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紅顏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與黃文玉相識
    辛佩瑤,是我在布拉格見到的少有的漂亮女人——與煙視媚行風情萬種的阿蓮不一樣,既嫵媚又端莊,重情好義,雖歷盡風霜,仍有純純的微笑。

    提到辛佩瑤,必須提到一個叫黃文玉的上海小姐;提到這位上海小姐,又必須提到上海小姐的哥哥黃文渝先生;提到黃文渝先生,又必須提到一位我最不願意提到的上海女士陳妮娜以及陳妮娜身邊形形色色的男人。

    沒有辦法,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故事,少了其中任何一環,故事會立刻支離破碎。

    好在也都是些人物。

    認識黃文玉是在995年的年底,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

    汪虹重傷,我頓時失去了依靠。平時我從未單獨去過任何市場,不論是外地城市還是布拉格市內。不管去哪裡,總有汪虹在身旁,我只管開車就是,連路標都不用看,指路的工作也由她負責。遇到警察盤查一類的事情,我甚至懶得說一句話,自有她來擺平一切。現在可好,我必須一個人工作了。那天早晨四點鐘,我去倉庫裝了滿滿一車女式棉風衣,去距布拉格50公里的一個批發市場碰碰運氣。

    運氣不好,因為貨不對路——我的女式風衣做工精細,質地很好,款式也漂亮,但有一個致命的問題:全部是亞洲尺碼。太小,批發商根本不敢要。呆了兩個小時,又冷又餓,知道沒戲了,便返回布拉格。進城後我想:不如找個零售市場把這些風衣按批發價甩了。於是就開車去了布拉格五區的中心安琪爾,那兒有一個小小的零售市場,我記的有幾個中國人在那裡練攤兒。

    停好車,我便去看看有沒有空地兒。見有兩個中國人,一男一女,正在那兒練攤兒。那男的長得周周正正,儀表堂堂,女士就不敢恭維了,個子倒不低,足有,75米以上,瘦極了,就像一副骨頭架子。臉兒又窄又長,眼睛是兩條縫兒,一層點綴著許多雀斑的皮兒包在高高的顴骨上,蠟黃,不能多看。

