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樣年華 正文 27
    寒假前夕,我到圖書館借了一些書,希望以此度過漫漫寒假。面對琳琅滿目的書架,我有些束手無策,不知究竟借哪些書好。

    我在書架上看到一本十七歲少年寫的小說,據說此書為該少年掙得百萬元人民幣,也不知書中寫些什麼,竟然如此利潤不菲。擺在這本小說旁邊的是一本名為《致努擰罰i努啪褪悄歉齔鍪櫚納倌輳┐腦游募,我對其中內容頗感興趣,便將全書粗略瀏覽了一番。原來是十幾名道行頗深的老作家、老評論家和老教授,對該少年出書現象妄加點評,老學者們流露出社會對他們的不公平,其語調和目的可以歸結如此:一個少年通過出書掙了那麼多錢,怎麼花?老學者們的迷惑簡直就是脫了褲子放屁,這錢又不是他們的,何必煞費苦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儘管他們把出書掙錢看作是一件並非崇高的事情,可他們卻又為何推出這本《致努擰紡兀難道不是為了掙錢嗎?或是真的為了警示後人?

    最後,我只借了一套《平凡的世界》。在這個物慾橫流,紛紛擾擾的新世界,我只有做出如此選擇。

    寒假裡,周舟和她的父母回山東老家過年,我整日待在家中,靠看書打發無聊的時光。除此之外,我與韓露又聯繫上了。

    高中同學的聚會上,韓露喝了許多酒,我看出她心中隱藏著苦悶。聚會結束後,我挽著韓露把她送回家。

    韓露並沒有醉得很嚴重,完全能夠自己回家,但卻提出要我送她回去。看著韓露神情憔悴的樣子,我摟住她的肩頭,在她不坐車的要求下,我們沿著街邊踱步回到她家。

    韓露的家裡沒有人,父母都已出差去了廣東。進門後,韓露一頭倒在沙發裡哭了起來,我站在旁邊不知所措,不知何事讓她如此傷心。

    我去衛生間拿了一條毛巾遞給韓露,示意她擦去眼淚。韓露接過毛巾,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泣不成聲地向我哭訴這一年中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韓露被那個上海男生輕而易取地說服,與他上了床。正當韓露被那個傢伙的花言巧語所盅惑,以為能夠畢業後同他天長地久的時候,他卻主動提出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與家庭所在地相距遙遠,於是便無情地離韓露而去。韓露被這個意料不到的殘酷事實折磨得痛不欲生,學習成績急劇下降,老師在不瞭解事實真相的情況下,屢次找到韓露談話,同學面對韓露的痛苦樣子,不聞不問,置若罔聞,只管忙於自己的事。韓露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冰冷的世界,對生活喪失了信心,於是萌發了自殺的念頭。一天,趁宿舍同學都去上課的時候,韓露從枕頭下面摸出準備已久的刀片,悄悄地割開自己左手的脈搏。頃刻間,殷紅的鮮血湧出皮膚,沿著手腕向下流淌,染紅了床單……

    這時,一個跑回宿舍取作業的女生推門而入,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在她片刻清醒過來後,立即撥打了急救中心的電話,急驟的笛鳴聲由遠及近,駛入校園,韓露被送到醫院得救了。

    我挽起韓露左手的衣袖,看到一條長約5厘米的傷痕觸目驚心地生長在那裡,我的心裡一陣刺痛。

    想起高三放學後的每個傍晚,我的右手挽著韓露的左手,我們徘徊在華燈初上的北京街道,談學習,談生活,談理想。如今,我們的手不再是當初的模樣,它記憶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與愛恨交加。歲月的流逝改變了每個人,我們無法再回到從前,只能任時光繼續改變我們。

    韓露說她累了,想到床上躺一會兒,我把她抱上床。躺下後,韓露閉上眼睛,看著她臉上清晰的淚痕,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這時候,韓露睜開眼睛,指著床邊對我說:「坐這兒。」

    我坐下來。

    「抱抱我好嗎?」韓露淒慘地說。

    我不知如何是好。

    韓露看出我的焦慮,說:「聽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看出韓露的失望,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於是俯下身去,伸出胳膊摟住她。韓露雙臂緊緊摟著我,頭抵在我的肩膀,又一次委屈地哭了起來,淚水浸透了我的毛衣、襯衣,濕潤了我肩膀的皮膚,涼涼的。我下意識地將手指穿過韓露的頭髮,撫慰著她。哭聲漸漸小去,轉為抽泣。最後一切聲音全部消失,屋裡死般的寂靜。我以為韓露睡著了,便抬起摟著她的胳膊。

