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檯後，小婷在筆記本上打完了最後一行字，然後伸長手做了個大懶腰，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網文寫作進度。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了，轉眼間，酒吧已經營業了四個月，在程方的人脈全力下，酒吧每日都會迎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沒有我們當初想得那樣生意火暴，但這個繁華的街區還是讓我的酒吧營業小有收穫，這裡，也拖不開小婷的幫助。
這幾個月裡，小婷並沒有「兌現」她的旅遊市四周所有景點的計劃，而是幾乎隔三差五地就帶著筆記本電腦到我的酒吧來「打工」。她不要工資，僅僅把這裡當成了一個舒緩身體和臨時寫作的地方。每天都看著她靜靜地在吧檯後打著字，或者心血來潮換上服務生的衣裙在桌子間飄動，再或者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角落裡看著玻璃窗外繁華的都市夜景。
空調輕微震動著，柔和的燈光、溫暖的氣流，配合著柔和的音樂將大廳氣氛烘托的格外溫馨，大廳角落的電視裡播放著音樂節目，三三兩兩的客人圍坐在桌子邊輕聲交談著。
「伯倫，在看什麼？」小婷走到了沙發邊，遞過了一杯可樂。
「你覺得，每天都呆在店裡會不會無聊？」我丟開煙頭，看了眼大部分都空的桌椅，發現自己「大干快干」的熱頭勁在幾個月後的今天已經消失無蹤，甚至還有點懶散的感覺。
「這不比上班坐辦公室，八小時後就是自己的空間，在這裡當然要天天看著了。」小婷笑笑，轉身從吧檯後把筆記本電腦拿了出來，「來，幫我看看這一章，我打算這個月內把全文結尾，然後我就回Ｚ市了……」
啊……寫完文章就走了……我呆呆地看著面前桌子上的電腦屏幕，忽然心裡一空。
也對，她本來就是來市玩的，也確實玩得夠久了，她的家人或許也該著急了吧……盯著屏幕上的文檔，我看得心不在焉，雖然這篇文章的整體內容我已經全明白了，但看到最後，腦子裡還是亂七八糟的一片。
「主角拯救了一切，卻失去了最寶貴的友誼，她最親密的朋友背叛了她……她注定是高貴而孤獨的世界幕後守護者，只能守著繁華的大陸和她永恆而枯燥的使命……」小婷坐在我身邊，慢慢念著文章最後部分大綱的內容，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並不遺憾，起碼她已經經歷了我們在現實中無法經歷的生活曲折和甜蜜……」改了幾個錯別字，我關掉了電源，可身邊的女生已經入了呆。
「我打算後天聖誕節寫完最後一章就走……」小婷靜靜地看著我，幾絲淡淡的平靜笑容掛在嘴角，和她往日的活潑又不同。
「嗯……以後可以網上聯繫。」我轉過頭，沒敢去看她的眼睛，此時的感覺，就是心虛，沒來由的心虛，異常的心虛。
「……」小婷的目光閃著讓我隱隱不安的光芒，她動了好幾下嘴，都沒有發出一個字。
「……上月二十日，國家文物局舉辦的文物巡迴展覽正式來到我市，這次參與巡迴展覽的國家級文物包括西漢的……以及去年剛從國外回歸的夜明珠。展覽期間我市市民爭先目睹國寶風采，市展覽館每日人山人海，尤其是夜明珠展台更是吸引不了少在本市逗留的國外旅客的關注，也帶動起本市一輪文物鑒賞和古玩交易熱潮……按照相關計劃，本次文物巡迴展覽將在我市持續一個月，定於後日結束展覽並轉入下一城市，經濟台為您報道……」
忽然，不知道是哪位客人改變了電視頻道，一段新聞飄進了耳朵。
