拿去用吧。」

    靜秋推脫說「你自己用不著,寄回去你家裡人用吧——」

    「這是L省的糧票,我家在省,寄回去也沒用。你——拿著吧,如果你用不著,就隨便給誰吧——」

    「你怎麼會剩下這麼多糧票?」

    「我們隊直接從西村坪買糧,根本不用糧票的——」

    她聽他這樣說,就收下了,說「那——就謝謝你了。」她看見他滿臉是由衷的感激,好像是她剛給了他很多糧票一樣。

    吃完飯,靜秋跟老三一前一後往亭子那裡走。她想,拿了人家的手軟,吃了人家的嘴軟,今天又拿了他的,又吃了他的,不是到處都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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