    「別拿開。」韓露並沒有睡著。

    我只好把胳膊再次搭到韓露身上。

    「摟緊點兒。」

    我摟緊了些。

    「再緊點兒。」

    我把韓露摟得更緊。這時韓露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憂傷。

    我撫摸著韓露的臉頰,她再次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從眼中滑落。

    「我想讓你吻我。」韓露閉上眼睛等待。

    我貼近她的臉頰,感受到她的呼吸,然後將嘴輕輕貼在她的嘴上……

    「今天別走了,陪我住一晚好嗎?」韓露說。

    「……」

    「我一個人害怕!」韓露死死地抱緊我。

    寒假裡,我隔三差五地接到韓露要我去找她的電話,她的情緒正趨於穩定。我總會給她講些有趣的故事,笑容也因此經常浮現在她的臉上。但當我撫摸她左手那條傷疤的時候,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周舟始終不知道韓露的存在,她曾經多次問我,在她之前我和幾個女孩好過,我當時斬釘截鐵地說,一個也沒有。周舟說她不相信,我說情況就是如此,她讓我實話實說,並說自己不會計較前嫌的。我說既然你不計較前嫌為什麼還要盤問,她說看來你還是有,快告訴我,你一共和幾個女生好過,我依然一口否認說,真是一個都沒有。周舟窮追不捨,繼續發問,我死纏濫打,堅決否認。到了最後,我們都累了,便摟在一起倒頭睡去。

    一覺醒來後,周舟的第一句話就是:「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和幾個女孩好過?」

    「一個也沒有,真的!」

    「我不信,你高中是怎麼過來的?」

    「混過來的。」

    「你既沒有好好學習,又沒有好好戀愛,你是怎麼能把高中三年混過來的?」

    「瞎混唄,一眨眼就畢業了。」

    「不許騙我,我已經告訴你了,你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

    「沒騙你,你也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行了,別說了,接著睡吧!」為了避免周舟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在她醒來後哄她再次睡去。

    開學前幾天,韓露對我說:「明天我就要回上海了」。當時我正坐在沙發裡抽著煙,聽到這個消息感到很突然。

    「什麼時候的火車?」

    「這次坐飛機回去,我忍受不了漫長旅途的煎熬。」

    「自己走?」

    「和爸爸一起走,他正好去上海出差。」

    「用我送你嗎?」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悄悄地走。」

    「回去後有什麼打算嗎?」

    「不知道。」

    我抽完那根煙後,韓露說:「你走吧,一會兒我父母就回來了。」

    我再次感到意外,這是韓露在這些天裡第一次主動要我離去。我不解地看著她。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你和我的關係。」韓露感覺到用詞不當,立即補充,「其實我們並沒有什麼關係。」

    的確如此,我和韓露只能稱為同學,這些天裡發生的事情不足以說明什麼。我站起身,準備離去。

    「我還沒看過你女朋友的照片呢!」韓露坐在我身後說。

    「沒什麼可看的。」

    「可是我想看。」

    「沒帶在身上。」

    「沒關係,等我下次回來再給我看。」

    「好的。」我不知道是否該說些祝她再找個男朋友之類的話,只說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韓露站起來送我。當我正要打開門的時候,韓露從後面緊緊抱住我,臉貼在我的背後,那一刻,我即將伸出去開門的手縮了回來,我們定格在門口。我感到韓露的抽搐。

    我轉過身,左手攬住韓露的腰肢,右手撫摸著她的臉龐。片刻後,韓露擦去臉上的眼淚說:「好了,你走吧。」

    我輕輕地吻了韓露的額頭,轉身走出房門。出了樓道,迎面撲來的冷空氣並沒有使我平靜,不知韓露是否正站在窗前,看著我遠去的背影。

    我沒有回頭向窗口張望。

    這個冬天北京很冷,即使在春節過後,行人們仍穿著厚重的羽絨服,鱗次櫛比的建築物靜靜聳立在道路兩旁,車輛如水般穿梭不止,光禿禿的樹木包裹著深褐色的樹皮,道路旁的鐵柵欄已經油漆斑駁,等待著煥然一新。

    周舟回到北京恰與韓露離開北京是同一天,面對著滿心歡喜向我走來的周舟,我思如潮湧。寒假發生的事情讓我有種恍如隔世之感,這一切好像是一場夢,我對眼前的情景產生了幻覺。