「你也天天呆這裡呆煩了吧？要不我們現在去看展覽！？」小婷忽然站了起來，燦爛的笑容又出現了，看起來情緒高漲。
「都那麼晚了，聽說十點就關門了！」這丫頭，這時候忽然想跑出去看什麼展覽，我苦笑著，找了個合理的借口來掩蓋我的懶惰，雖然市展覽館離我這兒坐出租車也不過十分鐘的距離。
「不！我就要看！」小婷忽然倔強起來，抓起外套就跑出了酒吧。
「這裡你們看著，忙得話給我弟弟打電話！我晚點回來！」覺得有點不妥，我也只好給在值的服務生打了個招呼，也跟了上去。
……
……
雖然是南方的十二月，但這年的初冬卻冷得有點過分。下了出租車後，小婷一個人走在前面，沒有回頭，她的圍巾卻在我的手上。
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閉館了，當我和小婷走進寬敞的市展覽館的時候，裡面的人只有稀疏的幾個，並沒有新聞裡所謂的「人山人海」。
一個個高大而厚實的玻璃櫃裡陳列著屬於歷史的滄桑記憶，一件件或彩麗或古樸，或精緻或陳破的文物靜靜躺在華貴的絲綢上。
「伯倫，快看！」
和我的漫不經心一瞟而過想比，小婷總是很認真地在每件展覽品前都要看上好一陣，當我還在對一件明清時代的絹畫沒搞明白的時候，她的聲音就在不遠方響起了。
「呵呵，什麼那麼吸引人啊，還有幾分鐘就閉館了，該走了吧？」我走了過去，一邊看了下表，一邊對著一直跟著我們、已經有點耐煩的展覽館保安露出抱歉的笑容。
「是夜明珠啊！第一次看見真的！」小婷雙手摸在厚玻璃上，眼睛都要貼在玻璃上了，紅撲撲的小臉上是驚歎的神色。
「嗯，真漂亮，真精緻，可惜，現在的燈光看不出它的效果。」我瞟了眼那個在燈光下並非顯眼的小珠子，沒有什麼興趣。
「能不能關燈讓我看看！」小婷突然說出了一句讓我啼笑皆非的請求。我尷尬地看看身邊的展覽館保安，不知道說什麼好。
「對不起，已經十點了，要閉館了。」保安冷漠地看了下表，開始下逐客令。
「哦……」小婷失望地後退幾步，慢慢轉過頭看著我，這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她眼裡有水光轉瞬即逝。
我轉過頭去，以一種半請求半協商的目光看著保安。雖然我不報任何希望，但剛才小婷那副表情，也讓我心裡一疼，因為後天，她就要走了，離開市。
「監控台，我是０３，遊客開始出館，第四展區可以關燈了，我馬上到第五展區看看……」保安偏過頭，態度依然冷漠，但卻在轉身的瞬間在對講機裡說了句。
幾秒鐘後，我四週一暗，除了遠方的燈光外，我身邊十幾米的範圍內可見度一下差了很多很多，而在這一片昏暗之中，有那麼一點璀璨的光亮卻一下跳進了我的眼簾。
「夜明珠！夜明珠！」小婷猛地上前幾步，興奮地幾乎叫了起來，也讓我興致大起走了過去，和她站在一起看上閉館前的最後一眼。小婷歡呼了幾句後，雙手自然地就環住了我的腰，身體和我貼得很近，但臉還是朝向了玻璃櫃。
明亮而柔和的神奇之光，那冷冷的光芒中散出一股說不出的高貴的哀傷。
「走吧……」輕輕地將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的小婷的身體扶正，我長呼了一口氣，沒敢再去看那夜明珠，因為我覺得再看上一眼，會被那幽怨的夜明珠的光芒給剝奪掉靈魂，同樣，也沒敢看昏暗中小婷的眼睛。
……
……
身後的大門閉上了，那一點明光也在我們最後的回頭中消失，轉眼間，華麗的都市夜景又重新佔據了我們的視線，把我們的心思拉回到這個年代。
從離開展櫃開始，小婷就依偎在我身邊，一隻手依然抱著我的腰，而我，也自覺不自覺地握著她的另一隻手，感受著她的小手冰涼。