    他們倆中間的攤位正好空著,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我問:「有空地兒嗎這兒?」

    「有。」

    「沒有。」

    兩個人幾乎同時說。

    說有空地兒的是男士,說沒空地兒的是女士。

    我一笑,轉身回車裡搬出一箱風衣來,把紙箱拆開舖在雪上,風衣就亂扔在紙殼上,便跟那男士拉起話來。

    原來他是杭州人,姓孔。本來在杭州一家製藥廠做銷售科長,幹得好好的,非讓太太逼著來東歐闖天下。如今吃盡了苦也沒賺到錢,腸子都悔青了。

    由於我的貨價格極便宜,來選購的人很多。歐洲女人也不個個都是大洋馬,小巧玲瓏一點的也有。小孔問我:「老闆從哪兒拿的貨?怎麼這麼便宜甩?」

    我說:「嗨,自己發的貨,亞碼,批不動,沒辦法。」

    賣了幾十分鐘,凍得要命。小孔說:「一看你就沒練過攤兒,快去車裡暖和暖和吧,我幫你賣。」

    我高興極了,說:「那就麻煩你了。」趕緊跑回車裡,發動著機器,打開暖氣。

    我的車就停在市場邊兒上,能看見我的攤位。我留了個心眼兒,小孔每賣一件兒我都在心裡暗暗記住。

    快中午了,我準備回家,便走過去。

    「一共賣了25件,」小孔把一疊錢遞給我,「你數數。」

    「不用不用。」我隨手把錢裝進口袋,心說還比我記的多了一件呢。然後對他說:「我走呀,這貨你願意賣嗎?」

    小孔一愣,樂了,問:「你什麼價給我?」

    我說了一個極低的價格。

    「代銷?」

    我點點頭。

    「太謝謝了!太謝謝了!」他一連聲兒地說。

    我說:「那就先賣這些吧,我也懶得在從車裡搬了。明天我再給你送,還有其它貨呢。」

    小孔喜出望外,一邊兒感謝一邊兒點數。我說你自己點吧,我走了。他說那哪兒行,一個人點數不算的。我說我算。

    一轉身,那位丑小姐攔住了去路,笑著說:「大哥,能不能也給我點貨賣?」

    「明天吧,好不好?」我急著去吃飯。

    「那我先謝謝了。」她說。

    第二天下午,我來給小孔兌現諾言。他已經把貨都賣光了,說:「老闆,你昨天不點數就走了,我只好自己點,一共是40件,都賣掉了,給你錢。」

    我收下錢,說:「又給你帶了兩箱子,還有點其它貨,你到車裡拿吧。」他高興地說好的好的,就要跟我去。一轉身,那位小姐也笑著迎上來,嗲嗲地說:「大哥。」

    我想起來了,說:「走吧,拿貨。」

    我給了她一包牛仔馬夾,價格當然也很低,她高興得一臉雀斑都亮了。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後來成了很好的朋友。讀者一定已經明白,這位小姐就是黃文玉。

    黃文玉原先在上海一家陶瓷廠工作,企業倒閉了,便前來布拉格投奔她的哥哥黃文渝。黃文渝是993年花了八千美元讓一個上海蛇頭辦到這兒的,他能吃苦,長得也俊——布拉格的中國人都說這兄妹倆怎麼就長顛倒了呢?——而且還有點傻,來到布拉格不久便被長他七歲的陳妮娜看中收了房。

    要說這陳妮娜,那可不是一般人兒。在上海就是她住那一帶遠近聞名的女混兒混兒,逢賭設局,見情布套,出老千放白鴿沒有她不幹的事兒。有一個老公,與她總是吵吵鬧鬧不痛快,不知怎麼竟家裡失火給燒死了。弄堂裡有的是長舌婦,便嘀嘀咕咕說是陳妮娜放的火。公安局聽說了,還真查了一陣子。沒有證據,不了了之。上海混煩了,便跑到布拉格來。中國人常說人不可貌相,真是一點也不差。這陳妮娜白白淨淨,溫溫柔柔,美麗豐滿,見了生人不多言不多語,甚至有些靦腆。

    誰能把這樣的一個小女子和那些月黑風高的勾當聯繫起來?

    陳妮娜把黃文渝納為裙下新寵之前,還與一個姓申的無錫爺兒們有著密切的床第關係。這位申先生一臉倒霉相,四十多快五十了,個兒頭不高,煙癮極大,膽小如鼠。不論什麼事兒都要從頭兒說,囉嗦得很。家裡有老婆有孩子,自己一個人在布拉格混。

    陳妮娜雖然有了新寵黃文渝,但也不棄舊歡申先生。仨人同住在一所大房子裡,春光無限,其樂融融。這三個人的醜事兒在布拉格華人社會一時傳為笑談,有刻薄的便說這倆爺兒們是按一、三、五和二、四、六值日。星期天怎麼辦?星期天該呂輝上崗了。

    對了,忘了介紹這呂輝了。

    呂輝也是上海人,家裡也有老婆孩子。要在陳妮娜身上講先來後到的話,呂輝絕對是頭一個。但這呂輝性格剽悍,好勇鬥狠,不好駕馭,陳妮娜便鬆了手,另外收編了老申。但多年的被窩兒涼不了,沒準兒什麼時候還能用上他呢。所以陳妮娜依然和呂輝保持著性關係,而且是奉獻型的——只要呂輝需要,她立即服務。說實話,她也喜歡呂輝身上那股野性。老申倒聽吆喝,指東不敢西,卻不是一個能幹的主兒。因此黃文渝一出現,迅即被陳妮娜拿下。陳妮娜很滿意——到哪兒去找這麼合適的男人呢?除了聽話以外,還特別能吃苦耐勞,開著大貨車從早跑到晚,風裡來雨裡去。老申能這麼幹嗎?那小子懶得筋疼。天天回來把所有的錢都交到陳妮娜手裡,自己一個克郎都不揣。人也年輕,上了床自然比老申能折騰——畢竟是童男子嘛。

