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金黃稻穗鮮紅血
    秦晚晴以手撂發,像一個小母親在看她的小兒子一般的眼神,學著他的口吻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沈邊兒喃喃地道:「可是,我……」

    秦晚晴怪有趣地問他:「你說,我該生誰的氣?」

    沈邊兒期期艾艾地道:「剛才是我……侵犯了你……你應該生……生我的氣呀……」

    秦晚晴以一隻手挽後束著後發,湊近臉來,問:「我為什麼該生你的氣?」

    沈邊兒只覺得月光下,這容顏觸手可觸,但又遠不可及,幾疑不是在人間,怔了一怔,說:「生氣?」

    秦晚晴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告訴你,我不生氣,我一點也不生氣。」

    「你吻了我一下,我打了你一記耳光,彼此兩不欠;」她笑著說:「我們是江湖兒女,我們這樣抱在一起,你是男的,你有衝動,理所當然,不然,除非是我長得醜,或者你不喜歡我,我長得醜嗎?」

    又湊過臉去,讓他看清楚,沈邊兒迷迷濛濛中吃了一驚,退了半步,忙道:「不醜,不醜。」

    秦晚晴笑道:「那你喜歡我嗎?」

    沈邊兒更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一時答不出來。

    秦晚晴追問道:「你喜不喜歡我?」

    沈邊兒茫茫地道:「你……秦姑娘你要我——」

    秦晚晴截斷道:「叫我三娘。」

    沈邊兒道:「三娘我——我真的喜歡你。」沈邊兒說這句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眼前的女於有一種深藏心底裡洶湧得無對無匹的感情,在這一句話吐露出來的時候舒暢非常,所以語氣也誠懇無比。

    秦晚晴聽了,眼眸裡剛有一絲感動之色,忽然間臉色一沉。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

    「我……」沈邊兒實在答不出,說因為她美,又太因色動心,說因為她人好,卻又未曾真個瞭解她的為人,一時不知怎麼作答是好。

    「你並不是真的喜歡我的。」秦晚晴冷然一曬道:「你只喜歡我的身體。」

    沈邊兒一聽這句話,只覺一股熱血上衝,自己的人格也被侮辱了一般,大聲道:「不!你以為你自己很漂亮是不是?!嘿,我才不稀罕你的美色,比你美的人,有很多,但我連碰都不碰,你是我第一個親近的女人,你……」

    秦晚晴望著他,眼眸忽然朦朧了起來,喃喃自語道:「稀罕的,你們男人都稀罕的……」忽然問:「你說喜歡我,究竟喜歡我什麼?」

    沈邊兒道:「我就喜歡……和你在一起。跟你一起,我很快樂。」

    秦晚晴眼眶有些潮濕,她很久沒聽過這些話了:「你說的是……」

    沈邊兒斬釘截鐵的道:「是真的!」任誰都可以看出他的眼神誠摯無比。

    忽然「錚」地一聲,秦晚晴的袖口掣出短劍,指著沈邊兒的咽喉。

    沈邊兒嚇了一跳。

    秦晚晴一雙亮而細的眼睛,顯得冷利無比:「不許你喜歡我。」

    沈邊兒憤然道:「這算什麼?」

    秦晚晴貼時平舉短劍,又跨近一步,劍尖已在沈邊兒頭上刺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不許你喜歡我。」