「過了聖誕節再走吧，不差那一天……」等車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說了句。
身邊的女生顫了下，沒有說什麼，只是搖頭。
「那……」我動動嘴，又沒了想法。
「你想說什麼……」小婷轉到我面前，抬起了頭，靜靜地看著我，「有什麼話就說吧！」
我想說什麼呢，喜歡她？這個過分了，其實這不過是即將分手的一種即定氣氛而已，我應該犯不著在這個時候冒著連朋友都沒得做的尷尬講出一句連我自己都迷糊不清的話吧？
「我是說……今天回去早點休息。」我開口了，是那麼得言不由衷，比之我寫文章時還要虛偽百倍。
「去死！去死！不是這句！」小婷忽然甩了下我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麼不是這句？」我樂了，一轉身，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嘟∼∼∼」就在我打開車門把小婷往裡推，而她又要發作的那一刻，兜裡的手機連震帶響發出了急切的召喚。
「嗯，是我！什麼！有人鬧事！馬上報警！」電話裡是一片嘈雜，但我很清晰地聽到了一些很不和諧的聲音以及年輕的女服務生那帶著驚恐的求救請示。
「怎麼了？」小婷也似乎聽出了什麼，趕緊拉住了我的手。
「沒什麼……你自己回家吧，我換輛車……」我無所謂地抽開手，關上了門，然後目送出租車遠去後，又趕緊招住了一輛。
媽的，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不知道那些人都盯上酒吧多久了，居然選這麼個夜晚來收錢！
將手機狠狠捏著，感覺滿頭發熱，一種既憤怒又驚恐的心情在全身蔓延。
「喂，程方，在哪兒！！！有人現在在我店裡鬧事，方便的話來幫忙！什麼？你在Ｍ市！」第一個求救信號顯然落了空，平時裡閒得幾乎每天都會來看我一次的程方居然這時在兩百公里外的地方瀟灑去了。
連忙撥打了０電話，這才催著司機趕緊朝酒吧開去。
……
……
僅僅十分鐘，當我站在酒吧門前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已經讓我夠呆上一陣了。
漂亮的玻璃門被人硬生生的用東西砸掉一半，裡面的桌椅亂七八糟，掛在吧檯上方的酒具有一大半都變成了玻璃渣鋪灑在地面，我所聘請的年輕服務生們都站在門邊，幾個０巡警帶著冷漠的表情在詢問。
很顯然，因為服務生拖延時間的經驗不足以及報警行為洩露，短短幾分鐘裡，被惹火的地痞流氓採取砸了就走的暴力方式，留給我和警察的，是一個「等著瞧」。這個冰冷的夜晚，就連圍觀的行人都少得可憐。
「好了，我們已經登記了，有什麼情況我們會通知你們的。」警察在一個小本上寫完，也跟著揚長而去，也許他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撲空」，所謂的及時響應不過是讓我的損失更加提前到來。
「你們下班吧，這兩天休息……」我對著幾個驚恐的服務生擺擺手，算是迴避了我的真實感受，也不待他們說什麼，就一步踏進了已經被整得一塌糊塗的酒吧。
每踏出一步，踩碎的玻璃就會帶出一陣刺耳的呻吟，除此之外，安靜一片。
一腳踢飛了一個半截的酒杯，轉身之際，發現門外很遠的街心休憩區裡有幾個人影在晃蕩，那佝僂的影子如鬼魅一樣讓人看了感到噁心。
呵呵，應該就是你們幹的吧，還等著幹什麼？是不是還要殺個回馬槍要和我這個老闆來個「協商解決」？
摸出手機，直接撥打了林熙明的電話，然後就掏出香煙坐到了一邊，想像著之後可能會發生有趣故事。