    陳妮娜感到這樣的日子很愜意。

    就在這個時候,黃文玉來了。

    黃文玉這人除了促狹、自私、嫉妒、乖戾以外,還有一個怪毛病——自以為漂亮。布拉格凡認識他們兄妹的中國人無不驚呼造物無情:一母所生,哥哥濃眉大眼,妹妹卻難看成這個樣子。都說兄妹換了才好,男人嘛,丑就丑,怕什麼?女人總歸要嫁人的,這麼難看誰會要?

    但黃文玉渾然不覺。她曾對我敘述她的上海風光時代:

    「我從小又聰明又漂亮,可受寵呢。」

    「我騎自行車上班,後面總跟著一大片小伙子,可煩人呢。」

    我聽了倒吸一口涼氣,想起不久前與從德國來的一位北京朋友在街上和她相遇,說了一會兒話走了,我那朋友一臉壞笑地說:「這位小姐是**。」

    「你怎麼知道?」

    「這麼醜,哪個男人會來碰?」他說。

    黃文玉初來時便住在哥哥和陳妮娜的香巢,哥哥和陳妮娜睡在一間最大的屋子裡,而她和老申則各自蜷在小偏房。每日哥哥和陳妮娜開車跑外地市場,老申便在家裡打掃衛生兼做晚飯。黃文玉不能閒著,陳妮娜在一個小市場租了個攤位,讓她去練。不是給自己練,是給陳妮娜練。收入都要交給陳妮娜的,就像她哥哥一樣。

    黃文玉天天早出晚歸,辛苦倍嘗,回到家裡還要低眉順眼地看陳妮娜的臉色。寄人籬下,其狀頗為不堪。

    也合著該她出事。

    黃文玉的攤位旁邊也是一個中國女人,黃文玉從來不答理她,因為她長得略有幾分姿色。每逢她從黃文玉身邊走過,黃文玉總把一雙小眼珠子吊到腦門兒上不下來。

    這天不知怎麼回事兒,這位女士與市場管理員發生了爭執。雞同鴨講,誰也聽不懂誰的話。市場管理員急了,便叫來了警察。

    警察要過那女士的護照、綠卡、公司營業執照,一邊兒看一邊兒問:「DoyouspeaEglish(你會說英語嗎)?」

    那女士結結巴巴地說:「little(一點點),……justamometplease(請等一下),……myfrieduderstadEglish(我的朋友懂英語)。」說罷,她跑到黃文玉面前,求她代為翻譯一下。

    黃文玉懂點英語,她也聽過黃文玉有時用英語跟顧客交談。

    黃文玉又把眼珠子運到腦門兒上,嘴裡輕蔑地吐出兩個字:「不會。」

    市場管理員與那位女士的爭執不值一提,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女士與黃文玉的爭執。

    那女士和布拉格華人黑社會老大過從甚密,早就看黃文玉滿腦門兒轉眼珠子不順眼了,今兒又受了窩囊氣,攤兒也不練了,點著黃文玉的鼻子尖兒說:「你給我等著!」開車去了。

    不大一會兒,山呼海嘯地來了兩輛車。從車上跳下四五條漢子,在那女士的帶領下,直奔黃文玉的攤位而來。

    也不打也不罵,只是問:「自己練還是給人練?」

    黃文玉知道大事不好,早把眼珠子復了位。乖乖地回答:「給人練。」

    「給誰?」

    「陳妮娜。」

    「電話號碼?」

    黃文玉囁嚅著說了。

    就當著黃文玉的面,一個電話打過去:「陳妮娜嗎?我,黑三兒。那誰,……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黃文玉。

    「黃文玉,是給你幹呢嗎?是就好,她欺侮我的人了,拿兩萬美子來吧。」

    山呼海嘯地去了。

    晚上回到家,陳妮娜顧不上問原委,先劈頭蓋臉把黃文玉臭罵一頓。說你惹誰不好你非惹黑三兒?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他在烏克蘭殺了好幾個人,他在內蒙古下鄉學會的殺羊,殺人也用殺羊的辦法,一刀一個,你找死呀?