    「想什麼呢?」周舟挽住我的胳膊問道。

    「想你呢!」我隨口應道。

    「哪兒想?」周舟笑問

    「哪兒都想。」

    「真的?」

    「真的!」

    開學前,我再次坐到補考複習班的教室裡,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楊陽、齊思新、趙迪和陳銘等人。這門課是機械原理,老師姓李,三十多歲的在讀博士。他的臉龐可以用滿面紅光來形容,青春痘和酒糟鼻遍佈在他那張並不幅員遼闊的臉上,此老師瞇著一雙未婚青年常有的色瞇瞇的眼睛,裡面充滿了對異性的慾望。

    此老師屬於典型收禮不辦事的人,收了我們每人80元錢的報名費,卻不肯透露一點考試題。補課的三天裡,他只是將課本從頭到尾簡略地過了一遍,讓我們這些把希望寄托在補課班的學生大失所望。這種感覺有點像老光棍花錢看脫衣舞表演,卻沒有想到,舞台上的艷麗小姐在扭動了半天腰肢後,脫下的竟是外衣。

    李努旁謐詈笠惶每紊纖擔骸巴學們,還有什麼疑問請提問。」

    楊陽站起來說:「老師,您能不能給我們講一些緊扣考題的內容。」

    「我已經說過了,考試範圍不會超過我所講過的內容。」

    「這個範圍太大了,複習不過來。」楊陽說。

    「那你這兩天就不要睡覺了,抓緊時間複習吧。我想你上80分有一定困難,但及格還是可以的。」

    「我的目標就是及格,可我現在的水平連一分都拿不到。老師,我身體不好,不能缺覺。如果頭天沒睡好,第二天就會頭暈耳鳴,噁心乾嘔,心跳加速,血壓升高,這病我從小學就有了,一直沒治好,大把大把地吃藥,比飯吃得都多,就是找不著病根兒。」

    「你不要強調這些客觀因素,學習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們自己不學,我也沒有辦法。」

    「老師您高抬貴手,給我們一個通過的機會。」

    「機會已經給你們了,是你們自己不好好珍惜。為什麼期末考試,全班那麼多同學都及格了,偏偏就你們幾個沒過?」

    「當時我們比較幼稚,思想不成熟,沒有認真對待。」楊陽擺出一副懺悔的樣子。

    「我看你們現在也沒有認真對待,後天就考試了,書還跟新的一樣,你們整天幹什麼呀!」

    「老師,我們想請您點中要害,考試題是您出的,您能不能告訴我們都考哪些內容?」

    「試題是我出的,但現在一時想不起來。」

    「您再好好回憶一下,當時您想考什麼,不想考什麼?」

    「好像都想考。」

    「啊?都考!這也太多了吧,這麼厚一本書!老師,我幫您回憶回憶,譬如說這道題考不考?」楊陽指著書中的某道例題問。

    「考試內容全在書裡,你們把書看懂了就能過。」李努偶絛說著廢話。

    「老師,下次補考是什麼時間?」我問道。

    「下學期。幹什麼?」李努乓苫蟮っ省

    「我們現在就回去複習,為下次補考做準備,這次考試恐怕沒戲了。」

    「自暴自棄對你們沒有好處!」

    「如果我們現在還沒有自知之明,那才是愚蠢。」我辯解道。

    「你們可以複習嘛,畢竟時間還是有的。」

    「可是我們能力有限,跟您實話實說了吧,對這門課我們現在還是一無所知。」

    「你們為什麼會這樣,就是因為一些不負責任的老師對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加上你們自己放任自流,不思進取,才造成現在這個樣子。我這是對你們好,培養你們自身的能力,以便幫助你們順利走上工作崗位。到那個時候,你們會感謝我的。不過我並不求得到你們的感謝,只要你們心中記得今天我說的這番話就可以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

    我不敢相信這番話竟會出自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教師之口。

    「好了,你們自己看書吧!」李努趴醇陳銘舉手提問,便快步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子,幾乎是臉貼臉地繪聲繪色地給陳銘講題。

    這門課考試的時候,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無所事事地看著李努旁誑汲Λ謐呃醋呷ュ並不時地站在陳銘身旁看她答題,還用手在她的卷子上指來指去,及時點出陳銘卷子上的錯誤。

    最後,期末考試是43分的陳銘,居然在補考中獲得8分的成績。齊思新、趙迪等幾名男生的名字頗為女性化,因而也受到李努諾那囗,也順利通過,而我和楊陽再次雙雙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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