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樣年華Ⅱ 正文 第一章(2)
    到了這個歲數,經常會被人問到結婚了沒。

    聽了我就覺得好笑,就我這操行,像結了婚的嗎。

    我並不在意被人這樣問,但是提問者別問完就完了,得到否定答案後,是不是覺得應該幫哥們兒一把啊。

    因為個人問題尚未解決,注定了我和公司的中老年婦女們會有共同語言,她們熱衷於給我張羅對象,我卻一個也沒見,理由很簡單:到了年齡還讓人介紹男朋友的女孩,好看得了嗎。更因為,我還想著一個人。

    大學裡我曾經有個貌美如花溫柔體貼的女朋友,她叫周舟。如果不是因為當時在校生不准結婚,我們差點兒就領證了,不過幸好沒領,要不我現在又多了一個離婚證。

    畢業後她去了法國,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首都機場,她只留給我一個背影,便匆匆離去。聽大學裡睡我上鋪後來被學校開除從此我的上鋪就一直空著以前習慣踩著我肚子或腦袋下床以後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的楊陽說,周舟在巴黎香榭麗捨大街上班。

    那年楊陽報名參加了一個法國「七日游」,包吃住和往返的機票,還有諸多旅遊景點的門票,才七千塊。當初他被學校開除後,在社會上混了一段時間,發現沒有一技之長難以立足,又在第二年參加了高考,考回學校,換了一個專業,上了中文系。中文系是學校新開的專業,教務主任有一次登錄學校論壇瀏覽,發現學生們貼在網上的文章文筆甚好,很有思想,有些話說得比校長都有道理,可是卻學著自己並不喜愛甚至厭惡的專業,不要說創造科研成果,就是連通過考試都勉為其難。於是教務主任建議學校開辦人文學院,設立中文、新聞、廣告、多媒體製作等專業,培養多行業人才。楊陽再次進入大學的第一年,就出了一本詩集,叫《悲而不傷》,書商出的,賣得不錯,特別是在大學裡讀者甚廣,還上過圖書銷售排行榜,究竟印了多少楊陽也不知道,書商耍賴,只給了他八千塊錢,然後就把公司註銷了,讓楊陽無處可找。

    一氣之下,楊陽用那些錢報了旅遊團,到法國轉了一圈發現上當了。吃的都是中國菜,導遊說怕法國菜不合大家胃口,所以特意訂的麻婆豆腐和宮保雞丁。旅遊團所到之處也都是不要錢免費參觀的街道和公園,就像北京的王府井和上海的南京路,是個人就能逛,不是人也能逛,王府井步行街樹坑裡的那些狗屎足以證明出入於此多麼自由,而旅遊團的行程介紹中卻會煞有介事地寫著:「中國最富盛名的讓無數中外遊客流連忘返的百年老街」。

    北京的兩廣大街上坐落著一處並不起眼還不算破舊的房子,門口掛了一塊匾:紀曉嵐故居。打小跟北京長大,對於這座房子早已習以為常,在我的印象裡,它和路邊的垃圾箱沒什麼兩樣,但每次從這裡路過,看到一群戴著小紅帽的外地遊客饒有興趣地在門前拍照留念的時候,我就能想像到楊陽佇立在香榭麗捨大街上的時候有多無聊。

    讓楊陽心裡平衡的是,聽說有人花一萬二去法國旅遊,享受的待遇和自己差不多,就是多在一家中國餐館裡聽著馬賽曲吃了幾個法國蝸牛,要不是因為價格貴,真沒覺得比北京街邊大排檔的炒田螺好吃多少。由此得出結論:便宜沒好貨,不便宜的也不一定就是好貨。

    當楊陽發現香榭麗捨大街並不比長安街更好的時候,他就掏出一根「中南海」,站街邊就點上了。這時路過一年輕女子,有意看了他一眼,楊陽感覺有美女往自己身上瞥,便迎上目光,也看了她一眼。兩人發現居然認識,她就是周舟。

    周舟問楊陽抽的是不是「中南海」。楊陽說是,剛到法國的時候嘗了幾口「凡爾賽」,抽不慣,幸好帶了兩盒「中南海」。周舟說,我就是聞著這個味道熟悉,所以看了一眼,沒想到是你。楊陽說,你沒在「中南海」煙廠工作過啊,怎麼對這味道這麼敏感。周舟說,當年邱飛就抽這種煙,這種味道……周舟沒有說下去,轉移了話題,告訴楊陽她就在這條街上班。楊陽問詳細地址,周舟欲言又止,說還是別告訴你了,我不想找麻煩。周舟說的麻煩,是怕楊陽告訴我她的地址,我寧願上當也報一個旅遊團去法國找她。

    楊陽說出來五天了,後天就回北京,法國沒什麼意思,不過如此。問周舟什麼時候回去。周舟說不知道,她的工作在法國,什麼時候回去公司說了算。楊陽說,還有人在國內等你呢。周舟說,也許就一直在這兒呆下去了,如果他真在等我,你告訴他,別等了,有合適的就找一個吧,不過我相信他應該是沒閒著。