    說罷開車走了,一夜未歸。

    黃文渝躺在床上歎氣,黃文玉坐在一邊兒抹眼淚。

    數老申開心,在小偏房裡吱吱呀呀唱起了黃梅戲。

    第二天中午,陳妮娜一臉倦色地回來了。黃文渝兄妹忙不疊地端茶水拿拖鞋,只覺得她身上是一股煙氣酒氣臭氣。

    陳妮娜往沙發上一仰,問:「老申呢?」

    黃文玉趕緊去喊老申:「陳姐叫你呢,還不快去。」

    老申趿拉著拖鞋進了屋,「妮娜,你叫我?」

    陳妮娜拍拍沙發,老申便坐下,問:「事情怎麼樣?擺平了嗎?」

    陳妮娜說:「不說這個。老申呀,你得搬家了。道兒上的朋友都笑話我,說我勁兒太大,兩個爺兒們一塊兒伺候。太難聽了,你還是搬走吧。」

    老申拉著臉說:「好吧,我這就去找房子。」

    黃文渝挺高興,說:「還是你有辦法,我看這布拉格就沒有你擺不平的事。」

    「別他媽給我灌迷魂湯,」陳妮娜火了,「從兩萬美金砍到八千,小赤佬再不肯降了,還陪了人家一夜!」她愈說愈氣,指著黃文玉的鼻子喊:「儂今天就走好了,阿拉不願意觸霉頭,小赤佬們說了,儂是一隻垃圾!」

    黃文玉就這樣離開了哥哥。

    黃文渝還是心疼妹妹的,給她找了一間小房子。房東是個寡婦,守著丈夫留下的一座HOUSE靠吃租金過活。又把她介紹到平素和陳妮娜有些生意往來的一位華人老闆那裡去打工。

    這位華人老闆姓許,出國前是河北省一所中專的英語教師。夫妻二人本來已經移民澳大利亞,見這邊生意好做,便又雙雙飛到布拉格。許老闆斯斯文文,待人謙恭有禮。黃文玉工資雖不算高,但日子過得輕鬆寫意。老闆還拿錢出來送她去學捷克語,她又美得找不著北了。老闆是河北人,有時就有些河北的同鄉來玩兒。有一回,黃文玉對我講起她自以為開心的一件趣事:老闆從奧地利來了一個朋友,他問我是哪兒的人,我說上海。我問他是哪兒的人,他說邯鄲。我從沒聽說過這地方,就問邯鄲是哪兒呀?他笑了,問我是什麼學歷。我說高中。他又問你們高中學過柳宗元的《黔之驢》嗎?我也不記得學過沒學過,就說當然學過了。他說邯鄲就是黔,這回你記住了吧?我說記住了,你們就是那驢呀!大夥兒都樂了,說黃文玉你要笑死我們了。

    我也笑了,想告訴她人家是拿她尋開心,但終於沒說。

    好景不長,她突然不在那兒做了,自己跑到一個小市場練起了攤兒。我問她為什麼?她吱吱唔唔的,那意思好像是老闆太太吃她的醋。

    怎麼會呢?我不信。

    老闆太太我見過,端莊大方,知書識禮,和她不是一類人。

    那時汪虹早已回國養傷,我一個人在布拉格閒逛。有一天,我開車路過她寄居的那座HOUSE,便停了車,想看看她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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