    「你可以不喜歡我;」沈邊兒冷笑道,「卻不可以下准別人喜歡你。」

    「可是你不可以喜歡我。」秦晚晴劍尖在擅抖,竟掉下淚來。

    沈邊兒看得心頭不忍,想了一想,終於恍悟似地道:「哦,原來你早有了意中人,我不知道,那我就……」

    秦晚晴哭了起來,捂著臉嗚咽跺足道:「不是,才不是哩

    沈邊兒慌了手腳,上前一步,想勸慰秦晚睛,一不小心,給劍尖劃中,頸旁湧出血行,沈邊兒不禁「哎」了一聲。

    秦晚晴哭著,本來以手掩目,但從指縫裡看見沈邊兒頸旁受了傷,心疼起來,用手指去觸了一觸,沈邊兒縮了一縮,秦晚晴問:「痛嗎?痛嗎?」

    沈邊兒有些迷茫的看著秦晚晴,道:「不痛,不痛。」

    秦晚晴突然柔靜的湊過臉去,輕吻沈邊兒頸部的傷處。

    沈邊兒靜看秦晚晴俯下來那渾圓微賁的額,以及在額上的幾絡亂髮。

    他心中生起強烈疼惜的感覺,想用手去撫平那幾絡髮絲。

    秦晚晴停止了吮吸,悠悠地抬起了臉。

    月光下,一對溫柔似水多情的眼。

    微露的皓齒,尖巧的額。

    微微的倦色,些許的草屑,更添楚楚可憐。

    沈邊兒忍不住用手扶起她的秀額。

    「你能不能只要我,而不要喜歡我?」秦晚晴用一種令人聽了都不忍心的哀求,這樣地問。

    她的唇上還閃著血漬。

    是沈邊兒身上的血。

    沈邊兒搖首,發出一聲歎息;「不能。」隨即大力的吻在她的唇上。

    略帶腥鹹的血味,還有濕需柔滑的唇……令沈近兒忽然用力的擁緊了她。

    他們第二度親吻在一起。

    月色下,風和稻穗的世界。

    他們緊緊的貼著,彷彿已化成月色,化成聲音,化成兩根互相廝磨的稻穗……

    直至秦晚晴微弱地推開他,微弱地問:「你……要不要我?」

    沈邊兒一面憐惜地太息,一面溫柔有力地道:「我要你,也要喜歡你,就算你殺了我,也不能阻止我要你,喜歡你。」

    秦晚晴顫聲道:「這又何苦?」淒弱得就像一支無助的麥穗。

    沈邊兒怕失去她似的摟緊了她:「為什麼不可以?」

    秦晚晴幽幽一歎,雙手攪住他的腰;忽然間睜開了星眸,感覺到他的強烈的衝動。

    像炙熱鐵棒一般的熱烈和衝動。

    秦晚晴又閉起了眼睛,像夢幻一樣的聲音,在沈邊兒耳畔響起:「我不是黃花閨女,如果你要我,你可以……」

    沈邊兒反而放開了她,滿臉通紅。

    秦晚晴幽怨的白了他一眼,在月光下,雙眸盈著淚光,她用手解開了衣衫。

    沈邊兒是人。

    他是男人。

    而且是十分強壯、年輕的男人。

    秦晚晴微弱的喘息,在稻穗廝磨聲裡,柔弱得令人心折。

    淒清得足以融化沈邊兒的熱情。

    陽光普照。

    一遍稻穗如金。

    秦晚晴正過去把一件一件的衣衫拾起,穿上,她幽怨的看著仍在恬睡的沈邊兒,嘴邊含了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然後她挽起了發,露出細長的頸,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她細秀的頸,還有些毛髮,柔順的朝下坐著,經旭日一照,成了金色的柔絲,使她格外的明媚,像略鍍了一層輕金似的。

    然後沈邊兒也醒來了。

    他伸手一攬,發現不見了身旁的人。

    他身旁的人,在他心目中,已是一生幸福之所寄。

    他立即緊張了起來,幸好,秦晚晴就在他眼前,用一種像看淘氣孩子的眼神捎住他。

    「看你。」秦晚晴嗔著說他,「像只髒豬。」

    沈邊兒笑了,一個挺身就起來,笑道:「髒?昨晚你又不嫌……」

    秦晚晴劈手給他一巴掌,沈邊兒嘻笑閃過,秦晚晴佯作生氣地道:「再說,你這懶豬,我就把你殺了煮來吃!」

    沈邊兒一伸舌頭,道:「謀殺親夫啊,這可不得了。」

    秦晚晴忽又臉色一寒,半晌,才央告他說道:「不要這樣說,真的,不要這樣說。」

    沈邊兒再也忍不住,過去擁著秦晚晴,道:「為什麼我不可以這樣叫你,我們已經……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我的老婆。」

    秦晚晴冷靜地道:「就當我們是昨晚的緣份,今兒把它忘掉,好不好?」她的眼睛微微上抬,平靜的望著沈邊兒。

    沈邊兒突然覺得愛煞了她的神情,也恨煞了她的話語:「你……你,你!你跟多少人有這種霧水煙緣,一夕留情?!你,你做的好事!」

    秦晚晴輕咬住嘴唇,冷冷地道:「你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要怎麼罵,便怎麼罵。」

    沈邊兒抓住她柔弱的雙肩一陣猛搖:「告訴我,為什麼?!至少讓我知道,是為了什麼?」

    秦晚晴忍著痛,掙開他,背過臉:「就當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罷。」

    沈邊兒用力地踏著地上的軟泥,狠狠地道:「水性楊花的女人!女性楊花的女人!」

    秦晚晴噙著淚,回身道,「我們已逃出來,從現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沈邊兒跺足道:「好!你這種女人,我也不想再見——」狠狠排開稻草,走入人高的稻穗裡去。