    聽了楊陽的轉述,我覺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這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期盼周舟回來,經常在心裡和她對話:香港和澳門都回到祖國懷抱這麼多年了,台灣也不遠了,你就別耗著了,趕緊回來吧,祖國和我需要你,我的心裡只有你!為了能感動上蒼讓你早點兒回來,我都很少和公司的女同事說話,鬧得她們以為我上學的時候接受的是封建社會的教育,看我只和男同事說話,還在背後一個勁兒地議論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或是特殊愛好。面對這些流言蜚語,我多麼想為自己闢謠,證明自己的愛好是正常的,身體是健康的,但是為了你,我沒有那樣做,只能充耳不聞,忍辱負重,苦苦等待撥雲見日那天的到來,你是我的太陽,快點兒升起吧,你知道每天生活在陰霾天空下的人是何等痛苦嗎。

    最近我頻繁夢見周舟,有一種預感:她很快就會回來。

    我被炒魷魚那天是立秋後的第二天,老闆說秋後該算賬了,於是我就被買了單。

    當時他說得很委婉,沒有直奔要害,而是講到公司的難處,經營狀況不好,好像此事責任並不在我,我在這裡顯然大材小用了,對此公司深感愧疚,知道我內心因無法施展才華而充滿苦悶,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才就這樣被埋沒,所以,為我著想,他決定不讓我再幹下去了,否則是對人才的浪費。鄧小平說過,要尊重人才。老闆身為預備黨員,要把這句話貫徹到底。

    一番話說得我從頭到腳全身舒服,美得什麼似的。能讓人重視、被人認可,足矣,就算不虛此三年,於是和他親切握手道別,並相約後會有期。事後一想,不愧是老闆,老奸巨猾,笑裡藏刀,殺人不見血。

    我離開公司,同事們的第一反應就是,以後少了一個踢球的。媽的,這就是我留給他們的印象。上月有人跳槽去了別的地方,大家的反應都是,這是公司的巨大損失,到我這兒卻這種待遇。由此可見老闆多麼虛偽,居然能說出那麼噁心的讚美我的話。

    最不幸的是老闆的老婆,一定沒少聽他說「我愛你」。

    聽說有些公司專門為被裁減掉的員工開展重新振作精神、撫慰心靈創傷、如何再就業的培訓,而我的公司在這方面做得就不夠人道,只給我結算了當月工資。截至我走出公司大門的那一刻,下午一點半,我已經完成了全天工作時間的百分之五十六點二五,按四捨五入的話,應該給我一天的工資,但是卻沒有。老闆不是洋鬼子,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對待自己的同胞,也這麼摳,真讓人寒心,如果把今天剩下三個半小時的工錢給我,至少打車回家的錢有了。現在我成了無經濟來源人士,為祖國下崗待業的大隊人馬補充了一名生力軍,雖被掃地出門,但此刻卻心情舒暢:安能催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即將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前台的女孩跟我打了聲招呼:「出去啊。」我點點頭說啊,沒敢說離開公司的事情,怕她難過,她一直誤以為我對她有意思。一次我早上吃鹹了,多喝了幾杯水,一趟趟往廁所跑。去廁所要經過前台,她坐在這裡負責接電話,因為長得比較嚇人,平時大家為了躲她寧願少上幾趟廁所(如此辦公佈局非常不利於員工的身體健康),上班都趕在她來以前到,下班特意等她走了才走———我認為這都是經理精心策劃好的,這樣就可以限制遲到早退———可我那天一次次往廁所跑,她還以為我有什麼話想對她說而不好意思,便衝我拋起媚眼,鼓脹的單眼皮上長了幾根短短的睫毛,一閃一閃,嚇得我進了廁所尿都尿不出來。

    出了公司,我點上一根煙坐在馬路牙子上,邊思考未來的路該怎麼走,邊張望過往的美女。我喜歡這種姿勢,經常會有意外的發現。上中學的時候,教室是平房,每到下課我就這樣坐在教室門口,邊思考老師留的那道數學題該從哪個已知條件入手,邊觀察過往女生。春末夏初的北京經常颳風,我總能看見她們被風吹起的裙子下面的世界。今天,我又有了新發現,迎著騎車人看去,發現還真有某些女同志穿裙子騎車不注意併攏雙腿。以前買手機的時候,總認為能實現打電話發短信的基本需求就夠用了,功能多了也是閒置。現在看來我錯了,如果當初買了能拍照的手機,就可以記錄下這一生動場面。

    就在我目送走那位女同志,正滿懷期待準備迎來下一位的時候,一輛灑水車開過來。司機有意搗亂,似乎看穿我坐在路邊的意圖,車子經過的時候他還探出頭衝我一笑,剛才他本打算拐彎去另一條街灑水的———我明明看見他在上一個路口的時候車頭已經向右拐了———卻突然向左回輪,衝著我開過來,我不得不起身離開。讓我特不能明白的是,我看的又不是他老婆和他閨女,他有什麼道理路見不平。有些人就是這麼沒勁,幹的事情雖然對自己沒什麼好處,但只要對別人不好,還是很樂意去幹,哪怕辛苦一點兒也在所不辭,比如這個司機,破壞完我的好事兒,到了前面的路口,就向右拐彎了,丫也不累。

    我沿著路邊溜躂,經過新西方學校門口的時候,走來一個外地人問我要盤嗎。我問什麼盤。他說是毛片兒。我說不要。他說還有別的盤,手裡拿著一大張菜單,指著上面的目錄說,還有王敏洪的新西方英語和任汝芳的考研政治,我問沒別的了嗎,他說沒了,我說那還是看看毛片兒吧。他問要哪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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