    沈邊兒一旦消失在稻海裡,秦晚晴張日欲呼,招手欲喚,但卻喊不出聲音來,眼淚籟籟而下。

    沈邊兒只覺得四周的稻穗,都發出颼颼的聲響,腳下也是這令人煩躁的聲響,全不似昨夜如催眠般柔和的沙沙。

    他恨不得用一把刀,砍盡這一大片稻草。

    也不知是風送來,還是怎麼,他突然聽到一句話:「慢著,好像有人走過來了——」

    沈邊兒一愣,本來正在分開稻草的手,乍然止住。

    本來要往前踏的腳步,也陡然頓住。

    他整個人像遽然定住了一般。

    那聲音也突然終止。

    再也沒有人聲。

    只有其他的雜音。

    風拂稻穗聲,水蛙鳴音,泥塘冒泡的微響……

    良久。

    沈邊兒終於聽見有人在說話。

    說話的人也在壓低語音。

    「誰說有人聲?」

    「剛才明明聽見好像……」

    「啪」地一下耳光清脆的響,原先那人罵道:「別杯弓蛇影了,那兩人還沒來,你就怕成這樣!待會見大當家把他們趕入這裡,我們在此伏擊,你要是縮在一旁,看我不宰了你七塊九塊喂王八!」

    「是,是……」另一人顫聲道。

    沈邊兒心中飛快轉念:這些人,看來便是攻打毀諾城那一夥的,他們說的兩個人……秦三娘有險!

    沈邊兒一念及此,再也鎮定不下來,颼地掠了出去。

    他要在這些人沒有發現秦晚晴之前找到她!

    就這輕微的響,那一干人似已發覺。

    可是沈邊兒不管了。

    他一定要先找到秦晚晴。

    ——可是秦晚晴在哪裡川

    突然,他聽見西南角上有短刃交擊之聲。

    他毫不猶疑就竄了過去。

    待他掠到那兒時,兵器聲已靜止,稻穗倒了大片,顯然有經過一聲激烈的打鬥。

    地上倒了三個人,血染金黃色的稻草。

    沈邊兒的心突的一跳,看清楚才知道秦晚晴不在其中。

    那三名伏屍的人都是連雲寨黨徒的裝扮。

    沈邊兒正要舒一口氣,忽聽四面八方有人叱道:「在這裡下?」

    「咄!還想逃!」

    「別讓他跑了!」

    沈邊兒迅速遊目一掃,知道在稻草堆裡現身的共有十一人,其中一個手持金槍,跟金黃的稻穗,金烈的陽光照映,特別威風。

    只聽其中一個人道:「咦?不是他——」

    另一個說:「誰說不是!」

    先前的說:「當然不是,昨晚那個,給顧大當家打得不住吐血,這人傷得不怎麼重——」

    那持金槍的揚聲喝問:「喂,還有一個女的,躲在哪裡?!」

    沈邊兒一聽,更放了心,冷冷地道:「什麼男的女的,人在這兒,命在這裡,有種上來取去。」

    持金槍的怪笑道:「你是什麼東西?!可知本大爺是誰?」

    他旁邊的人立即已結地跟他接了下去:「他便是我們連雲寨的二當家「金蛇槍」盂有威盂大俠!」

    沈邊兒有意拖延時間,好讓秦晚晴聞風逃脫,便道:「哦?孟有威麼?我聽說他只是連雲寨的小腳色,排到第六,怎麼一下子升得那麼快?是討了新主的好,拍了新任寨主的馬屁,還是自己封自己個頭銜?」

    孟有威氣得咬著牙齒,金槍「呼」地劃了三、四道花槍,正要說話,忽然間,草業裡傳來幾聲慘呼。

    盂有威臉色一變,沈邊兒長空掠起,一拳將一名連雲寨弟子的臉門打裂,人已趁這剎那的變亂間,竄入稻海之中。

    他認準了最後一人慘呼之所在,潛越而去。

    他潛至發出呼叫聲的地方,與發出最後一聲慘呼,不過相差幾個眨眼的功夫,可是那兒已經沒有人。

    只有死人。

    死的是一個名連雲寨弟子,手裡有一張七發火彈駑。

    ——是誰殺死他的?

    就在這時,沈邊兒也已驚覺四處有人潛擁過來的聲響。

    沈邊兒再也不理一切,站了起來,大聲呼道:「三娘。」他在「霹靂堂」雷門,一向沉著練達,平日在雷卷面前扮演衝動剛烈的角色,但雷卷和戚少商都深知他穩重冷靜的一面,可是他現在因為擔心秦晚晴的安危,已經失卻了他平時的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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